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疼痛,其实他也很难受,河流要如何抵抗汪洋呢?张仁越愤怒,他湮灭得越快,这远古的神魔意志无情吞噬他的残躯,就像一个凡人慢慢走进火堆里。
可是……真幸福啊。
在夫人需要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在他一点点被吞噬的时候,有夫人陪伴在他身边,疼痛只是最不起眼的东西罢了。
张仁挣扎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的时候抢过了身体,外间霞儿醒了在喊人,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一睁眼见不到人就会喊爹喊娘,他快步走到外间哄孩子。
王二妮也很快睁眼,两人一起带孩子,王二妮忽然问道:“他强行和你争夺身体,是不是损耗了很多?”
张仁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荡魔和他争夺一夜,魂体都不如从前凝实了,以往就算是他控制身体的时候,荡魔的意识也是清醒的,现在他却沉寂下来了。
王二妮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前世今生,怎么都这么磨人呢?她明明只有一个男人,却硬生生有了后宅争斗之感,不止如此,她还是那个话本子里要为了真爱逼死旁人的恶家主。
即便对荡魔没什么好感,可眼见着一个活生生能吵能闹的意识慢慢逝去,这种滋味一点都不好。
王二妮现在还时常会想到阎罗消散在她怀里的那天。
张仁也略有些伤怀,但他这种心情很快就在傍晚吃丹药的时候被打散了,因为荡魔又上线了。
虽然魂体已经化了快一小半,但他还是故作君子地劝道:“张兄,你这是拿壮阳之物当饭吃啊,长此以往岂不是只能依赖此物?打铁还需自身硬,若你把争宠的心思拿出一半在练武上,也不至于如此啊!”
张仁皮笑肉不笑,抬手把丹药扔出去了,他感觉自己在弄死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之前,都不需要磕丹了,他绝不冒着干事到一半被人顶替的风险去和夫人亲近!
荡魔又叹道:“你能一天一夜吃下阎罗,却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吞噬掉我,张兄啊张兄,若不是你坚持,我都撑不住这么久。”
张仁忽然一愣,他最开始听说阎罗的事时,只觉得前世今生唯一而已,他就是阎罗的今生,但当荡魔入侵而来,他的想法就变了,荡魔不止一次地说我就是你,张仁是半个字都不肯认。
张仁深深吸了一口气,只道:“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本为一体,我很快就能融了你……”
“是啊,我们本为一体,你夫人自然是我夫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荡魔这一句话似乎是斟酌了很久的,说得顺畅无比,张仁本来松动的面容一下子就冷酷了起来,荡魔还要接着劝,就感觉一双熟悉的手掐上了脖颈。
……这动不动同归于尽的气势,你其实不是大昊天,而是太一的本体吧?
张仁说到做到,扔掉丹药瓶,让家仆收拾东西,王二妮和云华闻询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马厩边上给马刷背了。
张仁一见两人来了,就严肃地道:“夫人,云华,我打算出去走商,多则半年,少则十天半月,你们安心在家里待着,要是想我了就来看看我。”
云华惊讶,张仁从前走过商的,那是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走过两年就再也不去了,说走商苦累,还是回来当富家少爷快活,怎么现在有老婆孩子了,反而又想去吃苦了呢?
王二妮倒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张仁是想带着荡魔离她远远的,出去走商正好,她能带着云华飞,确实可以想他了就去看看。
张仁已经刷完了马,顺手洗了洗手,就被王二妮拉到一边,“走商辛苦,你只是想离我远些,不如在县里找个清净的地方住着,马上都要夏天了,你难道顶着日头每天在外头风吹日晒?”
不是王二妮瞧不起张仁,张仁每逢夏天,练武的劲头都会小很多,他是有些苦夏的人,一到六月就离不开冰窖,哪里吃得下这份苦。
张仁摇摇头,笑道:“夫人,我想得很清楚了,家里虽然有些产业,但也不能总是坐吃山空,我从前和云华两个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一家子人要养呢……夫人别劝我了,我和几个朋友说好了,结成商队一起走,还有舅兄送的护符,不会有事的。”
王二妮拧起眉头,“你现在到底是一个身子两个人,出门在外万一又吵起来,会被当成疯子。”
张仁一噎,还是坚持道:“不会的,夫人,等融了他,我一定马上归家。”
王二妮拍了拍张仁的脊背,在他身上打进一道灵力,“那我每隔两天去看看你,遇事就叫我的名字,我会有感应的。”
张仁郑重地点点头,又去收拾行李了。
云华急忙过来道:“嫂子,你没劝住他啊?走商多辛苦的事,我哥他、他万一路上给别人坑了,卖了去呢?”
王二妮揽住云华,安抚道:“没事的,我会看着他,你哥哥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不是那种会被欺辱的人,他……大约确实需要出门走走。”
毕竟张仁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就让荡魔占了先,而王二妮又很难分辨谁是谁,索性都打发走吧。
云华还是挺担心的,但还是点点头,嫂子现在这么厉害,连上界的仙长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大哥可能也有些压力,所以才想出门做点生意,至少有自己的事业忙吧。
张仁头天晚上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就拉上自己的一干冤大头朋友出了龙兴县,其中一个叫吕洞宾的,甚至是醉醺醺被张仁从花楼里掏出来的,安置在放货物的板车上拖走了。
第36章
自古经商买卖,都是南来北往,大部分的商人也不拘泥于一两样货物。
龙兴县盛产香料,张仁拉了两大车,这是准备带去南方的主货,又带了些绸缎庄没卖出去的料子,准备路上零卖,本就是从南边带来的料子,当然不可能再往南边贩。
至于他拉上的朋友,因为时间都比较仓促,带的货物五花八门,还有牵了几匹蒙古马的也跟在商队里,有几个只带了现钱,准备从南边进些货回来再卖。
走商人一年到头有八九个月在路上,真不是说假的,只不过从前都是他们卖货给张仁,如今张仁组织起商队来,倒令众人感到诧异。
吕洞宾醉到第二天上午,一觉醒来就感觉气味不好,他躺着的板车是骡子拉的,骡子可不光拉车,还拉屎。
昨天还一左一右怀抱佳人,这会儿一睁眼就面对了骡子屁股,吕洞宾一下子就醒了,左顾右盼没多久,张仁就拉着缰绳和骡车并行过来,打了个招呼,“洞宾兄。”
吕洞宾沉思片刻,诚恳问道:“张兄,为何我在这儿呢?”
张仁冷酷无情地道:“带你发财去。”
吕洞宾啧啧几声,在板车上换了个方向躺着,叹息道:“要不然,咱回去和嫂子认个错吧?”
张仁一贯能理解吕洞宾的跳跃思维,微微摇头,“我不是和夫人吵架才出来走商的,霞儿也大了些,可以离得人了,我得趁着年轻多挣些钱,多置些铺子,以后……”
吕洞宾忍不住打断道:“张兄,嫂子不是修了仙吗?你不多陪她几年,难道还想着为她挣够几百年的花销吗?”
张ῳ*Ɩ仁一时无言,对于寿命这种事,他其实想过很多次的,只是夫人时常安抚他,他这会儿年纪又不算很大,所以并没有想太多。
不想和吕洞宾讨论这个话题,张仁再度冷酷道:“我至少可活几十年,有几十年夫妻恩爱,你再不图上进,早晚死在酒色上,不就是落榜几次吗?做不得官,至少手里攒些钱。”
这话实在戳到吕洞宾痛处上了,吕洞宾比张仁小两岁,也年近三十了。他少时就是神童,很早就中了举,明明文采风流,结果三年又三年,总是考不中。赶考花费很大,他又不是能耐得下心赚钱的性子,于是家境也渐渐落魄。
张仁认识他比较早,也去花楼抓过他几次,可吕洞宾还是老样子,手头有了钱就去喝喝花酒,不过十次里有九次是醉饮到天明。旁人问他花了银子怎么不睡姑娘,他却说能叫姑娘家安睡一夜,银子就花得值得。
张仁对朋友一贯有种老大哥的心态,谁落魄了都愿意拉上一把,他家底厚,而且看中的朋友大多有些能力,拉拔一把就能自己立住,唯独一个吕洞宾,是一坨烂泥糊不上墙。
王二妮认识不少张仁的朋友了,但吕洞宾一次没去过张府,他说自己不是良家男子,不好见嫂夫人。
张仁只差把他脑袋锤爆,作为正经良家男子,他是完全无法理解花楼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你要说看中了哪个姑娘,攒攒钱,哪怕跟他借点呢,把人赎买回来好好对待也就是了,结果吕洞宾这坨烂泥认真地想了想,回复说,他怜爱天下所有悲苦女子,只恨财力不足。
财神爷都不敢这么说啊!
反正张仁带上了吕洞宾的全副身家,强行把他拉进商队里来,确实是准备带他一起发财。
吕洞宾倒也不在意这些,找了几块厚实的布料,在板车上支了个遮阳的棚子,最重要的是把自己和骡子屁股隔开,这才舒服了,每天躺在板车上赶路,商队停下休整的时候,去找找有没有喝花酒的地方,倒也安然自若。
路上走了三四天,经过一座小镇,商队要采买些粮米,而且人困马乏需要休息,才过中午就在一家客栈里安置了。
张仁这几天已经和荡魔换了几次,差不多都是在赶路的时候,荡魔起初不敢置信,他没想到张仁居然要带着他和夫人远远分开,可这么大一个商队走在路上,张仁说不把东西都卖掉的话,他就没有钱回家,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会饿肚子!
荡魔呆住了,张仁怎么会这么狠啊!
换成底层打拼上来的阎罗,大约马上就能分辨出不对,就算张仁带走了全部财产,夫人有超脱星游的实力,也不可能落到饿肚子的地步。可荡魔是真信了,一个小世界几万年才出一个超脱星游,十万个超脱星游里出一个吞星融道,一百万个吞星级魔兽,他自一剑荡之。
多少文明记载入史册的不世天骄,不过是来他剑下送命的门槛。吞星级这种神魔之下最强战力,在他这里都是站着吆喝的喽啰,对于更低层次的超脱境乃至凡人,荡魔当然了解不深,他都不知道超脱境要不要吃饭睡觉。
为了不让家里的老婆孩子饿肚子,荡魔只能认了,每天看着商队越走越远,盯着大车小车的货物哀怨至极。
他的魂灵已经融化了一大半,每天都在消融,每天都在接近湮灭,他从前感觉没什么,生死对他来说早已是看淡的事了,可他现在偏是不甘心了,他想夫人了。
哪怕不能像张仁那样肆意亲近,就只是抱着他过夜也是好的,那种幸福得连魂灵都软下来的滋味,他真的还想再体验一次。
荡魔有些后悔,当初听说本体要一位前世去助婴儿启灵的时候,他怎么就漠不关心,随意推拒,让那阎罗占了先机呢?阎罗这条恶鱼和夫人朝夕相处了一年多!
今日难得在客栈休息,荡魔趴在窗口唉声叹气,忽然门被敲了两下,王二妮从外间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扎了两个小揪揪的霞儿。
荡魔一回头,顿时又惊又喜,“夫人!”
王二妮朝他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不确定地道:“荡魔?”
荡魔从没有哪次感觉自己要是不叫这个尊号就好了,张仁……这个名字多好啊,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王二妮微微叹气,拿出两双靴子放在凳子边上,道:“你在也好,帮老张试试鞋,他出来得太仓促了,都没来得及准备合脚的鞋子。”
荡魔乖乖从窗边走过来,坐在凳子上开始试鞋,鞋的尺码是张仁春天时刚量过的,所以穿起来很合适。
王二妮笑道:“走几步看看?”
荡魔就在客栈房间里来回走动,时不时还跑跳几下,语气还是闷闷的,道:“很合适。”
霞儿歪着头看他,忽然叫了一声,“阿爹?”
荡魔愣住,犹豫着看了王二妮一眼,王二妮从没有和霞儿解释过爹的问题,她怕小孩子脑子转不过来,也只好对荡魔点点头。
荡魔一下子就笑开了,把霞儿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应得非常大声:“哎!”
霞儿也咯吱咯吱直笑,被荡魔哄得叫了好几声阿爹,王二妮都无奈了,哄孩子叫爹是什么稀奇的游戏吗?
她是想来看张仁的,可也不好一见是荡魔就要走,何况霞儿好几天没见到爹了,这会儿也不愿意离开,她也就没急着走。在房里四处看了看,问道:“你们路上都吃什么?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从县里带给你们?”
荡魔对凡人的食物没多大兴趣,回想了一下,老实地道:“一路上都有驿站客栈,只有偶尔没赶上宿头才自己做饭,都是埋锅生火,吕洞宾还会炒菜,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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