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件事一直发酵到辅导员来约她谈话,了了才知道。
辅导员是出于关心她的心理健康和经济状况,才找她了解情况。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就又成了另外一种曲解。
人没事干的时候吧,真就挺无聊的。
一旦这个群体里再出现那么一个两个爱挑事的,就很难有安生之日了。
最离谱的时候,了了甚至被当面拦下来询问过:“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但没等了了回答,她们就不怀好意地笑着离开了。
这就像是某个信号,接下来,一场以她取乐的盛宴便隆重地拉开了序幕。
可惜了,了了没什么朋友,这些风言风语她都没机会听见。就像网络连接时,光猫和客户端失联,那些信息有如遇到壁垒般,被一层坚固的铜墙铁壁死死地隔绝在外。
否则,了了高低得跟她们打上一架。
拜信息闭塞所赐,了了的兼职工作丝毫没受影响。
了致生留给她的文件资料里,有不少南啻风格的壁画,而南啻的鼎盛时期,也是佛教文化最繁荣的时候。类似《朝元图》、《八仙过海》等群像壁画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了了不仅能练笔,还能获得一笔酬劳,别提有多美滋滋了。
毕业后,了了没有急于找工作,但也不再混迹于京栖周边的村镇。
她花了近半年
的时间,把了致生笔记中提及的四大佛刹都走了一遍。如果老了没有生病,他应该会亲自去看一看这些保留了千年的瑰丽壁画。
他没有机会再做的事情,如今便由了了接替,将他没来得及做完的工作资料补录完整。
年前,了了回到老宅,除旧扫尘。
今年是她独自过的第三个春节,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还是好好地准备了一桌菜肴。
楼峋晚上给她打了一通视频电话,见她颇有闲情逸致地烫了壶小酒,举杯和她隔空碰了碰:“除夕快乐。”
了了配合地抿了一口:“除夕快乐。”
屋外的爆竹声,声声不绝。
了了拥着毛毯坐在沙发里,仰头便能从围墙和屋檐的夹角处看到四邻燃放的烟花。她欣赏了一会,直到楼峋问她:“回来要找工作吗?”
不等她回答,他很快地又接了一句:“博物馆的壁画修复有没有兴趣?”
“我有工作了。”了了将挡住前额的刘海勾到耳后,“你知道洛迦山的普宁寺吗?”
楼峋挑了挑眉,显然不太清楚。
两年前,普宁寺修缮四方塔,将塔身内壁的墙体全部粉刷,用作壁画绘制。这可比了了当初在京栖市周边村镇接到的那些小打小闹有含金量多了,光壁画尺寸便将近七十平方,而工期更是要三个多月之久。
了了能收到这份邀请,还得从她给董氏宗祠画的壁画说起。
京栖古时是王都,传承至今,保留了不少大家氏族。市区内还算分散,但底下的镇区,村落,大都是同姓共居。一个村子里七大姑八大姨的,走两步就能串上亲戚。往上数数,不出三代便是一个祖宗。
这些都是寻常。
董家村则稍微特别一些,他们三代凑不出一个祖宗。全是早年战乱,跟迁至此的。董家村的祖先们受当时封地在此的昭和公主庇护,免了流离失所,兵戈扰攘。他们感恩公主殿下的庇佑,在安养生息后,全抛了祖上的姓氏,跟着改为公主的母族董姓,意喻世世代代愿做公主的子民。
董氏的宗祠也是因此而建。
前两年,董氏宗祠翻新,村长广招专业壁画师为其宗祠绘制壁画。因酬劳给得高,来应试的壁画师络绎不绝。可碍于村长的要求是要绘制一整面昭和公主的故事画,筛退了数位壁画师。
了了刚画完隔壁幼儿园的童话故事墙,一听和昭和公主有关,就来试了试。
她胜在曾从裴河宴口中听到过有关昭和公主的故事,再从村长的口述里拼拼凑凑的,就试画了一副公主守城图。贪巧中了村长的下怀,就这么轻松地接到了董氏宗祠的昭和公主壁画。
也是从那一次起,了了声名鹊起,订单翻倍。
不过,她也没想到,这样的好运还能延续到两年后。
董家村毗邻南烟江,与梵音寺相邻。洛迦山普宁寺的住持去梵音寺讲经,听说了董家村有一副《公主守城》的壁画,便去瞧了个新鲜。
正好自家寺里的四方塔修缮,需重新绘制壁画。他便多方委托,找到了了了的联系方式。得知她的家父是了致生后,顿时一扫疑虑,拍板定下。
了了本来听对方打听她爸是谁,还觉得有些突兀。直到对方告知她:“令尊年轻时就曾给友寺梵音寺修缮过壁画,可惜老僧稍晚一步,过云介绍他去南啻修复壁画了。也是有缘,让老僧这次能碰到他的后人。”
“是挺有缘。”楼峋哑然失笑。
他看着视频里含笑望着窗外的了了,依稀还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屋外绽放的烟花。她这两年柔和了不少,以前是灵动活泼的少女,现在,常与孤单为伴,在时间的沉淀里她像一颗被海水抛磨过的石头,逐渐圆软。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坚硬,相反,她学会了把自己藏入沙泥,用绝佳的伪装完美的掩盖住了她的光芒。她就像一颗蒙尘的星星,不知道谁能有幸扫除她的灰垢,将她重新点亮。
他贪婪地看着在他面前毫不设防的了了,在她转回视线前,先一步收起了他的沉迷:“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不用。”了了含着杯,抿了口酒:“你好好在家待着相亲吧。”
她笑得促狭又暧昧,没等楼峋反应过来,先一步挂断了视频。
年后。
了了搬到墓园的山脚下住了几天。
白天无论晴雨,她都会步行上山去了致生的墓前待上一会。
走的那一天,她把带上来的相片烧在了了致生的墓前:“等画完普宁寺的壁画,我就去一趟梵音寺。我都不知道你年轻时还在那做过壁画修复,南啻遗址一直不开放,我想故地重游都没机会。”
她看着相片燃成灰烬,毫不在意地搓了搓被火焰撩了一口的指腹:“清明我应该还在普宁寺,就不特地赶回来看你了。我事先跟你说过了,到时候你别看别人家的小孩都来了,就跟我闹脾气喔。”她说完,原地静立了片刻。
直到有风贴着她的脚踝轻轻旋起,将燃烧在钵内的相片灰烬带出几缕,她这才转身离开。
二月中旬,了了如期抵达洛迦山,乘车前往普宁寺。
普宁寺不接待女客,了了只能在洛迦山的半山腰租了间民宿,作为接下来三个月的长居之地。
办好入住,她先去普宁寺的客院找知客僧挂单。
不日就要开工,了了步行上山时,和房东姐姐借了个竹篓,先将部分工具运送上山。
普宁寺所在的洛迦山与重回岛仅一海之隔,重回岛作为国内颇具盛名的佛教道场,虽与洛迦山分立两端,呈山海之势,可因重回岛光芒太盛,洛迦山在它的衬托下,就像是信徒踩蹬天梯前的山门,仅是香客们登岛前停栖的椽木。
就连香火,都比不上对面的一半。
了了沿着步道上山,还没到普宁寺就已汗流浃背。她一想到接下来的三个月都得爬山上班,刚来时的好心情顿时灰飞烟灭。
挂完单,了了留在普宁寺转了转。
普宁寺的四方塔就建在洛迦山山顶的最高处,与重回岛隔海相望。
了了跟着带路的小沙弥登至四方塔的塔顶后,眼前豁然开朗。
没有重山的遮挡后,重回岛整座岛屿的全貌几乎一览无遗。重重绿荫与碧蓝的海浪将整座佛岛包围,它像一朵盛开在海上的优昙,既优雅又圣洁。
面朝外海方向的拖尾沙滩上,建着一座高七层,通体圣白的佛堡圣宫。它犹如一颗镶嵌在岛上的璀璨东珠,莹白耀眼,熠熠生辉。
“那是什么地方?”了了问道。
小沙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答:“那是优昙法界。”
第四十一章
眨眼,了了已经在洛迦山的普宁寺待了一个多月。壁画完成了一半,工期也在完全可控的范围之内。
洛迦山相较京栖,春日的温度要高上三度不止。遇上海风和煦,天气晴朗的好日子,一天之内的温差变化甚至高达十余度。
这给壁画绘制,增添了不少难度。
原本,类似四方塔塔内这类总面积近七十平方的大型壁画,是需要很多壁画师通力协作的。可了了没有助手,更没有团队,凡事只能亲力亲为。
好在工期预留的时间足够,她又有多年独自创作的经验,还算游刃有余。
午后,刷墙刷到犯困的了了放下笔刷,去塔顶闲坐了片刻。
最近游客增多,塔下吵吵嚷嚷的全是来打卡拍照的游客。
了了起初还不知所以然,点卯下班时还打趣寺里的小和尚,说普宁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寺里的香火钱一多,斋饭是不是也能跟着改善改善了?
虽然普宁寺的斋饭还挺好吃的,可顿顿斋饭都素得那么清汤寡水,时间一久,再好吃也都吃腻了。
了了倒是想下山开开荤,可她收工太晚了,回到民宿天都黑了,更遑论下到山脚。
小和尚不经逗,三言两语的就把最近游客增多的事给了了解释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重回岛的优昙法界不日即将开放,不少游客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观览优昙法界才在洛迦山逗留的。
等优昙法界一开放,做为去往重回岛码头的洛迦山就又只能隔海兴叹了。
不过这也难免。
普宁寺本就是出家人的清修之地,寺庙建在山顶,路途遥远也就算了。修的公路,还只能通到半山腰,再想上山就全靠双腿步行,换她她也不来啊。
她跟着小和尚重重的叹了口气,看来这斋饭是没有机会改善了。
了了背起包正要走,知客僧追了出来,叫住她:“明天住持会去重回岛的多宝讲寺论经,大讲寺的主殿有一副《佛陀讲经》图,住持问你感不感兴趣,可以捎带你一起。”
“感兴趣啊!怎么会不感兴趣。”了了生怕自己说慢了,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回来:“明天的什么时间啊?知客师父。”
知客僧对这个结果显然不意外,他递了块小木签子给她:“明天上午八点,在游步道的停车场等。”
了了接过签子看了一眼,木签上印着多宝讲寺的出入证,底部还盖了个防伪用的梅花小戳,十分雅致。
知客僧怕她弄丢,特意交代:“这个明天出大讲寺时要掷筒收回的,小心保管。”
了了忙不迭应是,又向知客僧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
除了穿戴方面,以及禁带手机、相机等录音摄像设备外,知客僧又叮嘱了一句:“明日出席多宝讲寺的人会有很多,你不要随意走动,等论经结束,住持会给你留些时间观摩鉴赏《佛陀讲经》的。”
了了记在心里,冒昧地多问了一句
:“会很无聊吗?”
知客僧笑了笑,他倒是能理解年轻人对佛法毫无兴趣的心情,并没有介意了了如此直白。相反,他十分欣赏了了对壁画的痴迷与专注。
这个年纪就能克制欲望,摒弃世俗,一心专研壁画,难怪住持也对她多行方便。
他想了想,说:“我尽量给你安排一个能看到壁画的位置。”
了了欢呼一声,道过谢后,踩着薄薄的暮色,雀跃地下了山。
第二天一早,了了提前等在了游步道的停车场。
相比往日的随意,她今天特意扎起了长发。没有用任何发饰,仅是一根素净的檀木簪子穿过发髻,将发尾固定。衣服也换成了立领盘扣的重缎丝绣,再搭一条看着就挺有禅意的素色长裤,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件饰品,就是烟紫和田搭火焰南红的手持十八籽压襟。
这既表现出了了的重视,还显得她十分稳重。
为此,她出门前还多照了两回镜子,对自己的佛系穿搭很是满意。
人齐后,车辆下山,行至码头。
今日的码头较往日确实繁忙了不少,但重回岛对往来岛上的僧人都有优待。尤其今日多宝讲寺论经,码头还多加了两趟航线。
上岛后,会有接驳的专趟车辆把方丈们送至多宝讲寺。
了了作为在场的唯一女客,上车时,那叫一个众目睽睽,多方侧目。饶是她脸皮再厚,此时也禁不住老脸一红,恨不得把“我是捎带着去欣赏壁画的”这十一个大字刻在脸上。
她一路走至车尾,坐到最后的靠窗位置,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没过多久,车辆启动。
从码头行驶到多宝讲寺需要近半小时。
了了头一回来重回岛,看什么都新鲜,没一会儿就把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
她看着车辆穿过隧道,经过商铺,沿街除了各类海鲜餐厅外,还有各种小洋楼与民宿酒店。
昨晚刚下过一场暴雨,两侧的行道树葱绿葱绿的,新鲜的叶片还在往下滴水。
她打开窗,在车辆停行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伸出手,接住了那枝从树顶垂入车内的绿叶条滴下来的雨水。
水珠微凉,她掌心湿漉漉的,像是捧住了一团盎然生机。
隔壁车道缓缓停下了一辆商务车,车窗墨黑,隔绝了一切的窥探视线。
车内,梵音寺的现任住持觉悟正敲着了无的脑袋,低声斥责:“你除了一张嘴能吃外,还能干什么?”
了无抱着头,几乎快缩到了座椅底下。
觉悟受邀来论经,本该提前一天去普宁寺拜会住持方丈,可了无记错了时间,险些让他连论经大会都错过了,更别提去普宁寺了。
他斥了一路,仍不解气,手指都快戳到了无的脑袋上时,一直闭目装睡的人终于开口替了无求了求情:“他这么办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敢信任他?也不知道到底谁该反思。”
了无刚松一口气,听完内容,眼睛一闭差点又昏过去。
阿弥陀佛!这哪是求情啊,分明是引战!
觉悟,人如其名,很有觉悟。
他最大的优点除了经商头脑好之外,便是觉悟高,听劝。
他反思了一下,确实觉得这件事里他也不是那么的清白无辜。他这事就是交给手机备忘录都比交给了无靠谱啊!
裴河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没多少诚意地安慰道:“赶上了就好,普宁寺明天再去也来得及。”
觉悟给了无递了最后一个眼刀,这才收回手,重新变回了端庄沉稳的大住持。
“你明天陪我去吗?”他问。
裴河宴:“不去。”
他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觉悟甚至觉得他压根没过脑,估计左耳朵刚进右耳朵立刻就出来了。他忍住撇嘴的冲动,让司机师傅把后排两侧的车窗都打开一丝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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