还有很多这样的叔伯,工厂里安插乱七八糟的情人和亲戚,账本不透明,全家吃喝拉撒都在厂里报账,拉帮结派,乌烟瘴气,但厂子也做得风生水起。
现在轮到她装游刃有余的大人了。
她可能要先把这些不服管的人赶出去,但有个好听点的说法,优化结构,洗牌重组,灵活公司机制。
林颂晚上继续催周其均还钱,她一个月才赚三千,他怎么好意思吃了她一千。
她伊爸酒醒后振振有词:“我想明白了,嫁女我怎么还要请他吃饭?我还是他客户!是甲方!你还傻傻付了。”
而周其均早免打扰她的消息了,第二天起来遛萨摩耶,才给她转钱。
第二天醒来,林颂发现多了一笔3000的转账,就在她点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对周其均所有的怨念都消失了。
她笑着打字道:“周律师,你很擅长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强】。”
周其均发出经典三问号。
过了会,林颂又收到他的新消息:“你昨天签的赠与合同,没办房产过户手续的话,这个合同效力不大,你自己留意一下银行下款时间,是打款到你父亲账户里的,等这笔钱落实到福兴账户里,完成股份变更等手续,才算真正走完流程。”
林颂明白他提醒的含义,她又问他:“你裁员过吗?”
周其均:“没有。”
林颂:“忘记不归你管,周律师,你知道我昨晚在想什么吗?”
周其均不想理她了,但她的消息还是发了过来。
林颂:“只要在律所里干久了,是人都能混上顾问、合伙人。”
林颂发完这句话,赤脚下床。
她把玻璃柜里的船模型排排放,摆在了桌面上,一种难言的情绪充斥胸口,这是小林颂的船队,而以后的林颂,将会有更多的船,驶向世界的各个角落。
第10章 咫尺
林清耀个人名下的企业自然不止福兴船舶一家,他好像也没想瞒着林颂。
“我还投了物流、工贸、材料,参股了个投资公司,不过这世道,投资就等死,我讲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可没贪你伊公一分钱,福兴就留给你好好做,我是给你当了十来年的……”
他轻哼,斜了林颂一眼。
林颂心内叹气,面上适时给他表现的机会:“职业经理人吗?”
林清耀满意:“是,勤勤恳恳为你林家!”
林颂继续看账本,但说实话,她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她看这些能看出什么门道来,但还是硬着头皮,慢慢地翻看。
再进一步说,看出来了又能怎么样,现在福兴想继续下去,就是得依靠她爸拨款,她跟他闹翻了,什么都得不到。
“银行那边审批下来了,太现实,有住宅房产抵押,他们才愿意。”
说到贷款的话题,林清耀语气不满:“之前请他们经理吃了多少回饭,说好了会把海域使用权、土地、船坞、码头的所有权、使用权都让给他们,一个个吃好喝好,真要办事了,都苦瓜面了,话里话外要我别难为他们,因为造船厂卖都没人接。”
林颂想起伊公第一笔资金的来源,跟现在完全不同。
“伊公办厂时,银行还不肯接受自住房做抵押物贷款,因为没人这么办过,后来他找了镇政府做担保人,才批钱了。”
“是。”林清耀回到财务上,指了缴税那部分,“其他省份税收有优惠,我们这没有,福兴是一般纳税人,一艘六千多万的船,税收就得去掉四百万,在税收这,就去掉一大头钱了。”
“比起我们小民企,国企享受的退税优惠不少,我们民企就别奢望同等待遇,国内船东订的船,在国企造,也等同出口船舶。”
“不过现在谁都不好过,一样重组清算。”
林清耀让林颂继续翻页,反正不管有用没用,他是做足了传授的样。
至于其他的车间、船坞、船台,都是林颂熟悉的地方,林清耀再带着林颂走了一圈,准备复工的事,他给了复工人员名单。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带着林颂四处应酬。
这是林颂比较难受的地方,和她在研究院跟领导去吃饭不太一样,不管私下如何,大家面上还是有学术人的体面。
但她爸带她去的都是造船厂或上下游配件的土老板饭局,讲究的就是一个下流不拘小节,男男女女那些破事都挂在嘴边,黄腔开起来。
有男老板,也有女老板,在这种场合,女老板只有跟着豪放不在意,才会被夸,否则就是开不起玩笑,小家子气。
林颂好几次想离开,但林清耀按住了她,回去就训她:“你以为做生意简单?我多少次被迫喝酒到夜里两三点,还什么单都拿不到。”
“这时候不说女的男的都一样了?你走了,别人只会讲,女人就是麻烦,就是不行,就是做不了厂子。其他人把你当小辈,谁会认真跟小辈做生意?!”
林颂什么话都没回。
车子停在院中,两人下车,她知道叶玲要来迎接她爸。
于是,叶玲从屋中出来,就听到夜风吹来林颂清脆的声音:“没有啊,伊爸,我最喜欢听下流话了,刚刚你出去,陪酒小姐怎么也跟着你出去了?哟,亲嘴摸摸了?摸得爽爽哦?伊爸,伊爸……”
林清耀被震得两耳轰鸣,一时失语,停下脚步,转过头,瞪大眼睛盯着林颂,像看到了鬼:“你!”
林颂还在微微笑,就差问他,她够豪放了吗?
林清耀头疼,心脏痛,是气的。
叶玲早已红着眼呆怔在原地,她眼皮发涩,想怒却不敢发火,最后只能泪水滚落,凄凄看着她老公:“阿耀,你……”
态度总是要表达的。
她抹泪,一副被伤透心的模样,转身就往屋里走。
林清耀双手重重地揉了把脸,追了上去:“你别听林颂胡说……”
林颂还听到叶玲委屈道:“不怪你,只怪你这个年龄的男人太容易吸引小姑娘了,魅力十足……”
“阿玲……”老男人充满感动的声音。
林颂沉默地抬头看路灯下的蓝花楹。
这两人其实,真的挺般配的。
林颂回到卧室,看了眼手机,姜自恒还想着添加她为好友,他说:做朋友都不行吗,颂颂。
林颂在心里回答,不行,她是个嫌贫爱富坏女人。
她困得眼皮沉重。
其实她去过工业路尽头的老破小,姜自恒的家就在那。
梦里荔枝掉了下来,砸在林颂的头上,热浪滚滚,她不想下水,就躲在露天泳池跳水板的阴影下,姜自恒却忽然从水里将她拽了下来。
……
周其均是在跟甲方连续开了五个多小时无效的冗长会议时,突然想起林颂说的那句话,时间长了,人人都能混升职,虽然她说的是他。
他以前倒没这么想过,反正就是一种工作秩序,他付出时间精力换报酬。
但工作久了,大多数合同审查和浪费生命差不多,无效工作,套用模板,法律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甲乙双方比拼谁的手腕更硬,就算修改了,强硬的那方也不会接受。
今天的这个客户要拍一个破产的船厂,估值4亿多。
卡在下午六点多发给周其均一个合同,让他审查,并出个意见书,还标明第二天下午就要用到。
周其均正打算晚上加班,客户又改了主意,马上赶来见他,让他一边吃饭一边给建议。
客户这边电话不断,最后硬是拉着周其均一起去,都是船舶航运客户,不去就是不给面子。
地址是个商务KTV,本地生意人最爱去的地,包厢里围着一群人,看着都刚来不久。
见到关总进来,纷纷过来拥抱打招呼:“关总。”又看向周其均,“周律今天也来了,还是关总面子大。”
周其均笑着跟几人一一握手,他目光停留在林颂笑意盈盈的脸上一瞬,又平静地移开。
有人介绍林颂:“这是小林,你也可以叫她小林总。”
几人落座,关总听完介绍,对林颂笑道:“本来也考虑过买福兴呢,不过福兴规模有点小了。”
林颂叹口气,给自己戴高帽:“福兴是祖产,再难我都要硬头皮做呐。”
关总:“小林,好!世道再难,魄力须在。”
林颂又笑:“关总要拍大规模的,文星就很符合,码头岸线一千多米,地也有三四百亩,关总买下准备改做沙子?”
关总哈哈大笑,不答只说:“要是流拍了更好,总会再降价,四亿太高了。”
周其均没开口说话,林颂吃着果盘,直到包厢门再次被推开,领班经理带着一行年轻的俊男美女进来,站成了一排。
关总神神秘秘地笑:“公主少爷都有,别客气,今天我请客,女豪杰都放开玩,郑总,你喜欢哪个少爷?”
郑棠俪是做海运的,她笑:“老关不正经,来就是唱唱歌,喝喝酒的。”
关总:“那也得有人坐旁边给郑总倒酒啊。”他转头又看林颂,“那小林你也选个。”
大概不想被落了面子,所以干脆直接指派了男模过来。
林颂还没拒绝,有个男的就走到她面前了,朝着她温柔地笑,要贴在她另一侧坐下。
林颂指了下她右手边的周其均,微笑道:“不好意思。”
一派混迹欢场的老手模样。
男模看向周其均,一个皮相不错的年轻西装男,了然地点头,笑意暧昧:“懂了。”
同行。
一旁沉默的周其均差点被酒水呛到,他放下酒杯,转头冷眼盯着林颂看。
包厢内有人在唱歌了,声音嘈杂。
林颂稍稍侧过身体,靠近他。
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气息,不知道是酒精还是水果的甜,近在咫尺。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但她就只是笑,眼底映着飘摇的光,他目光垂着,太近了,睫毛随着呼吸微动,他收回了视线。
第11章 质问
关国伟最早是轮机长出身,后来转做建材生意,出于对船的喜爱,跟郑棠俪一起合伙开了宏航海运集团,以宏航的名义再对外投资船厂。
福兴目前半死不活,但他们的正荣船厂订单不断,并且申报了好几项新专利,引进了新技术,还入选了国家船舶工业重点扶持企业。
林颂想去正荣参观学习,林清耀一开始含糊推辞,后面还是找了中间人带林颂来参加这个大船舶公司的私人聚会,他隐晦提醒她:“那个郑棠俪郑总,你还是少搭理。”
林颂默默猜测,是不是她爸人品不行,得罪了人。
结果还真是。
在周其均他们来之前,林颂就试着去跟郑棠俪打招呼,郑棠俪原本还微笑着看她,听她介绍说是福兴船舶的总经理,就冷下了脸。
“林清耀的女儿?”
“嗯。”
之后郑棠俪就没再理过林颂了,至于她递出去的名片,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直到周其均和关总一起进了包厢,关总是宏海航运的大股东,关总同意的话,一样可以去参观正荣船厂,林颂想,她等会必须坐在周其均身边。
跟大学在老师面前刷脸熟一个道理。
关国伟只要转头跟周其均谈话,就难免会看见坐在他身旁的林颂。
小林倒也没插过嘴,只是在认真地倾听,姿态热切又谦卑,一副努力汲取知识的模样。
“石油价格低迷,日本也没什么钻井平台、石油运输船项目了,都来抢散货轮、客轮订单了。”关国伟叹气,“机制砂的价格倒是在涨,卖沙子比造船好。”
周其均说:“不久前海洋局的投标,一艘海洋公务船,有60多家竞标。”
关国伟笑笑:“小林,你在研究院只负责研究船型,不了解市场吧?现在船厂可不好做,至少一半以上的厂要被淘汰掉,你抵押房产太冒进了。”
林颂只好又搬出万能爷爷:“当年我伊公也是抵押了住宅,才有了福兴的第一笔资金,可能这就是祖孙命运的一种轮回。”
关国伟也是第一批下海创业的人,他喜欢这个回答,哈哈大笑:“我比你伊公幸运点,第一笔资金是村里标会提供的。”
林颂也没有再绕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关总,正荣是榕城最大的民营船厂,我可以去正荣参观学习吗?”
关国伟并不意外,正想答应这桩小事,但想到郑棠俪也在,而且她还是船厂主事人。
郑棠俪毫不掩饰厌恶,提醒关国伟:“老鼠生的女儿会打洞,零四年我们买第一条船时,你忘了林清耀怎么坑我们的?船台排不到档期,他为了抢单,拿沙滩船敷衍,直接钢板焊接的船体,要不是我们找了航电、轮机专家去考察,直接损失上千万美金!”
关国伟虽然没直接负责海运公司的事,但也记得这个亏,所以他们后来干脆自己造船了。
但他还是说了句场面话:“小林是小林,林清耀是林清耀……”
“老鼠生老鼠,不是老鼠,也是头蟑螂。”郑棠俪嗤笑。
林颂好恨唱K的人突然切歌,让她在片刻寂静中,清清楚楚地听到她是一头蟑螂。
林颂脸上挂着不变的笑意,右手却小幅度地扯了扯身旁周其均的西裤,提醒他。
周其均皱了一下眉,仍然没有理会,他神色淡淡,正看着手机屏幕,一分钟前林颂给他发了消息。
可颂:“善良好心的周律师,现在帮我引荐一下吧~”
后面跟着的是林颂的个人简历。
周其均静了静,点开PDF,脸上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看完就关上了,直到他锁屏,林颂也没见他开口替她说句话。
没过一会,周其均手机震动,有个电话找他,他干脆就借口离场了。
林颂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包厢门的缝隙里,无语,仍去找关总、郑总,还有不知道什么总敬酒攀讲。
闭门造船的确是不可能的。
别说现在做生意需要应酬,八十年代初伊公为了解决钢材、水泥的指标问题,整个榕城的温泉池都被他泡过了,就为了认识各工厂的采购科长,交换信息,换串指标,给初创的福兴解决材料供应难问题。
今日的商K包厢虽然有什么少爷公主,但总体还是很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
林颂喝了一圈后,有几个老板问她相亲的事情,她只好装脸红,任由他们调侃也就过去了,最后她再唱了榕城经典情歌《一颗橄榄丢过溪》。
伊公在的时候,她经常给长辈们表演,还会让伊公吹葫芦丝配合她,开家庭演奏会。
她在热烈的掌声中,脑子一热,招呼各位伊伯伊姨老板们一起合影,那个最早想贴近她的少爷终于有了用处。
“哎,你帮我们拍个照。”
还没离开商K的周其均看见了关总发的照片,有合影,也有他单独一人唱K的陶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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