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一眼辛貔,丢下一句好好给方嫣诊治,便牵着连梨往回走。连梨跟着他走时,余光中扫到了江菱的脸色——白的很难看。
这一眼不是她特意看的,纯粹是因为她刚刚所站方位,转身回头时目光势必扫到她。
眸光一偏,没有多看她,只随着崔厉一步步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了,觉得他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拇指在她手背轻抚。连梨笑了笑,且身形放松,已是靠到他手臂旁边。
崔厉垂眸看她,嘴角也是一勾。
“以后出门,记着都要让柳衣柳芽寸步不离。”就像今日,若是那方嫣换成她,江虔的女儿压根就近不了她的身。甚至她怒的想打对方,柳衣柳芽也能轻轻松松先压制了对方,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连梨一笑,知他隐意,“好。”
崔厉弯弯嘴角,手指又摩挲摩挲她的手背。但……眼风中看到什么,神情忽然淡了些许。
不过也只是淡,甚至这短短一闪即逝的淡变化的很快很快,几乎不会让任何人察觉。但连梨察觉到了,因为从刚刚与他笑语起,她便看着他。
他每一个细微表情她都看的很清楚。
下意识的,偏头想顺着他刚刚眼风所扫看一看,看看是什么让他淡了脸。
但还没等她看过去呢,手心忽地重重一紧。这一紧的意思里,是他不想让她看,崔厉不要她看过去。
连梨心里疑惑了下,他为何不想让她看呢?很快,她知道原因了。
因为她听到了一道声音,一道僵硬的极其不自然的声音。可即使不自然,连梨也听出了这道声音是属于李伯宗。
她默了一瞬。
却也只有一瞬,今时今日,这个人于她而言只是陌路而已。她脸上展了笑,没有往那个方向看过一眼,只是看向崔厉。
崔厉的眼眸深暗,静静看着她的表情,同时,审视她眼中波动。她此时的神色无波无澜,眼角在听到那一道声音时,也没有往那边再偏过一分……如此,原本该笃定她真是对那李伯宗已经放下的,可崔厉却还是不确定,不确定她是真的如此,还只是面上装出来与他看的。
淡淡眯了下眸,牵着她的手收更紧了,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至于李伯宗那边,他没有当场发怒,也没有罚他,至始至终只是淡淡一个起字,几乎视他为无物。
应恂眼神动了动,暗暗看了眼陛下,接着路过李伯宗时,他光明正大轻飘飘还看了他一眼,对方看着很镇定,但……他眼睛里的血红,还有袖中双拳紧绷的姿态,甚至……有些痴愣般盯着连姑娘的失态,泄露了他心里最真实的状态。
应恂眼睛深了深,江家,还有他李伯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往前一步了。
李伯宗没有主意到应恂的脸色,从刚刚听到那一个起字时,他整个人就木木的。
他好像到此时才从那刹那的震惊中意识到什么,他看到了连梨。
连梨……连梨!那个他曾经的妻子,他曾经日夜共枕而眠的妻子!
从最初看到她,心中便怦然而动,后来他向她表了心意,继而又娶她为妻。曾经读书的日子里想的最多的便是她,考上秀才后继续求学深造时,每回假期稍长,他最急迫的也是赶回家去看她。
他太久没见她了,后来,他又成功考上举人,再之后上京。
上京前夜,他拥着她说待过了春闱他就回来,无论考的上考不上他都回来。但他违诺了,是的,他违诺了。
天子脚下,和家乡的县城,甚至府城,不一样的不是一点半点。在这里权贵遍地,他也渐渐心浮气躁,甚至不过两次与人读书论道,渐渐更是自我怀疑,他以为读书只要苦读便可,可见得人多了,他知道不是。
金科及第只是读书人的第一道门槛,往后还有无数道门槛,而那些门槛不是埋头读书便能跨过的,你得有根底,有家世。无人扶持拉拔,就算考上了,最后也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做到头,此生无有寸进。
那一阵他很焦虑,很浮躁,几番快看不进去书。好在后来一夜醉酒院中着凉,让他醒过了神。
以后如何尚且不知,当下唯有继续埋头才有出路。他重新埋头案牍,很快,到了春闱之日,看到考卷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因为上面正是他这几日才反复看过的东西。
他有了信心,再之后便是势如破竹,甚至当上了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状元。他高兴极了,心中也满满当当想的都是一旦陛下给新科进士们的探亲假定下来,便立马起程回家乡接连梨。
但……他之后再也没有去接她,他还给了她一封休书,因为他碰上了江菱,这个即使在他坦白已有妻室之后依旧日日来见他的人,最初他真的没想过休妻另娶,他对连梨的喜欢不是假的,成亲当日高兴的笑了许久也不是装的,那时是真的高兴,甚至兴奋。
可,面对江菱,他也渐渐无法拒绝,她眼中时时刻刻都是对他的喜欢,她还说她能帮他,仔细给他分析利弊,他越来越动摇了,直至最后写下那封休书。写休书的前夜他大醉了一场,因为心中已有了决断。
从寄出休书那刻起,也想的是此生都不会与她再有纠葛了,她过她的,他过他的。
没想过还能见到她。
甚至,再次出现她竟然还是在天子身畔。
他想到最近营中人众所周知的一件事——陛下后宫进人了,自陛下登基起后宫里的第一个女人,对方极受天子宠爱。
那时听了,他心中没什么别的想法,只和七月初听到那道很像连梨的女音一样,觉得同人不同命。
同叫连梨,一个是深受天子宠惯的宠妃,另一个……另一个他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但肯定,是百倍千倍不如陛下身边这个就是了。
但现在,就在刚刚!他却看到那个女人就是连梨,那个连同名字,到长相都与他曾经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女人!
李伯宗的眼睛不由自主血红,他眨了眨眼,赤红着目光望天。他骗不了自己,陛下身侧这个,就是连梨,曾经屡屡牵扯他心肠的那个妻子。
也是奇怪,他第一反应竟是觉得眼眶有点酸。
不知多久,待心中那种无法名状的沉闷终于过去了,李伯宗才想起他该考虑现在的处境。
连梨还真来京城了,那封写给他的信并非骗他,且她不止来了京城,还成了陛下的女人。
李伯宗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手心的拳头更重了。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都忘了他刚刚是焦急要赶去江菱那边。
他是才从刑部牢帐出来的,因为已近入夜,他去给江向送衣送被,让他在牢中能好过些。但他帮江向收拾了一番才出来,便见一个丫鬟焦急告诉他说出事了,江菱与人撕扯,怒极时伤了人,伤的还是方家的人。
他大惊,匆匆抛开丫鬟赶来。
但哪想……哪想竟是看见了连梨。
这个他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见到的女人。
李伯宗深深闭了闭眼,脸色变得更白了,他揉揉片刻间忽然疼的要爆炸的脑袋,深一脚浅一脚赶向江菱那边。
到那边时,就见江菱脸上两个重重的手印。他木了下,都没想过是谁打的,也来不及让脸色恢复平常,只机械似的过去站在她身边。
江菱见到丈夫,眼睛一酸,大声哭起来。父亲打了她,很重的几个巴掌,甚至现在还让她在这长跪不起,说直到方家原谅她她才能起来。
江菱哭得伤心欲绝,明明是方嫣先打的她!江虔见她哭成这样,脸色绷紧了,他僵着一张脸,再次看向方礼正,“孽女伤人,随方兄处置。”
方礼正脸色很臭。
江虔这是在逼他!还什么不得他原谅就不起,这不是明晃晃在以此胁迫他?
他冷冷看他,心中很想怒而说那就让江菱跪着,直到跪瘸了一双腿方才能起!可这只是一时意气之言,肯定会有人说是他得理不饶人。
他呵呵了下,深看江虔一眼,“江侍郎,记得回去好好改改家风!”
“再有下次,我方某人必去刑部击登闻鼓。”
袖子一挥,让儿子把女儿背上,他怒而回营。江虔给他等着,他明面上逼迫他是吧?那他就给他来暗的,江家以后别想安生!
方礼正走得气势汹汹。
江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方礼正一走,他的眉就深深皱了。而之后看到女儿紧接着就从地上起来,一个没忍住,斥了句,“
你还有脸起,看看你给我惹的什么事!”
她兄长都不如她会惹事!江向好歹知道挑软柿子捏,她呢?她怎么就敢直接拔簪伤方家人啊!伤个没权没势的他也就不说她了,她不知道方嫣祖父在都察院任职啊?他都可以想象,以后都察院斥责他的折子绝对是只会多不会少。
实在头疼,气的袖子也挥,大步走了。
江菱被骂,握拳。眼里的泪冒得更加多,她气的咬牙,余光一瞥中,见丈夫在身侧,便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哭了起来,咬牙切齿,“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李伯宗抿唇,心中无声叹气,目光则放空望天。
报仇?如今,他连自身都尚且难保。
连梨登上了那样的高位,她会把他怎么样?仅仅是有意无意一口枕头风,就已经能轻而易举将他打入谷底了。
嘴角抿一抿,忽而自嘲。
曾经还想过若是哪日回乡,她心中估计会很不是滋味,更甚者,会哭骂于他,让他名声难堪。
如今看来是他多想了,旧人相见,只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心中再难过也毫无办法只有接受的人,不是她,是他。
李伯宗脑袋忽然更疼了,脸色也在悄无声息中更白了。
他的眼睛里全是焦躁不安。
……
连梨随崔厉进了天子大帐。
她很明显能发现从进了大帐那一刻,他牵着她的手便更紧了。而且,脚步还快了几分。
她知他估计是见了李伯宗觉得不快了,看了看他,她悄悄回握他的手。
崔厉眯了下眸,眼底不知何时结起的寒冰稍有化势,垂眸看她的眼。
连梨静静也看着他的眼睛,嘴巴张了张,想说他别介意,她真的对那人已没有任何感觉了。但崔厉没让她说话,手臂一收,忽然直接搂抱着她起来,大步跨向休憩的帐子。
他走的很快,连梨被他搂抱的脚不沾地,长袍在空中随风走得猎猎。到了里面,帐门被他猛地一关,同时,肩上长袍也卸了,兜头擦过。
她眼前都暗了几息。
这暗了的几息里,他抱着她继续走,她眼前也渐渐光明,她下意识垂眸看他的眼睛,一眼撞上了他微沉微炙的眸。
嘴角已笑了,连梨抱住他脖子,低头亲一下,眼睛弯弯。
崔厉眼神深了深,重重看她一眼,却没回吻她,只是抱她走的更快。两人身后,那身长袍已经萎顿地上。
崔厉的脚步更快了,忽而,他在一处停住,停的很急,不过他的手抱她抱的很稳,她的身形并没因此晃荡。连梨感觉他的手又一松,她被他轻轻放到了地上。同时,还被他环着腰挪了肩,面向跟前一个水盆。
她从刚刚面对面被他拥在怀里的姿势,变成此时被他侧抱拥着。他的手掌始终在她腰上,这时又分了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压入水里,沉声微哑,“全是血,洗干净了。”
连梨失笑,回眸看他一眼,这才仔细在水中擦手。刚洗罢,脚步又离了地,再次被他抱着往里走。
这个男人从刚刚进帐起就几乎一直是抱着她,连梨失笑,但心里却是喜的,在被他置于榻上那刻,臀刚沾了床沿,她脸一抬,溢着笑碰上他额头。
不出意料,腰后一紧,目光之中他的眸沉沉似火,无形烧掠一切。嘴角不自觉弯了,手臂亲昵的抱着他脖子,这时,感觉鼻梁被他轻轻一碰,她的后背则同时一倒,她被他平放在了榻上。
他的动作很轻,连梨才躺下便笑了,眼睛更是一直瞧他。崔厉一只手仍搂在她腰上,另一只手则撑在她身侧,他沉沉对着她的目光,视线在她眼里看进一寸又一寸。
随后,眼睛微微眯了眯,“说,李伯宗那人,可还有在意?”
连梨笑出一声,这一笑,见他皱眉似乎不满,她脸上的笑意便忍不住欢喜的更盛,同时,一下子往上撑起腰力,手臂紧紧抱住他脖子,她一张脸窝至他颈里。
“没有,丁点也没有。”嘴角冒着笑,在他颈窝里说着。
呵……崔厉嘴角扯了下,但这一扯却是弯起的弧度,并非不满。
而后眼睛便低垂着,静静看她窝在他怀中的模样,看着看着,忽而,把她脸挖出来。瞬间,连梨浅浅笑着的眼与他撞上。
崔厉嘴角弯了,眼睛里烫意沸腾,在她眉心一吻,忍不住抱起她坐在他身畔,深深环抱她于身侧。连梨嘴角的笑完全控制不住,被他如此亲密抱着,也忍不住想更加靠近的蜷于他怀中,她往他胸膛又靠了下,这般动作时,听他低笑了声,也把她顺势又一搂,紧紧环着她。
同时,这时颊边一暖,他在她颊边亲了一下,亲过后他便离了,只眼睛如狼似虎般愉悦的看她。连梨轻轻笑了一笑,仰头回吻他,静静靠在他怀中。
……
夜深,李伯宗躺于江菱身边,睡不着。
他脑中一会儿闪过曾经在家乡里与连梨相处的日子,一会儿又浮现傍晚那时,被天子紧紧牵着的她。
那短短震惊的几眼里,她始终被陛下牵在身边。甚至她都没看过他一眼,是没发现他?还是别的?李伯宗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得太多太多了,而想了这么久,现在心里只越陷越沉。他闭了闭疲到生疼的眼,头疼难眠。
接下来几天,李伯宗总是忍不住看向天子大帐的方向,偶尔几回,连江菱都察觉到不对了。
她见他近来总是沉默出神,还看向北边的方向,不解,“你怎么了?”
李伯宗沉默,拍拍她,“没事,只是在忖度最近的风声对岳父不太好。”
江菱脸上一僵。
她推他一把,没好气,“提什么不好,非提这个。那方家也着实不是人,是方嫣先打的我,她们还有脸敢为难父亲!”
越想她越憋屈。
李伯宗扯嘴,疲累的嗯了一下。
他心里想的当然不是这个,他想的是别的,自从知道连梨现在在天子身边,还极受荣宠,他脑袋里便胡思乱想了许多许多,一天都没安宁过。
又过一天,中秋刚好过去,李伯宗终于勉强压下心里焦躁的情绪。
这几天苦思,他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去后就申请外任,远去地方。陛下看着似乎还不知道他曾经是连梨丈夫,连梨也肯定不敢将她嫁过人的事告诉天子。
哪有男人是不介意这个的,所以他得抓紧这个机会,先行走远外任。如此她就算想怎么样他,也鞭长莫及,待过个五年十年,她应该已失了宠,到时再调任回京情况能好许多。
李伯宗下定了决心。
60/70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