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下后备箱。”沈明雾提醒他,“行李。”
林承雨如坠梦中,半晌才回过神,低声道:“……我拿吧。”
他独自下了车,在那绵绵细雨之中拿行李。
酒店工作人员迎上来为他打伞,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衫和脸颊,沈明雾和殷容在同一把伞下。
沈明雾道:“今天谢谢你。”
林承雨道:“我没有帮你。”
沈明雾道:“我知道。”
林承雨明白了。沈明雾是在代殷容道谢。
他一口气上来,突然很想发火,质问他的背影,突然开了口,声音甜脆,明晰,一字一句:“沈明雾。”
“嗯?”他转过身。
殷容张开手,懒懒道:“过来。”
沈明雾怔了下,然后听到她指令下得更加明确:“抱抱。”
……
被他拥抱住的时候,殷容阖上了眼睛。
他的建议都很好。她想。
喝点吗?”
殷容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她今天情绪波动过大,这会儿有点困了,靠在他肩上,拿她的尖下巴晃晃悠悠地硌他的锁骨,懒得搭理他:“你说呢?”
“我说不了。”沈明雾感觉嗓子有些发僵,他咽了咽,道,“……要你说才可以。”
“哦,行啊。”殷容睡意朦胧地道,“你也该知道我喜欢你了吧?”
男人完全僵住了。
他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殷容在他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哎,”她轻轻叹一口气,半梦半醒之中,慢吞吞地,“当时答应过你的,要去禾城……我现在也挺想去一趟呢。我小时候和奶奶去过那里,她只带我一个人出去玩……那时候我们还很亲密……是真的很亲密。”
“她小时候给我买玩具,长大给我买房子,我上学时那条最漂亮的粉色裙子是她买的,还有各种我喜欢的珠宝首饰和奢侈品……她给我很多很多的钱,也让我有了很多很多的自信……至少比我爸强得多,在我的童年记忆中,也算瘸子里挑将军……我小时候曾经很崇拜她,但她后来不愿我发展事业,我也恨过她……不过她现在也管不着我的事业了……”
殷容絮絮说着,沈明雾很安静地一言不发,她的眼泪很缓地流出,他用指腹轻柔地擦去。
她抽了抽鼻子,又叹口气:“我那天在想,能开启我的事业也是因为捡了你,如果连这次出海都顺利的话,说明你小子命里也带点儿旺妻运,我很满意……凯旋之后顺便就带你去见见奶奶,解释清楚你是谁,也好确定下来关系。”
沈明雾动作突然顿住。
旺妻运。
确定关系。
只要这次出海顺利……就能证明他有旺妻运?
然后……确定关系?
女孩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落在他心脏,激得他心跳怦怦加速,连带着指尖都轻微地发起颤来。
沈明雾从来都很相信她的能力。她聪慧,果敢,执行力强,优点多到数不清……他相信她一定会成功,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
旺妻运。
他有这样的运气吗?
如果出什么突发情况那人没来呢?如果恰好遇到一个没头脑的蠢蛋经销商呢?那还能证明他有旺妻运吗?
他向来喜欢主动出击,怎么能随随便便把命运交到外人手里?
沈明雾轻轻地拍清甜的饮料,吃些新鲜的水果,泡个温暖的澡,再睡上沉沉一觉。
他很聪明,又最了解她,知道什么方式最能让她舒服安心,最能让她平稳地消磨掉那些坏情绪。
但他了解的是以前的她。
那时候她需要他做的这些事,现在她需要的是他这个人。
她放松地靠坐在床头,他靠过来,一手撑在她身边,一手环住她的腰。殷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脸颊蹭蹭他脸颊,汲取他的温度,呼吸他清冽干净的气息,就像慵懒的猫儿。
男人安静地任她动作。
“……真遗憾。”过了好半晌,殷容才轻声道,“不能带你去见我的奶奶了。”
他轻轻拍她的背脊,道:“我早就见过奶奶了。奶奶还叮嘱我说你被家里惯坏了,让我多担待呢。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时候?”殷容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那个视频通话,她失笑,“哦……那个时候不算数。”
沈明雾的手顿住了。
他问:“……现在就算数着她的背。她把话说够了,说累了,脑袋一点点变沉,呼吸越来越轻缓,在他的怀抱里安静地睡着了。
-
一觉醒来,天亮了。
只要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就够了,殷容想。
她把一的那位优雅的中年男人……好像有些眼熟。
他看向她,她也看向他,两个人同时停顿了近十秒,然后一起开了口。
“叔叔?”
“容容?”
……
那位神秘的国际经销商竟然是殷如一。
没错,就是殷如珊和殷如海的弟弟,是殷容如假包换的叔叔,是那个定居国外从未回过中国,还生了三个被奶奶无比宠爱的表弟的……殷如一。
殷容也只是在奶奶的手机里和他视频过零星几次而已,关系太过于疏远了,两人能互相认出彼此已是实属不易。
“你是来这……你怎么来这?”
叔叔和她勉强对话了几句,她这才意识到叔叔的中文并不流利。
殷容迅速地切换成英文:“我是以品牌负责人的身份来到这里的,殷先生。”
“……这样,”殷如一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停顿了会儿,“那么请说吧,殷小姐。”
殷容对这疏远的亲戚关系不抱希望。
她迅速调整状态,按照之前准备好的内容说明了情况和来意。
深厚的
具体后续的合同流程需要再对接,但殷容心中已经大石落地。
两人交换名片,她笑笑:“合作愉快。”
“相信一定会非常愉快的,殷小姐。”殷如一感兴趣地把玩着产品小样的包装,道,“哦,对了,你知道王蔓已经离世的消息了吗?”
王蔓是奶奶的名字。
殷容被冷不丁一问,才如梦初醒,她有些颓然地垂下头:“……嗯。”
刚刚在谈生意的时候,她竟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
此刻才想起来。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将事实说出口――
说……因为她知晓自切都抛诸脑后,完全忘怀,然后精神抖擞地出发,去会见那个神秘的投资人。
展会路线她早已摸得驾轻就熟,这几天她也没闲着,和主办方里一个可爱的英国女孩也关系十分熟稔,对方一见到她就疯狂招手,示意她“这里这里”。
这时候活动都还没开始呢。殷容用英文问那女孩:“他来这么早啊?”
“下午的航班就要走了。”那女孩道,“本来商定的是一天的行程,但对方今天有急事,缩减成半天了。快快快,正好你来得最早,现在他刚来还没什么事情。”
殷容一路小跑跟着女孩穿过玻璃走廊,来到那间会议室门口。女孩撞了撞她,小声道句“加油”,她回撞了撞女孩,小声道句“谢谢”,然后调整了一下跑乱掉了的呼吸,敲了敲门,用英文问了声好。
门内传来了一句“请进”,是正宗流利的伦敦腔。
她深吸一口气,摆出来绝对真诚阳光的微笑,推开门――
室内宽敞明亮,阳光正好,里面端坐着己已经见不到奶奶的最后一面,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决定来见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回去?
很不孝顺吧?
连她自己也这样觉得。
“我也是才知道。”叔叔好像不在乎这个。在他脸上一点都看不到悲伤,他只是新奇地道,“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是个这么成熟的企业家了。她要是知道你今天的表现,一定会很为你骄傲的。任何一个国际经销商在这里,就算不是华裔,也会被你的品牌吸引。相信我,容容。”
……奶奶吗?
为我骄傲吗?
叔叔口中的奶奶和她印象中的很不一样。
但殷容注意到,殷如一的英文很蹩脚,“容容”这两个字的发音却很标准,显然是经常听,也时常说的缘故。
刚刚说到产品她口齿流利,此刻说到这些事情,她却十分踌躇,半晌都没有开口。
殷如一此刻笑起来挺孩子气:“我是下午的机票,你应该也是今天回去吧?去参加她的葬礼。”
殷容沉默地点了点头。
“好啦,不要伤心。”叔叔瞥一眼她的表情,道,“王蔓活这一辈子够累的了。当时知道病情了告诉我,很释然,也很解脱,有种‘终于到了这个时候’的意思。”
殷容轻声问:“……是吗?”
“是啊。”叔叔笑道,“前一段时间她就在整理遗物了,给我寄来几大箱东西哄我,说我反正已经移居国外,就别惦记公司了。哦,她还说反正你也不听她的话,管不了你了,要把殷氏撂给你。”
殷容怔怔地:“啊……”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她当时还打包进来个笔记本……但我不认识中文。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我拍照发给她,她说本来是想要给你的,寄错了,紧接着又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关系。”
殷如一点开相册,翻找了会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手机递在殷容手里。殷如一起身展了展臂,把窗户打开。
凉风习习,外面行人车辆川流不息,有人拉着音箱站在街头,唱着动人的歌曲,他趴在窗台旁,跟着轻声哼唱起来,歌声婉转悱恻,遥遥送入房间里。
殷如一那照片拍得随意又模糊,需要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得清。
殷容看了很久很久。
那是奶奶笔迹锋锐的字体。
【带领殷氏集团这一路走来,我身心俱疲。
公司燃尽了我的心血,消耗了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没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情绪,没有心情关注自己的内心,没有时间教育我的子女。儿子跑了一个,废了一个,而女儿恨我,但我浑不在意。
我背负的压力太大,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我,前方一片昏茫,无人掌舵,无人领航。
我总是梦到点。他闻了闻那香气,笑着用中文慢吞吞地道:“这个我知道……这是妈妈的味道。”
“……哦,不好意思,打断你。”殷如一回了神,他说一句中文就挺费力气,又切换回了英文,“殷小姐,谢谢你的自荐。我很感兴趣。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中国品牌闪耀在世界之巅,引领全球的潮流。作为一名华裔,我当然也愿意在其中出一份力。”
话说得好听,什么出一份力,紧接着价格还是一压再压,恨不得能压到最底。
在商言商,殷容很理解,也并不客气,她需要对方的人脉和资源,此时该放利的地方适当放利,但底线仍牢牢把握在手里。她不卑不亢地和他沟通,现场就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地叫了暂停。
她眼睛慢慢地睁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殷如一逐字逐句地确认:“……我男朋友,联系你,花钱,给我开后门?”
“对。很帅的年轻男人,国际上都出名的创投人。应该是你男朋友吧?一定要我支持你的出海计划,说这对他很重要。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我已经不小心答应了――”殷如一笑着,一双狭长眼睛微微眯起来,这时倒是有点商人的精明味道了,他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沉吟道,“不过,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让我来开这个后门啊。”
“所以……要不要给他退回去呢?”殷如一很是玩味地打量着殷容的表情,“乖,你说。”
“……不用了。”殷容咬牙道,她站起身来,怒火跟着噌噌上飘,把眼泪都烧干了。她道,“他钱多到烧不完,就权当孝敬叔叔了。”
第77章
沈明雾发现,殷容完全不再搭理自己了。
从伦敦到云城十二个小时航程,她睡了一路,醒来和林承雨倒是聊了几句,但只要他一开口,她就把头往旁边一撇,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把他当空气。
下了飞机之后更是急匆匆地上车离开,去忙碌她的事情,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电话不接。
消息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大,又有韧劲。但是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我不想她那么特立独行。我自私地希望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么事情都不多想,开开心心活一世,我会保她荣华富贵,保她的爱人不敢欺辱她,保她拥有平凡快乐的人生。
但她不听我的话。
我娇惯她,养出她那娇气爱哭的大小姐脾气,但她哭完却又擦干眼泪笑。
我打压她,让她知晓这世界并不会如她所愿,但她却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我无能为力。
孤身一人走到最顶点并不会高兴,我亲身尝试了,也想方设法地告诉她了,但她不相信。
这条路太难走了……容容。
如果一定要有人在前面拼杀――任何人都好,我不希望是你。
但是因为你是你。
所以连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只能祝福你,我的孙女。】
不回。
就连几天后殷老夫人的葬礼也没有通知他去。
他费尽心力制造了几次“偶遇”,但好不容易见了面,对方也只冷冷道声“我很忙”,很随意地应付他几句,然后转身就走,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沈明雾当然知道她很忙。
殷老夫人猝然离世,早已准备好的遗嘱公布开来,决然将位置留给了她。
她要操办奶奶的后事,还要握住接力棒,坐稳殷氏集团的第一把交椅――
忙是正常的。
沈明雾安慰自己。
-
葬礼按照王蔓本人的要求低调举办,全程只有家人在场。奶奶从来都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别人假模假样地祭奠自己的离去。
她离开得突然,遗嘱却早已拟好,清晰明确地划分了遗产,并将位置让给了殷容。国外的叔叔一分没留,留给殷如海的也少得可怜,也就是下半辈子刚刚够他花的钱。
律师宣布遗嘱的时候,殷容听到殷如珊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和她心中重男轻女的母亲形象大相径庭。
然后过了会儿,慢慢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殷如海胡子拉碴站在一旁,目光呆滞,跟没听见一样。
殷如一倒是很淡定地耸了耸肩,道:“我就知道。”
殷容原以为会有人质疑奶奶把位置让给她的决定,或会发难她晚回家了一天的事情,但没想到葬礼全程都很平静,就连刘思殷也没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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