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限,简报中也翻不出什么重要情报了。焦侃云微叹了口气,楼思晏这条线,自出现到如今,若说清晰,分明已没有可疑之处,但她总觉得哪里欠了一些。若是不弄清欠的东西,就不能解开阿玉为何写下“救”字。
如果自己这边没有错漏,那是不是虞斯有关键情报没有和她共享?
“风来,你跟着忠勇侯寻觅情报,他的各种行为,可有令你不解之处?生过一丝疑惑,也可以说出来听听。”
风来闻言,冥思苦想好一阵,只说道:“有一件事,同为习武之人,确实有些在意。但想来,大人会觉得吾小题大做。”
“无碍。”焦侃云抬手示意他直言。
风来脱口道:“武器。大人,不知你有没有在意过,忠勇侯从不佩刀佩剑,按理说,习武之人武器该是不离身的。”
焦侃云确实有些不解,“战事已罢,他时常要面圣,进宫必会缴械,不带兵器有何不妥吗?”
风来却道:“就算因为在樊京,他不怎么用得上,可像吾等强手,有时也会有炫技之心,更视趁手之兵为天赐珍宝,恨不得时时炫于人前,他的趁手之兵助他破甲杀敌,擒住北阖首将,难道他一点也不为此自豪吗?不面圣的时候,譬如在武堂,也该露一露吧!”
焦侃云忽然想到,方才密报之中,虞斯借口指点楼思晏的枪法,将她留下。这也算是一种炫技吧!可见忠勇侯的确是那种会将强兵炫于人前之人。
“但是,”她缓缓道:“他在武堂时,最常使的是刀、枪、剑、鞭四种兵器,听说前三种都随他上过战场。而在武堂时,他用的都是堂内寻常质地的兵器,从不拿出自己的神兵。还真说不好哪一个最为趁手。”
风来颔首,“那吾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件事看起来,与太子案,或是思晏小姐无甚相关啊。”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但焦侃云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虞斯毕竟是受贿之人,就算没有维护楼庭柘,焉知有没有隐瞒其他官员的相关情报?也许可以借武器之事逼问虞斯,“风来,你之前不是说,很想和虞斯交手试试看吗?”
风来眸光一亮,“对,大人说,若有机会,会为吾促成。”
焦侃云笑道:“机会来了。你可以使出全力,用你最趁手的兵器,倾尽毕生所学,与他决一死战一般酣畅。”
风来跃跃欲试,“可有何目的?”
“我自有目的,但也给你一个目的。你的目的,是逼他使出他的武器。若是不敌他,便以嘴硬之姿笑骂他,然后逼他使出他的武器。”
风来并不多问她的目的,只关心:“何时?”
焦侃云想到明日要去楼庭柘府邸,便说,“且等我一等,就这几日,会很快。”
风来应是,待要起身离去时,又想起一件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是金老板托吾传的一个消息,城西一位老板说,他的妻子之前十分迷恋忠勇侯,许是两年前忠勇侯出发去北境时,妻子在墙头看了一眼,便深陷了进去,从此以后,妻子一直嫌弃这位老板生得不够英俊,除了会挣钱一无是处。
“忠勇侯凯旋后,妻子更是迷恋得一发不可收拾,看多了话本子,还觉得此人英武不凡,必定用情至专,简直视自己的丈夫如无物。可那老板又爱得死去活来,不愿与妻子和离,只能日日以泪洗面。
“他说如今出了这等为民分忧的话本,可见世上还是好人多,妻子近日很给了他些好脸色看,好像也没那么痴迷了,所以那位老板愿出高价,请您于五日内开第三讲,届时他出钱包场,请全城的人看,金老板设座多少,他便付两倍的银钱,哪怕将座设在楼梯处,也算数。似乎是这笔银子数目不小,金老板说,希望大人你帮这个忙。”
金老板虽与她一心,却也一直忍受着权贵威胁的压力,这次更是顶着被虞斯揪入大牢的风险。不过同她合谋,倒也不全是因为金老板守信,更多的还是因为金老板是个极有野心的商人,他也想赚钱,更懂得富贵险中求。
“说到底,金老板还是帮过我们许多的。”焦侃云干脆地道:“你去回他,我愿意让他赚这个钱。再麻烦他转告那位老板,隐笑说,愿意让他的妻子死心得更彻底一些。”
更深露重,长风喧嚣,人自散去。
白日里颠簸赶路太过劳累,一夜好眠。月落参横之时,焦侃云被画彩唤醒,时辰较早,想来楼庭柘尚未下朝,她收拾了些轻便的东西,与阮氏道过别后乘马车出发。
楼庭柘是去年底出宫立府的,尚未至弱冠,也没有成婚,但见楼庭玉刚过了束发之年就可以出宫,自己也不愿屈居于后。皇贵妃为他求了圣上旨意,破例封爵立府,赐府名“澈园”,且建府所用,挥霍无度,因此他的府邸极尽奢华。
门口有数名侍卫把守,另有陆总管携着几名等候通报的侍从,和接待的侍女。见她的马车过来,动作利索地上前迎接。
“小焦大人请先进府喝茶,殿下平日下朝后,要到巳时三刻才得回。如今还差一刻才到巳时。”陆总管抬手迎她进门,“给大人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就在东厢,窗外可观竹院花篱,很是清幽畅意。”
据焦侃云所知,楼庭柘的卧室也在东厢。这点心思,就差写在明面上。她没有拒绝,这样也好,很方便她夜半行事。
“今日因大人要来,殿下已将所有辅官召至府上,如今正于天机院处理府中事务。待小焦大人喝完甜茶,用完早膳,休息得十足好了,再去指点一二。”陆总管指着竹林小道另一边方向,“这边就是天机院,咱们现在要去的是殿下的茶室罗芳间。”
“不用了,待我回房放下东西,就带我去天机院吧。”焦侃云不想给他们时间把任意一笔糊涂账遮掩过去。
总管却笑说:“殿下吩咐了,大人若是来了,便先请去罗芳间用茶点,茶是殿下上朝前新煮的,一直用小炉温着,糕点是出自一品堂的师傅之手。”
焦侃云维持浅笑,婉拒道:“我用过早膳来的。”
总管依旧劝她,“大人可以尝一尝。”
焦侃云轻叹了口气,“多谢总管费心了,倒也不是想驳你的好意,实在是因为,我不喜欢一品堂的糕点,有点腻。茶么,等殿下回来,我与他对谈时总能喝上。”
总管额间微微发汗,二殿下走之前可是兴高采烈地嘱咐他说要让焦侃云尝尝新茶和糕点的,“殿下知道大人不爱吃太甜,已经嘱咐过了,一点也不腻。”
今天这个茶点她是必须要吃了?焦侃云想也晓得,不是总管不会变通,而是因为楼庭柘素日里说一不二,所以哪怕只是个茶点,总管也不敢忤逆。
她微蹙眉,静默片刻,正打算应承,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挟着疏懒笑意的声音。
“谁又惹我们大小姐生气了?”
第22章 对不起了两位。
三刻钟后才会出现的人,突然提前回来了。焦侃云转身看去,默然记下他日后回府的时间,侧目见总管小厮齐齐跪了一地,面露惊惶,便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没有生气。硬要说谁惹我的话,当然是你。也只有你,堂堂二皇子才惹得了。怎么,你的茶叶是掐了天上宫阙里的树尖儿,喝了能成仙?”
楼庭柘眸底的不悦之色顷刻散去,抬了抬折扇,倜笑着让众人起身,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这些奴才真是不会变通,大小姐要去天机院,带她去就好了,我的话算什么,大小姐才是金口玉言,连我都得听她的,以后在这府中,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众人齐整地应是,总管抬眸觑了一眼楼庭柘的神色,长长地松了口气,又指引着身后众人,“多谢大小姐。”救他们的命。
府厮们随楼庭柘唤一声“大小姐”,倒是取悦了他,偏了偏头示意焦侃云走那条通向天机院的小道,“大小姐,随我来吧。”
总管很有眼力,等候两人走出一段距离,撤走大部分侍从,只遣了两人跟随。
天机院内,四座事务楼拔地而起,呈田字排列,每一座都如琼楼玉宇般灿然,虽不如阿玉手下各司府独立门户,却远比阿玉奢侈得多。从支窗看进去,只见小吏们忙碌得身影。院中雕花桌一字排开,正晒着一本本笔墨未干的簿子,旁边还有数名官员执笔查阅。
辛朝皇子挂朝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阿玉自幼便由圣上亲自教导,又跟随内阁学习处理政务,年长些便至内阁任职。楼庭柘后来居上,同样是由内阁教辅。
不同的是,十三岁时圣上将楼庭柘指去了吏部文选司那个捞尽油水的地方。三年时间,他果然幸不辱命,还真赚得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同样积累下来的,还有四通八达的人脉。
与她爹这个清廉的吏部尚书一对比,圣上都颇为不好意思,毕竟钱都教他儿子吃了,有时见到她爹,甚至会劝一句:爱卿多少贪点儿吧。
在圣上眼里,长子须教培国事,行端坐正,次子却是拿来宠爱的,想来,就算有一日他被举报,圣上迫不得已要将他贬为庶人,他也能一生衣食无忧。
去年将要立府,圣上不再让他待在吏部,却将管辖各国贡使互市的市舶司部分权柄交予他,后又让他至枢密院见习,彼时得到消息的焦侃云真是两眼一黑又一黑。
也是那之后,她相继写了楼庭柘的党羽大理寺少卿和指挥司知事的事迹,又写了野史《辛官》,于今年初发售,配合阿玉的手笔,才对朝中官员有了些许牵制。
如今阿玉去世,圣上逐渐将内阁事务分拨给楼庭柘,天机院更是忙起来了。
远远见到人来,辅官们迎拜。
“近几月的账本,拿给我看。”对不起了楼庭柘,焦侃云不说废话,伸手管他要。
为首的辅官一愣,立刻看向楼庭柘,后者勾手,“去拿。”
不消多时,小吏搬来一个箱子,摆在焦侃云的面前,打开来看,账簿整齐摆放其中。她拨开面上的,随意挑拣了一本,翻开查看,又拿来算盘,在院中坐下,细细算了几页,“帐倒是做得挺平的。一时也算不尽,不过看来看去,开支确实小了许多。”
不知何时有人给楼庭柘搬了把摇椅,他跷着腿坐下,边打扇子边看着她,笑道:“我说了,这几月我很节俭。”
“开支俭,不代表收入也俭。”焦侃云起身,将周身之人都看过一遍,“想来偌大个府邸,入库之物必然是按时间、来由细分过的吧。那么,我给你们十天时间,购入也好、送入也罢,把近一月所有出现在澈园的东西都重新点算一遍。
“时间、来由、价值几何,据实写清,交给我过目,这几日,我会一直坐在这方院中,点一样记一样,逐一细查,若有一丝错漏,打回去重算。且我会查出是谁出了纰漏,为何纰漏,按罪处之,若有谁包庇隐瞒,直接连坐。
“另,将这一月递入府中的拜帖、邀贴,都找出来给我看,整理一份往来名单,我要知道都有谁与澈园关系密切,上门、下邀又是所图何事。此事交给四座事务楼的主领操办,最后呈上的四本名单若有出入,那必然是有人刻意隐瞒。想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写不详细,也没有留用的必要了,直接踢出府去,永不任用。
“最后,今日时辰尚早,把你们的名字、家世、府中职位以及调动经历都写下来,配合画像报给我,戌时前,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崭新的名册,逐一点到,一是方便日后行事,二是由我来剔除一些赘余之职。
“哦,还有一件小事。想来诸位都是由二殿下精挑细选的辅官、幕僚,崇敬二殿下的为人品行,才入府做事,手下小吏也必然是忠心耿耿之人,既然大家不为财来,那么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诸位的月银数额比往日太子府的辅官还要多近两倍。那么就请总管将诸位的份例减半,若有人要离开,送一锭银子请好。”
她一口气说完,温声细语,却听得人汗流浃背。
无论是份例减半,还是由她剔除赘职,都代表着会有人离开,一旦有人离开,一向紧密的事务关系网便会断掉。好比在剪除天机院的羽翼。如此,要在几日内将账目和往来名单落实,就无法迅速串通勾扯,只能据实禀报。
看似只查近一月,但二殿下财力之巨,做账时难免会拿往月里的碎隙添平,将一月的查清,就会牵出陈年烂账,届时被发落的,还不是他们这些辅官。
众人心惶惶,赶忙望向楼庭柘。
后者好像沉浸在焦侃云把他抽筋剪羽的巧妙心思中,笑得无奈,但半分不带犹豫地说,“听她的。”
辅官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指令下达后,众人只能立刻忙起来。焦侃云要了市舶司和枢密院的事务折,让人直接搬到她的住处,随后对楼庭柘道:“二殿下若是闲得没事,就带我逛完府邸,介绍一番吧。”
这是防止他留在天机院发号施令啊。楼庭柘轻笑,从摇椅上起来,“很乐意为大小姐效劳。”
*
她的住处名叫旷心院,小厨房、膳堂分明一应俱全,午时楼庭柘依旧将她带去了他一贯用膳的地方。厨房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其实焦侃云未与他进食过几次,楼庭柘要打听到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想来要么是宫宴上留心过,要么就是问过她爹。
再一细想,一生清廉的她爹得知二殿下看上了自己闺女,晚上恐怕要做噩梦。所以还是希望楼庭柘是因为留心过宫宴吧。
日暮时分,用过晚膳,琐事也告一段落,楼庭柘把她送到院门前,“方才说过了,我与你的院落相邻。院落相夹之处,是我的书房,你随时可以去用,但有时我也会在。如今有两张书桌摆放其中,倒也不冲突。”
焦侃云记下,又提醒道:“以后我自己在院中用膳就好了。”
楼庭柘满口应承,“好啊。只是需要等几日,还未找到另个可心的厨子。”
焦侃云看他一眼。这厨子怕是找不到了。
这人脸皮很厚,非要赖在她的院子里,又多转悠了几刻钟才走。
夜幕降临,也不知道虞斯的人在哪个高处蹲守,她说要看折子,不喜欢有人在身侧,便打发了几名侍女去前厅的花院里,采集她指名要的新鲜花瓣,等着沐浴用。
待周围清净,她才到院中四处张望,此院是府中最深一进,院外有三棵高树,视野都很好,但她并未看见虞斯的人影。说好第一日待她的住处落定,要与她碰头的,这人不会是失信了吧?
开门回房,茶桌前却赫然多了一个笔挺站着的人,握拳抵着唇,微红着脸,垂眸紧盯地毯,不敢张望。焦侃云吓一跳,立刻关上门。
“你怎么进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虞斯这才抬眸看她,“窗户。我看你在找我,就进来了。据我观察,院外有耳目在高处巡逻,不方便碰头,房内隐蔽一些。”
竟然还有隐蔽处巡逻的高手,难怪楼庭柘这么放心地让她进府,看来她行事要万分小心了,焦侃云压低声音道:“我已熟悉了府邸,今夜先缓一缓,楼庭柘大概会被我白日里对事务楼的安排,折磨得睡不着。明日开始展开行动。白日里谁在外头蹲守?”
“阿离带着他手下的侍从。”虞斯犹豫片刻,仍是对她说道:“你自己小心,真有什么事,往屋外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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