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侃云点头,摆出了自己的诚恳:“人有局限,我调查你的事迹,不知其曲折弯绕之深,竟只窥见一面。误会了你,让你夜夜辗转落泪,是我的错。”虽然这个误会,是圣上的手笔。“不过,偏见非一日可除尽,你总是蓄意勾惹,在我眼中,时不时的,依旧是个浪子形象……”
“我没有夜夜都掉…!”虞斯咬牙脸红,随即又抿了抿红唇,倒是并不在意她说自己有错,更不在意她点他蓄意勾惹的事,反而戏谑道:“既然你做错了,那我能不能,向你提一个要求作为补偿?”
这人很会顺杆子往上啊,焦侃云睨过去,微叹一声,“嗯,请便。”话落时她心口又猛然一紧,等等,这人不会提那种很过分的要求吧?
虞斯握拳抵住唇,轻咳一声,酝酿道:“我想……”尚未说完,眸中泪光无端澜起,焦侃云紧盯着他,十分紧张。思晏说他情绪异常激动时才会有泪意,究竟是什么令他情绪波动至此的大事?
焦侃云咬住了拇指:抱她?亲她?不,不够大。娶她?!不会吧,他勾惹她的法子过于花哨,应该没有那么谨重,再说了,现下他还这么年轻,风光无限,应该不着急这个啊。睡一觉?不不,那她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想要她以死谢罪?还不至于。或是自侮、自残谢罪?然后将她囚禁?虽然他是杀神,但结合她的身份来说,也不会……她好像是话本写多了,此刻思维过于发散。
到底还有什么可能呢?会是什么呢?焦侃云闭上眼,揪紧了缰绳。
却听虞斯缓缓地,故作从容地说道:“我想…牵一下焦侃云的手。”
焦侃云迷茫地睁眼,发自肺腑地说,“啊?”
画舫抵岸,怦的一声,撞醒了沉默中的两人。深吸气,鼻息间皆是湖水与青草混合的怡然味道,夜风缱入怀中,灯光绻上眉间,心间盈盈荡漾,飘忽而上。
好像有些唐突了,虞斯侧目觑她一眼,意在揭过这茬,“走吧,带你看看有没有钟意的宅院。”
焦侃云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马后,等过了湖桥,两人栓好马,尴尬的气氛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虞斯径直带她来到一处宅邸,推开门,便开始同她讲述,“这里倚靠水岸,大半时间都十分幽静,但因为不乏有贵人的画舫船只停落湖上,所以并不缺护卫驻守,且整片地域都属司家,自有差人巡逻,不会疏于防护。
“这座宅院坐北朝南,通透敞亮,但占地不算很大,一进一院,东西两厢,有溪道连贯,水源是这口井泉,很干净,随手揽水即可用作盥洗,东厢后有一方不算很大的浴池,管道连通外边的炉房,常有汤泉,用热水也很方便,十分适合独居。
“一应用物清净简洁,院中却有精致意趣可以观赏,譬如这棵杏树,结满果子,偶尔落下两颗,你若从那边探窗而观,可觉生动,也不必收拾,因为果子只会砸进这一池鲤荷塘,清澈的水中鲤尾探莲,偶尔跃起,也是一番意趣。
“嗯…宅院外,你方才也看到了,街道横贯,有许多商户,无比便利,他们平时不会大声叫卖,只会招呼入门的客人,所以吵不到你,大可放心。”
一口气说完,虞斯回眸看向她,“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听他悉数盘来,焦侃云才惊觉自己竟然和牙人提了这么多要求,一时惭然,“没有要求了。挺好的。”
虞斯深凝着她,微俯身挽唇,轻缓道:“那你喜欢吗?”依旧是颔首,贪婪的眼神,仿佛别有深意。
不知他问的,还是不是这座宅邸。焦侃云仿佛被堵住了喉口,“喜欢”两字,说出来,就有些暧昧的意思了,她可不愿这般顺从,遂定睛,与他对视良久,顾左右而言他:“离开家我才知道,我还真是很难伺候。”
捏掌握紧,遮住唇口,虞斯眸光一荡,在拳头的掩饰下轻舔了下干涩的唇角,压低声音,试探着说了一句:
“我伺候。”
焦侃云倒吸气,更不知说什么好。她装作没听见,抬眼去看池央高大的杏树,意在点他猛浪,“也不知这果子酸不酸,正不正经?”
便又见他把手撑在栏杆上,故作游刃有余,却微微别过眼偷觑她,轻抬下颚道:“正经伺候。”
焦侃云耳梢通红,捏住栏杆,好半晌没说出话。这个天,黑得真是快啊,她好像有点在梦里了,脑子浆糊一般迷迷糊糊的。
他两只手撑得很开,一只几乎是放在她身前的栏杆,快要与她的手触碰在一起,侧目见她耳梢羞红,慢悠悠地牵起一抹笑,在她眼前的那只手便愉悦地轻轻屈起,敲打着栏杆。
焦侃云将视线放在他的手上,很快便想到在湖边,他说:
“我想…牵一下焦侃云的手。”
认真打量他的手掌,指骨如竹,颜色像羊脂一般,却很大,想象他握住银绯时,血管会盘错突起,手腕的薄肌和筋脉也会张开。
要食言吗?牵一下……是怎么牵?十指相扣?亦或是他合掌握住?要牵多久?一下是指一回,还是迅速?
不对啊,这贪官,焦侃云别过眼,拿捏她守诺,占便宜?
犹豫许久,她蹙了蹙眉,缓缓抬起手,伸到他面前,“只这一次。”
虞斯一窒,视线紧攫着探入自己眼帘的手,目光逐渐深沈,皓腕纤掌犹似美玉,若是搓揉捻拢,便会如面团一般,稍稍用力,还会起红印。
他气血有些翻涌,心头激跳,有意转过身,面向焦侃云,灼灼目光好像要将人给吃了。焦侃云的余光窥见,不得不同样转过身与他相对。
虞斯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教她有些脸热,他抬起手,尚未触碰之时,忽然问道:
“焦侃云,你说,我们现在…在干什么?”
焦侃云一怔,反应了下,知道他是得逞了,狂妄了起来,便不甘示弱地狠狠道:
“牵手,准备牵,还没牵。满意了吗侯爷?”
虞斯面红耳赤,泪光盈盈,他张口轻喘,粉嫩的舌尖可窥见一点,竟是勾唇笑了。焦侃云望着他,只觉得,色令智昏,诚不欺也。下一刻,又听他哑声道:
“焦侃云,我是谁?”
焦侃云微缩了下指尖,不解地垂眸:
“虞斯。”
他抬起两根手指,快要触及时,又放软了语气道:
“看着我。不行吗?”
焦侃云抬眸,愈发不解。
他再次说道:
“我是谁?叫我的名字,行吗?”
焦侃云心跳如鼓,被搞得不知所措,只得跟着他的思绪走:
“虞斯。”
指尖传来极烫的热度。
“对,我是虞斯。”他却仅用两指,拽住焦侃云的一根指尖,将她往前一拉,几乎是把人挪到了面前,四目相对,他红着脸,低声笑道:“我是……第一个和你牵手的男人。”
第39章 男人。
风动满庭芳草,怒把萤火弹,旋围周身的廊灯轻晃挂,池水翻漾金波,一霎,犹如身陷于盛满美酒的镶宝金瓯之中,眩醉漫过头顶,满是男子的浓烈气息。
他是虞斯。承袭爵位,封号忠勇,姓虞名斯,字朝琅,朝阳朝,琅嬛琅,今年十八岁,战退北阖,满身功勋。敏疹,所以情绪起伏时眉眼猩红,泪水满溢。身热,所以手指滚烫。体力好,所以仅捏着她一根手指,就将她拽至咫尺之距。
无疑,他得逞了,强调两遍名姓,让焦侃云将他自述过的所有信息,都翻出来过了一次。
“我是第一个和你牵手的男人。”
他是男人。
是少年郎君,更是男人。她不可仅将他看作盟友,也不可仅将他看作权贵,他不是话本里的浪荡子虞斯,也不是被北阖奉为杀神的忠勇侯,而是站在她面前,脸红耳热、手指滚烫的男人。
他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意味,眸底翻滚着“性与欲”,被他锁住视线看得久了,一个念头钻袭脑海:焦侃云,我是男人,把我当男人看。
现在,焦侃云真要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了。她游走朝堂,周旋权贵,戏耍高官,从来没有剥离过这些人的身份,因为她是詹事府的焦侃云,也是吏部尚书之女焦侃云,更是金玉堂的隐笑,她带着虚伪的面具久了,看谁都是戴着面具,剥离不了。
但虞斯做到了,这一瞬间,硬生生让她剥离掉他所有的身份,光环也好,污名也罢,只许她把他当男人来看。
这个人若不是聪明到可怕,领悟她模糊的说辞,学得太快,那就是太过赤诚,毫无技巧,只是“性”意强烈,教她顷刻意识男女有别。
焦侃云纳罕。
第一个与她牵手。与阿玉的触碰,与楼庭柘的触碰,分明有更能称之为“牵”与“握”的画面浮现脑海,可唯有和虞斯,仅仅两根手指尖的一星半点的触碰,是她也承认的“牵手”,是男人和女人的牵手。
他确实是第一个。
一颗杏子掉落池塘,噗咚的一声,让焦侃云心中微微一澜,想要缩回手指,硬拽了下,分毫未动。她微偏头,眉心挑起,意在询问:够了吧?
虞斯却只是捏着指尖,虽不得寸进尺,却依旧盯着她,喃然请求:“记住我的温度,焦侃云。”
红晕未褪,喘息依旧。
“摆这一出,累得够呛啊侯爷?”她目露些许戏谑,“就这样?”
可这戏谑反倒又挑起了虞斯的兴味。
他倾身凑近,嘴角微扬起,几若无声地对她说道:“对,我累得够呛,就这样,这是我累的温度,从未示于人前。”他认真地说着,指尖轻压了压,仿佛点燃了尖端星火,烫得焦侃云不禁瑟缩了下。
是累的温度,还是为她摆这一出倾心的温度,难以言喻。
指尖被摁得发麻。焦侃云问他,“这回天色是真的不早了,你不用休息的吗?”
领悟她的意思,虞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指尖,又突然抬眸盯了她好几眼,“我不想休息。你若想,我守着你,给你关窗。”
焦侃云一噎,迅速侧过身扶住栏杆。
两人便默然伫立原地半晌,也不知如何挪动一步,任由一丝尴尬和一缕燥意在周身扩开。焦侃云摩挲着指尖,上面确然残留着他的温度,缱绻的,温柔的,可也是强硬的,总之是留了点什么给她,任她如何磋磨,也挥之不去。
虞斯抬起牵过她的那只手,微握,抵在唇畔,问她,“你会记住今晚的我,是不是?”
她不能再被动地处于下风了,日后少不了接触,再这么让他发挥下去,该要如何相处。焦侃云看向稍远的一点,“不会。”
虞斯却欣然地挑眉,斩钉截铁地说:“那你可要好好记住了,你不会记住今晚的我。”
焦侃云耳梢发热,咬牙切齿,“你确实是个有点智力的对手。”
虞斯睨她一眼,抿了抿唇,使其染上嫣红的色泽,“对手?”不等她回答,他的神色略带了些对‘对手’的轻蔑,“你的对手里,有谁比得上本侯吗?本侯比他们,一骑绝尘。”
像是在点她,怎么把追求她的男人,都称之为对手。焦侃云还当真思考了片刻,“比不上的居多,但你和他们,在我眼中,没什么区别,都只是需要周旋的过客。
若硬要说有区别,唯一的区别便是:侯爷或许更难缠一些,需要周旋得久一点。”
她的声音冷静自持,仿佛一点都不为今夜所动。话音落下许久,身旁的人都没有说话。
待她再疑惑地看过去时,只见虞斯垂着通红的眼眸,下颚连着脖颈都紧紧地绷住微颤,眼眉与鼻梢猩红一片,她略微凑近,恰好看见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呼吸一窒,怔住了。
只是拒绝而已,不至于吧?
是情绪激动而诱发的敏疹之泪,还是被拒绝的悲痛伤心之泪?焦侃云一时有些摸不清。不是,他怎么这么小气?也没怎么他吧!不喜欢他,拒绝两句,成她的错了?刚才自信勾惹的架势哪去了?
虞斯故作矜傲,抬起下颚,冷眼平视前方,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还悄悄张口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有点可怜,但也有些好笑。
这让一向不会教人太过丢失颜面的焦侃云十分为难,她圆滑惯了,张口就要哄,“我只是说……”想着又觉得没有必要哄,不如趁此时机让他死了这条心,遂又闭嘴。
就见虞斯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略带哽咽地追问:“只是说什么?小焦大人多一句安慰都不肯施舍本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起伏的胸膛夺人注目,他见她视线下垂盯着那看,便抬手扣住交错的衣领,狠心往下拉了拉,露出些微锁骨和一点肌山,“想说很丑?让你看个够,画个够,侮辱个够。”
好好,还真给虞斯找到了一整条拿捏她的法子。
焦侃云莫名抬起手臂遮住脸,笑了。
羞耻蔓延,但见她笑,虞斯又有些脸热涩然,盯着她的笑思考了一瞬,挑眉道:“很好笑吗?哪里好笑了?”
焦侃云终于找到机会扳回一城,抬手指着他的胸,“露出来,我告诉你哪里好笑。”她赌他不敢,也赌他自卑,没有那个心气,或许会赧然羞恼到转身就走,就像从前一样。
可没想到虞斯像是铁了心想知道哪里好笑,轻描淡写地拿指背朝上抹掉泪痕,并不管顾依旧失控下落的泪,揭开上衣,交错搂于半臂,胸肩皆半露,然后倾身,双手大开将她框在撑住的栏杆里,失落地低问:“哪里?”
武堂赤膊者多,观瞻者亦众,且那日也大大方方地看过,可焦侃云还是浑身都抖了一下,面红耳赤,想去推他,无处下手。稍掀眼就能看见他胸前的棱山,和两点浅粉色的石子,鼻尖萦满他的气味,干净清爽的气味,却透着热意。她只好抬眸,刻意避开,去看他的脸。
34/97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