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斯颔首,“我会从研究樊京的舆图准备起,拿到往年七夕时官府举办盛会的卷册,圈画好他们的路线,再逐一对应各勋贵高官以及他们家的少爷小姐们都爱往何处去,避开这些地方,算计好时辰,制定出属于我们两人的路线。”
焦侃云信他的把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总有些人喜爱出其不意,若是仍然被……”
“若是仍然被撞破,”虞斯接过话,再次倾身,凝视她的眼眸,“那想必是天意如此,为了平息焦尚书之怒,我立刻携重礼上门……”
焦侃云倒吸气,猛地盯紧了他,目露防备。
却见他笑得狡黠,眼眸潋滟起水光时,缓缓丢出余下几字:“上门道歉。以好友的身份。”
焦侃云长舒了一口气,她是疯了,竟然以为虞斯要上门提亲,吓得三魂七魄皆散,松懈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正是虞斯有意断句,好拿捏她一瞬的思绪吗?她立刻不相让地回敬:“侯爷,你每日上朝见到我阿爹,他没有向你问起过我吗?”
虞斯挑眉,“没有。”他轻触鼻尖,赧然道:“有时候我想和他说话,他立刻装作与同僚说笑或是谈论政事,加快脚步,恨不得视我如无物。”
焦侃云自得一笑,“所以,侯爷不管上门做什么,都是没结果的。还是莫要自讨没趣,胡乱登门了。”
虞斯顷刻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在戳他心窝子?他确实有被戳伤到。
他刚回樊京时,焦昌鹤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阎王,虽满目写着后生可畏,却不轻易与他接触,他知道是赃银之故,所以也不太在意。后来焦侃云与他混在一起,焦昌鹤看他的眼神,就从看战神,变成了看瘟神。他想,焦昌鹤一定懂他的心意,就是因为懂,所以才崩溃。
再后来,他发现焦昌鹤看楼庭柘也是那副样子,心底平衡了许多。可对楼庭柘,总是要维持着臣子对皇室的恭顺,更莫说楼庭柘曾经还是焦昌鹤门下教导过的后生,所以,说来说去,最没机会的还是自己。
“我会让他满意我的。”虞斯明志,见她失笑,有些嘲弄的意思,他也被惹得勾唇浅笑,低声说道:“只要你先满意我。”
焦侃云沉吟须臾,侧颊微红,轻声絮语,“那我就给侯爷一个让我满意的机会吧。”
虞斯目光微亮,“你是说什么机会?”上门提亲的机会?
“欠了侯爷这么多,我也没有旁的选择了。”焦侃云目露迟疑,转瞬抬眼盈盈望着他,“倘或侯爷令我满意,那我就……”
虞斯喉结滑动,心头激跳,倾身追着她的眼眸,哑声问:“就和我…?”在一起试试?
终于等到此刻,焦侃云亦是狡黠一笑,缓缓说出后半句,“就和侯爷成为朋友,让侯爷上门跟我阿爹说上一句话,好好赔礼道歉。”
耍他呢!虞斯一滞,咬牙逼近,“你报复心很强啊,焦侃云?”
“你不知道金玉堂的隐笑向来睚眦必报吗?那便是我的本性。”焦侃云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并未用力搡开,只想着推拒一些距离,望着他脸红羞恼的模样,淡笑道:“侯爷别气了,玩笑而已。”
他刚佯装发狠想说些什么,察觉她的柔荑抵在胸口,热意相接,不由得低头看去,目光自她的指尖起始,顺着她的手臂,一直看到她的眉眼。
两相静默,虞斯微微偏头暗示她仔细感受,焦侃云便只觉掌心净是他强烈的心跳,像要扑进她的手里,把她盘缠包裹,啃食殆尽般凶猛。这和那日在澈园,手腕脉搏与楼庭柘的心口相接不同,此刻她是实实在在地,用手掌握住了虞斯的心脏一般,感受到了这令人惊讶的震动。
趁她尚未抽回手,虞斯幽幽开口,“该怎么和你解释这可怕的东西呢?”他说的是如此强烈的心跳,强烈到不像是人能承受的搏动。
焦侃云看了一眼他的胸膛,随着他开口,这东西比方才跳得更快更强,勃勃的生命力,喷涌如潮。
“很不好解释,因为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何为情爱,我没有和人说过情话,但我觉得现在这个时机,应该认真说一句……我想一想,该怎么和你说它为何跳成这样。”虞斯的语气在心跳的衬托下显得尤其平静,半晌,他羞涩地低喃:“每次见到你,我的心,最深处,都在嘶吟叹息。”
焦侃云咽了咽唾沫,干巴巴地点出错漏,“侯爷这可不像是声轻无风的嘶吟,更不像是几不可查的叹息吧?”汹涌得像要把她淹没了。
虞斯眸中华光流转,“那你说是什么?”
焦侃云一怔。
此刻与他脑海中都映出了两个新词。
嘶吼。喘息。
虞斯的眸光荡漾着,偏要点明,“是狂乱无序的嘶吼,剧烈猛浪的喘息……无不激烈酣畅,只想让它用尽气力狠狠翻沸,捣入最深处,任由情与爱交织,滚烫喷涌。”哪里不太对,饶是他没有经验也有些了悟,一顿,梭了梭喉咙,涩然补充:“我是说我的心。”
他真是在说见到她时的一颗心。
画蛇添足,亦或是此地无银,最后一句不补明,或许还要清白些。
让焦侃云这个看过不知多少回话本的人顿时羞红满面,此刻温软的手掌与坚硬的胸膛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相贴,已别有深意,她猛地收回手,满掌的酥麻,立即往黑鱼那边走去,故作镇静,“听懂了,但侯爷不像是头回说情话呢。”
虞斯深呼吸平息,理所当然地跟着她,骑上红雨,“我就是第一次说。”
“怎么会?侯爷在青楼没说过吗?”焦侃云调侃他,飞快打马想将他甩在身后,“昨日隐笑没有出场,想必权贵们都很失望,我吊足了他们的胃口,便打算择立秋日重开讲坛,在此之前,我会把我们合编的内容重新整理串接一遍,所以侯爷还有什么隐情,若是方便的话,同我说一说吧。”
虞斯追上她的速度,唯恐声音都飘散在风里,并未回答。
回到私宅,栓好马。焦侃云拿出自己冰镇在溪道里的果子招待他,院落里有石桌,她把篮子放在桌上,同他围坐,又倒了茶递过去,“樱桃,梨子,没有别的了,怕放坏。说吧,侯爷。”
虞斯捻起一颗樱桃打量,“侯府里有好几株樱桃树,你要吗?我着人给你搬来,移栽到这。每颗樱桃都很大很甜。”
想起他之前给思晏移栽石榴树,焦侃云支起下颌,“心领即可。侯爷的府邸大有果园之趣啊。”
虞斯有点羞赧:“我很喜欢吃果子,所以府里种了很多。你要来做客吗?”
焦侃云撩起眼帘打量他,鲜红水润的樱桃被捻在雪白的指尖,虞斯张口抿进唇时,她便能看见一星半点粉嫩的舌在勾,皓齿咬破,汁水迸溅,吐核时又会不经意地用舌尖送出。
而后,虞斯又看向了梨,今日面圣,没有带匕首,遂洗净手,直接捧了三个梨在掌中,大掌相合,徒手便一道齐整地掰开了,面不改色,唯有手腕的青筋血管轻轻突起了一瞬,他摆了一半在她的面前,另一半则放在自己面前,其余的放回篮中。
待要吃时,唯用食指与拇指拿起那一半,放在唇畔,并不吃,轻轻嗅了一会,仿佛在找寻最为可口之处,落下第一口,并觉得汁水甜蜜时,竟然会因喜悦而微微脸红。
焦侃云逐渐坐正,不可思议地道:“侯爷,有没有人说过你吃果子的样子,很…”不知如何形容,最后轻轻笑了下,“很勾人?”
虞斯眸色一潋,一霎的怔愣后,眸底逐渐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他满怀期待,“勾到你了?”
焦侃云坦然道:“唯欣赏尔。”
被她欣赏的目光审视着,虞斯却不好意思再继续吃,“我同你说,我为何去青楼。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我是去给人收尸的。”
第51章 撩拨。燥热。
以往诸数误会的内情皆十分曲折复杂,焦侃云原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收尸”的那刻,仍是露出了意料之外的惊讶,“给谁收尸?在…青楼收尸?那死者是…”嫖死的?不不,也可能是躲避追杀,恰好死在青楼呢?她下意识咬了一口梨,想到尸体,又有些吃不下去。
虞斯却给予了肯定的答案,“确实如你所想那般,但也没有玄乎到能够精尽而亡,此人长期服用寒食散和烈阳粉,因此在纵情时血管爆裂,猝死了。”
焦侃云惊呼,“早在太上皇初登基时,大辛律法便明文规定,凡有私自买卖寒食散与烈阳粉者,杖笞三十起,视其引起骚乱的规模而定,加刑不等,在朝为官但有沾染此物者,驱逐出京,永不任用,或是聚众分食,依涉事官员人数与用量定刑,为首者斩首示众都有可能。这些年大辛都做得很好,要弄到这两种东西,并不简单。”
虞斯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达官显贵总有办法的。况且,你以为太上皇这条律法,是先看了谁服用后的模样才定的?自然就是达官显贵们。太上皇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唯以律法约束,但有些人自来反骨,越是不让碰,越是好奇。”
“所以死的是哪位生性逆反的显贵?”脱口时她貌似恍然大悟,犹豫地问,“你爹啊?”
虞斯呛了口茶,“那倒不是,若真是那样,我可能不止多送他一刀了。装模作样也好,心有忌惮也罢,他倒是不敢上青楼。何况时间也不对,我给人收尸的时候,已在戴孝期。”他拿起杯盏抿了口茶,“不过和他也脱不了干系。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虞季楚死的很突然吗?彼时我褪其衣物观之发现,虞季楚发疽于背,毒疮遍布,常年服用寒食散,就会这样。”
“所以你爹也一直在服用此物?”焦侃云记得书上记载,“一旦疽生于背,若不停服,五脏六腑皆溃烂,必死无疑,他就是这样猝死的?那和青楼的死者有什么干系?”
虞斯说,“你知道,早年寿王和虞季楚私交甚好,后来才逐渐疏远了。他们为何疏远?因为有一天寿王发现,虞季楚在带着他的近侍和幕僚们,服用寒食散和烈阳粉。
“寿王虽闲散,但好歹是皇室子孙,理应以身作则,对此物明令禁止,没想到手下人竟然早就沉迷于此,最令他不能接受的,是这些近侍幕僚,大多都是寿王妃的亲族中,来王府谋差的弟兄。一旦此事泄露出去,寿王就是有万张嘴也说不清,只能关起门来强令众人戒断。
“我是如何发现的呢?彼时我还在给虞季楚戴着孝,青楼却突然有权贵子弟暴毙。同样发疽于背,老鸨是个聪明人,这等丑事若是宣扬出去,青楼必定被查封,因此她不敢声张,只等着人上门来认,心想着无论谁来,见到此等症状,必定和她一样不敢宣扬。
“可两天过去了,无人敢认。老鸨不敢随意将尸身处理了,万一有人来找,怪她自作主张,岂不难逃罪责?也总不能等着尸体腐烂发臭吧?她便四处托人打听哪家有贵族子弟走失了,我觉得很蹊跷,就把老鸨叫过来问情况,得知尸体身上也有和虞季楚相似的症状,便说……”
焦侃云震惊,“说要去收尸?你真是胆大,权贵子弟的尸体都敢截胡!本就是丑事一桩,你就不怕那权贵趁机直接把自家子弟的死嫁祸给你?说是你在青楼杀了他!既遮掩了那人暴毙青楼的丑事,也拿捏住了你的把柄!”
她心底却肃然起敬,虞斯的行事作风让她觉得……十分刺激。
虞斯挑眉,手指点了点杯沿,“因为我得知道,虞季楚生前握着寒食散的渠道,都祸害了谁,以免日后有人找我算账报仇,我还不明不白。况且,我亦可以将此事当作把柄,拿捏这权贵啊。
“当我去到青楼,从尸身的服饰细节认出他是寿王府的人,便立刻派手下去通知了,寿王却没有来,只传信于我,说那是王妃的同胞兄长,此事不仅是丑闻,也是刑事,他不方便露面,让我代为收尸,他感激不尽,来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人情,又邀我事后于王府密谈。我猜到他是胆小如鼠,不敢沾惹此事……”
焦侃云失笑,“正常人都不敢沾手吧?”
虞斯偏头一哂,“所以,我也必须行应对之策,我将所有与那名死者欢好过的姑娘都叫来房中,逐一交代,也就是串供。她们没有选择,必须配合。
“因为一旦此事宣扬出去,别说寿王府要遭殃,青楼也得垮,她们这些接触过死者的姑娘们,分明知道他身上有长期食用寒食散的痕迹,却从未上报检举,必然都是一个死字。
“我令手下人将死者秘密转移,定了棺木,又择了一片风水尚好的山岭埋葬,就当青楼没有发生过此事。只要王妃称兄长无端抱病而亡,便算遮掩过去了。
“后来我去王府赴约,寿王便将虞季楚是如何带着他的手下吸食寒食散,如何被他发现的悉数告知,他虽强令戒断,可此物有瘾,难以尽愿,这才出了王妃族亲暴毙青楼的丑事。”
焦侃云探究地盯着虞斯。
杏树枝头蜷缩的嫩芽徐徐展开,露出新叶,在结满杏果的茂密盛绿中,足显怪异。
虞斯以为她是不信,急得快哭了,“我从青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纵然我是低调前往,却总有好事者紧盯着披麻戴孝的小侯爷,就等着看初生牛犊行差踏错。
“再加上老鸨和那些姑娘们为了严守秘密,有人相问时,自然会以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态度,让人误以为我就是去青楼寻欢的。所以才传开了:小忠勇侯,年十六,戴孝期,上青楼,一整夜,点七八…本侯最恨滥情纵欲,哪里稀罕这种伤损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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