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归差,但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了。”她带着囔囔的哭音认真强调,“尽管我很优秀。相当优秀。但是我奶奶就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哪怕是窝囊废一样的男人,只要是男人,她就会重视,但女孩子就不可以。”
“为什么呢?明明她自己也是女人。”她轻声问了一句,像自言自语,却又很快地揭过去,道,“不过这不重要了。我不在乎。”
“重要的是我后天上任――我买好了衣服,选好了首饰,想好了妆,也已经准备好要如何发言,就连可能会出现的一切意外状况,我也都尽量想到了,准备了。”
“可我没想到会扭伤脚。我有时候运气真的很不好,越重视在意的事情,准备得越充分,越期待,反而就越不成功。现在怎么办,要拄着拐杖去开会吗?”
她说到这里又咬住了唇,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好看的裙子也不能穿了,开完会公司里面立刻会传遍,说来了一个瘸子领导。我都能想象到。这就是我给大家留下的第一印象。”
乘屿问,“你不希望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你的员工面前,是吗?”
“废话。”
他好像有点没想明白,犹豫地问,“为什么非要出现呢?”
“我要上任呀。”殷容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总裁上任――不要和员工们开个见面会的吗?大家总要认识我的呀。”
很奇怪的一个问题。
乘屿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在他的认知里,公司架构过于庞大,一把手完全没有必要事事抛头露面,更别提让所有的员工认识自己了。
有工作安排或者问题和几个高层沟通就行,其他员工认不认识老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把事情做好就足够了。
他感觉殷容正在纠结的实在是很小很小的,不值一提的一件事情。
但他记忆朦朦一片,实在有些想不起来,也并不确定自己的认知是否准确。
于是他蹙眉发问,“作为总裁,你难道没有资格按照你的时间和情况来确定工作开展的方式方法吗?”
“你不懂。”殷容丧丧地答道。
她心情已经沉郁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浪费时间。
又觉得这世界无比灰暗,像是末日来临,泰山压顶,黑云欲摧,一切都快要毁灭。她甚至希望现在一切就全部毁灭。
“是不太懂。”乘屿道,“我不明白,如果你没时间或不方便的话,还有什么必要去开这个会?如果是非开不可的会,那么这个会有什么作用?你想达到什么效果?是一定要通过会议才能达到的吗?”
一大堆问号甩过来,把殷容砸得晕头转向。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听他继续道:“你才刚走马上任,我确实没想到有什么必须通过会议才能够协调解决的事情。如果是我,根本不会浪费时间与员工见面。”
她反应过来,气鼓鼓地反驳他:“那怎么能叫浪费时间?那是鼓舞士气,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乘屿觉得有点好笑似的,他凉凉道:“那是画饼。就算你再精心制作,像诗朗诵一样的全文流畅背诵下来,它也一样是饼。没人乐意浪费时间听老板画饼。”
“如果你真的想了解公司目前的状况,通知几个高层开个线上远程的短会就好。从他们在会上的临场表现,尽快摸清他们的工作态度、能力、站队情况,以及对你的态度。这样就足够了。”
殷容咬住了唇:“……你教训谁呢?”
她瞪着他,觉得他很陌生,表情有些冷,有些懒散,又有些不屑,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一些道理,但她不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我……”乘屿顿住,他蹙了蹙眉,好像不太理解,“我没有教训谁的意思。”
“哼!”殷容恨恨转过头不看他,闷声闷气道,“找什么理由开线上会议呢?说我在外地出差考察?”
乘屿道:“不必。直接通知,越临时简单的通知越好。”
他干净利落地回答完,转而想到她说的“教训”,于是语气又放轻一些:“……你觉得呢?”
“我觉得凑合吧。”
殷容用后脑勺对着他,气闷地盯着那沙发靠背,竟然越想越觉得他说的相当有道理。
形式主义害死人。
她要搞个那么隆重的上任仪式给谁看呢?给奶奶看,爸爸看,还是给刘思殷看?有必要吗?
纯粹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把事情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太紧张,脑子完全懵了,准备错了方向,竟然还白白流了那么长时间的眼泪。
还好,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感觉世界完全清澈透亮了。
就像雨过天晴,像彩虹出世,像从闷热的罐子里钻出来呼吸了一大口凉丝丝的新鲜空气,像淤血排出身体。
淤血排出身体?
她倒抽一口冷气从沙发上坐起来,动作让脚腕狠狠抽痛了一下都顾不上,转头就看见身下正洇出阵阵深红色水痕,眼见着就要渗在她雪白的沙发上。
“快抱我去卫生间!”她尖叫了一声向乘屿伸出手,脚腕的疼痛让她的声音都紧张得变了调,“天啊,我月经来啦――”
第13章
乘屿真的不介意再失忆一次。
女孩仔仔细细地擦了身子,身上软软润润的,勾上他脖颈的时候却紧张到浑身绷紧,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快快快快快……”
他目不斜视,以生平最快最稳的速度将她送进卫生间,又突破了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从卫生间冲了出来,听到她在身后娇声叱:“别跑呀――帮我去我的卫生间里拿卫生巾来!”
他送她去步走向卫生间,路过一个粉色杀手马里奥的摆件,隐约觉得那头顶上有什么一团黑色的东西很突兀,于是多瞥了一眼,然后立刻转过了头去。
上面是殷容运动时穿上运动bra的时候,顺手换下来又随意一扔的黑色蕾丝内衣。
乘屿僵直地侧着头远离那个马里奥,钻进了卫生间里去。
殷容买东西爱囤货,每个柜子都满满当当,他曾以为卫生巾就是一种卫生巾,没想到几乎找花了眼才终于找到她所说的安睡裤,然后又将头努力侧向另一边,从马里奥身旁溜了出去。
人刚走到客厅卫生间门口,大小姐就开始发脾气:“那么慢!”
乘屿顾不上理她,因为按下葫芦浮起瓢,新问题又出现了――他怎么把这包安睡裤递到殷容手中?
殷容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说:“你把门打开个缝,然后从门缝里扔进来――你能扔得准吗?”
挺质疑的语气。
乘屿深吸一口气。
他背对着门,将门打开一条缝,道:“哪里?”
殷容:“这里。”
然后乘屿闻声辩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像一个丢捧花的新娘,正背对着自己一群朋友,希望自己能够把这东西丢准,正好砸到那个母胎单身又无敌渴望爱情的朋友。
他将那包软绵绵的东西丢出去,明显砸住了谁的脑袋,他听见了一声“哎呦”,然后是殷容含羞带怒的声音:“好了,滚出去。”
滚就滚。
乘屿立刻将门关的是最近的,位于客厅的卫生间。
这个卫生间平时殷容也不常用,没放什么日用品在这里。
他恍惚地望她卧室的方向走,听到她在后面交代:“帮我拿安睡裤。你知道安睡裤是什么吗?哦对,上面有字的。你识字吧?嗯,那个,就在主卧卫生间的柜子里,你找找看。”
乘屿第一次进入殷容的卧室。
两个人明明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直到他向这个粉嫩的房间迈进了第一步时,他才真的有种入侵对方生活的错觉。
映入眼帘的是有关粉色的一切。
她的房间干净整洁,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四件套,随处可见绵软可爱的玩偶,高级精致的饰品和小摆件,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清甜香气。
那香气让乘屿微顿住了脚步。
好熟悉。
他第一次确定,这个甜香的味道,他在失忆前应当非常熟悉。
但此刻无暇思索回忆,他快好,正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听见大小姐又在身后呼喊了。
她说:“我、我的裤子不能穿了。你去我的衣帽间给我拿条裙子来。”
乘屿想到那个顶着黑色bra的粉色马里奥,气不打一处来:“刚刚怎么不说?”
殷容:“我忘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子走进来,殷容双手支着洗手池的台面,抬头望向镜子,看到他没什么表情的白皙脸上浮着些浅浅红晕。
不知是被她来回使唤累的了,还是被这突如其来又频次极高的“亲密”接触吓的。
卫生间是明卫,宽敞明亮,浴缸旁边的窗外便是花园,此刻傍晚将到未到,正是最美丽浓郁的蓝调时刻,浓郁到几乎满溢入房间来。
殷容喜欢熏香,宋阿姨还会定时更换鲜花,与洗手台上刚被人用了的青柠泡沫洗手液一起,混杂成一股淡香。
男人向她靠近,他身材修长,面色微冷,一步步走向她时,也带来了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殷容眼睁睁看着镜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睁睁看着男人在她身后停下,又明显地感受到陌生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让她忍不住握紧了水池的边缘。
她腿脚不便,久不锻炼的腰膝发软,竟一时有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两人的表情都不够自然。
卫生间此地本就暧昧,从不允许同时出现男性和女性――如果出现一对互不相识的男女,那么多半是要发生惊心动魄的尖叫事件;如果出现一对互相认识的男女,那么多半也是要发生惊心动魄的尖叫事件。
区别是前者需要报警,后者不需要。
两人都没开口,彼此僵持着,卫生间的垃圾桶被沾血的衣衫塞满,乘屿自始至终垂着眸,不知道正在做什么心理建设,半晌伸不出手来。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好看的唇形微张,不知道怎么气又泄掉,重新抿了起来。
殷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先声夺人:“你的耳根怎么会那么红?”
乘屿这才抬起眼睛。
他望着镜子中越笑越开心、几乎站立不稳的女孩,突然微勾唇角,嗤笑了声,然后弯下腰,径直环了她的腿窝,轻松将她抱了起来。
殷容正笑得开心月经来的太突然了,我吓一跳。”
到底是谁吓一跳!
乘屿咬着牙又钻进了她的房间。
……
来来回回地折腾半晌,卫生间终于响起了冲水的声音。
殷容勉强将自己整理好,扶着台面试着站起身,准备开始单腿跳。
她不打算再吆喝乘屿了,刚刚对方有多不情愿她听在耳里记在心上,估计现在早已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就算她叫他也准备装作没听到呢。
她把自己扶稳,做好心理建设,可还没跳出第一步,就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被“笃笃”地敲响。
声音慢吞吞的,仿佛敲每一下都需要鼓足勇气。
乘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和又有礼貌:“……你怎么样?”
这次问题倒不如刚刚那样密实连贯又自信了,多少带着点迟疑,殷容在里面听着,轻轻“嗯”了一声。
他问:“我……帮你出来?”
连“抱”字也可以避开。
殷容又“嗯”了一声。
“我现在进来?”
“嗯。”
门把手被缓缓按下,男人僵着身,视线却突然被颠了个个儿,她惊呼一声,立即勾上他脖颈,发现从这个角度看他看得更清楚,红晕在男人白皙耳根后漫着,几乎要深到碎发之中,于是重又笑得花枝乱颤。
“很开心?”他沉沉问,“现在不哭了?”
“哭是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哭出来就舒服了,你懂什么?”
“确实不懂。”
“肯定不懂。非常低的数字。
他瞬间失去了兴趣,不再回复。
但那边似是走投无路,连续不断地私信,说只要能帮忙顺利毕业,钱还可以再谈。
又说自己只是卡在几个核心点上,想咨询而已,不用他上手,还说自己一点就透,不会浪费他太多时间。
最后干脆说老哥帮帮忙,大家都一个专业的,只当交个朋友。
乘屿不胜其扰,闲着也是闲着,便接了这么一单。
他讲解简明扼要,言简意赅,却又通俗易懂,帮对方揭开迷津,找到方向,对方非常感激地同时,也把他推荐了出去,面向了更广大的毕业难的研究生群体。
后来便不仅仅是毕业设计。对方的导师对学生竟然做出了像样的成果表示了十二万分的震惊,很快乘屿便被对方的导师发现,几次莫名其妙的沟通之后,竟然便和教授做起大单……很快成了如今这样。
他们那些沟通过程殷容全部看得云里雾里,只能看出来那所知名院校的教授相当尊敬他,语气绝不是指导、命令,而是平等的沟通,有时针对脱离理论以外的实际应用问题,甚至是请教的态度……
他们都很尊敬这个失了忆,无家可归的男人。
她想你应当是云漂……也就是外地人,来云城工作的。”殷容笃定道,“而且你来云城的时间应该不长。”
乘屿绝对不是云城人。
他和自己年龄相仿,又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云城再大,同龄学子也就那么多,林承雨这么出名,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这样蹊跷的事情。
她继续分析:“从你接单的事情来看,你的专业、从事的职业应当是与工业设计相关的。你专业能力应该很强,应该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也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但人际交往能懂还能把自己逼出毛病来呀?”她说话没遮掩,等话一出,立即又有点后悔,于是狡黠地抬起眼睛张望,还好男人面色如常,然后她胆子更大,道,“你遇到事情就哭一哭,什么病都哭没了,人就健健康康,像姐姐我一样。”
他听到姐姐二字便蹙了蹙眉,好像很不认可这个称呼,道:“不敢苟同。”
“狗不同。”殷容玩起谐音梗来,她的适应能力向来强,被他抱着,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三回 了,还会自然地调整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然后指挥他:“把我放在沙发上。”
她在他身上扑腾得他心慌,乘屿三两步就将她放好,拉来椅子放上抱枕,让她把脚抬高,道:“我已经买好了拐杖和支具,一会儿就到。”
“哦,好……”殷容应着,突然睁大了眼睛,“啊?你怎么买的呀?我是说,你哪里有钱?”
“你前一段不是给了我电脑吗?”乘屿道,“我接了点单,没赚多少钱,几万块,买个拐杖还是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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