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抬眼看到了眼前的人,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她看到了谢阳阳。
他长高了,头发剪短了些,皮肤还是那么白,眉眼深邃,五官利落,看上去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他穿着市实验的校服,显得更好看了。
郭雪瑶主动和他打招呼,问他是来找谁的。
他说,他找江萌。
她朝教室里喊了一句“萌萌宝贝有人找”,然后擦着他的肩走进了教室。
她莫名有点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不是来找她的。
可转念一想,他又为什么要来找她呢?
两年前,她转学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两年过去了,估计他都快把她这个人是谁给忘了,又怎么可能特意来找她。
暑假的时候,隔壁班有个叫方振铭的男生一直纠缠她。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教室,突然听见有人说,丁峻明把方振铭给叫走了。她心急如焚,小明这个人做事一向比她还要冲动,这才刚开学,如果小明因为她的事而背了处分,后果不堪设想。
她急忙跑过去找小明,发现小明在打架的过程中,不小心将他用来参加书法比赛的作品弄脏了。
主任问他们是谁干的,她帮小明开脱,说是她干的。
就在主任说要找她家长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他对主任说,算了。
他不追究,主任也没再坚持。
他转身就走,她站在他身后向他道歉,他没有理她。
早自习上,她被班主任派去办公室数卷子,无意间听见了办公室里两个老师的对话。
“你不知道吧?今年的全市中考状元,谢泽阳,那孩子是从县城考上来的。听说他家里挺困难的,刚申请完补助金。”
“是嘛?我还真不知道,就感觉那孩子挺内向的,不爱说话。但很有礼貌,能看出来是个有内秀的孩子。”
“我听徐姐说,他书法写得特别好。暑假的那个中学生书法比赛,他还报名参加了呢!”
“欸,我刚听主任说,他参加书法比赛交上来的那幅字,被人给弄脏了。主任问我补交还来不来得及。”
“那个比赛是不是奖金挺高的,能有一两万呢?”
“是啊,也不知道谁给弄脏的。”
“好像十六班那个……沈冰清。”
“太彪了这小姑娘。”
“谢泽阳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主任说要找沈冰清家长,他还拦着主任不让呢!”
她心里不是滋味,想劝他重写一幅交上,可又知道他那个人倔得要命,一直在跟小明和她置气,估计不肯再重写。
她没办法,打算自己写一幅参赛,到时候把奖金分给他,却实在能力有限,没能成功。正好赶上开学和换季时间,于是她在他妈妈的鞋店里下单订了好几双鞋。
转学去市一中后,她依旧经常在他妈妈的鞋店里订鞋。她会把鞋送给吴阿姨穿,作为礼物送给光光和小明穿,自己也经常穿。
她每次订鞋都是线上下单,有时会和他的妈妈打字聊天。初三下学期,有一次她听到他的妈妈说,他最近状态不好,因为模拟考成绩下降,他担心自己会考不上市实验。
她对他的妈妈说:“他一定可以的。”
因为他是谢阳阳。
那个在她心里永远最优秀、最厉害的谢阳阳。
开学典礼那天,她听说他腿受伤了,请假去了医院。第二天,她提前来到学校,想偷偷去一班把给他送的药放在座位上,却发现他已经在教室了。不只他在教室,光光和程勇也在。她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直接找他,只好假装来找光光。她想把手里的药给他,可当她看到他的桌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药、各种小礼物和写满字的便利贴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还是算了。
他应该也不是很需要自己送的这瓶药。
于是她骗程勇说,这瓶药是她还给光光的。
很快到了艺术节,清晨,萌萌在来学校的路上出了意外,被符昕雅找来的混混截住了。她听说林老师为了帮萌萌,手掌被划伤了。她气得不行,去一班找符昕雅算账,把她拽进了女厕所。她的校服掉在了地上,发绳也被符昕雅扯掉了,不过最后她还是赢了,逼符昕雅去跟萌萌道了歉。看到萌萌有光光照顾,她去办公室看了林老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迎面撞见了他。
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他知道了自己去找符昕雅打架的事,要来抓她去教导处认错。然而当他们听到有人说主任要来检查校服时,他却一把拉起她的手臂,带着她躲进了楼梯间。
她让他把她的校服还给她,他却没肯答应,而是把自己身上的校服脱了下来,罩在了她的身上。
就这么怕我给学校丢人吗?她开口问他。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把她身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紧了些。
眼前的场景和初一那年冬天的某一幕重叠,那天她输完液从医院里走出来,身上也穿着他的外套,他也同样伸手把她身上外套的拉链拉紧了些。
鼻尖涌上酸涩,她忽然有点想哭。
她想把头发绑起来,却发现胳膊扭伤了,他拿着她的发绳走到她身后,帮她绑了一个丸子头。
他动作很轻,一点都没有弄疼她。她透过玻璃窗注视着他在自己身后细心专注的动作,鼻尖再次一酸,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
她忽然好想对他说,谢阳阳,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了?
我们继续当陌生人好不好?
因为我真的会好难过、好难过。
高一下学期开学,学校举办了一场春季篮球赛,第一场比赛是一班对十六班。
她站在篮球场外给班里的运动员们加油,视线却总是控制不住落在他的身上。她正烦恼,突然看到他被一个男生撞倒了,右腿膝盖重重砸在了地上。
她记得他上次伤的也是右腿。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围上去,扶着他坐在了地上。他膝盖上的伤口鲜血淋漓,沾满了尘土和砂粒,一般人看到都会觉得恐怖,更何况他晕血。
她大脑一片空白,从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出了一条路,迅速朝他飞奔过去。
“谢阳阳,你把眼睛闭上!”
“没事的!别怕!”她声音颤抖,像从前那样对他说道。
她正想查看他的伤势,却被迎面出现的单艺迪挡住了去路。
她和单艺迪吵了几句,被单艺迪推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他被同班的几个男生送去了医务室,单艺迪跟他们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坐在地上呆呆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又想哭了。
明明她的手心也没那么疼的。
回到教室里,丁峻明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没好气地骂她。
“谢泽阳受伤和你有关系么?”丁峻明质问她道。
是啊,她想,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一班的班长,是一班的同学跑到他身边扶起他,为他打抱不平,架着他去医务室的。就像现在,单艺迪还陪他一起待在医务室里。
她刚想到单艺迪,就看见单艺迪从教室门口朝她走了过来。
单艺迪说自己是来向她道歉的。
她抬头,看见他正站在教室门口。
腿伤得这么重,还特意绕远路过来一趟,就是为了陪单艺迪吗?
她收回视线,接受了道歉,对单艺迪说,你们班同学还在门口等你。
高二上学期,一个周末的下午,她在职高门口等吴皓,恰巧碰见了他和程勇。
他们要去学校做实验,程勇说要带她一起去,她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反应。
见他没有想带她一起的意思,她便拒绝了。
他们走后,一群小混混找上了吴皓,她不可能坐视不理,却没想到小混混带了刀。她在冲上去的时候,手臂被小混混划了一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
或许是因为有一次,她和她爸闹脾气离家出走,差点被一辆摩托车撞到,吴阿姨跑过来推开了她,自己却因为被撞伤而住了院。
如果有人重要到让她可以用生命去保护,那吴阿姨一定是其中之一。
而吴皓是吴阿姨心里最重要的人。
虽然吴皓一直说讨厌她,说她抢走了吴阿姨,可她早就已经把吴皓当成自己的弟弟了。
所以她没有多想,出于本能地去保护吴皓。
所幸她伤得不重,但伤口还是很疼。缝针的时候丁峻明一直在骂她,后来她疼哭了,丁峻明终于不说话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哭,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莫名其妙挨了一刀。又或许是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他。
她这样一团糟的生活,好像让她和他离得更远了。
许澄光赶来的时候,火急火燎地说:“这一天都是什么事儿啊!”
“我同桌做实验的时候摔碎了试管,碎玻璃把手划破了。他晕血,特别严重,刚刚直接送急诊了。”
“他在哪?”她立刻站起来问,疼得嘶了一声,被丁峻明按住坐下。
“在急诊室,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应该还得留病房待一会儿,再观察观察。”许澄光说。
“我想去看看他。”她说。
“你敢!”丁峻明吼道,“你要是敢去,咱俩现在就绝交,签协议断绝关系。我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我去吧。”许澄光说,“我去给你缴费取药,然后再去看看他。”
“老丁,你照顾好她。”许澄光临走前说。
后来她还是想办法把许澄光和丁峻明支走了,偷偷跑来了他的病房。看到他没在里面,她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默默地等。
见他回来了,她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嗓子,对他说:“知道自己晕血还这么不注意。”
他却不领情,拉着她要她回病房。他手劲不大,却刚好碰到她手腕受伤的地方,她吃痛喊他,就这样和他吵了起来。
他说,沈冰清,人要是自甘堕落就没救了。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她心里忽然特别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这样的。
她拿起椅子上的抱枕,用力砸在他的背上,抹着眼泪转身跑回了病房。
她发誓自己再也不要理他了。
没过多久,她代表学校去北京参加一个唱歌比赛,和他同坐一辆车。
他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她一直没看他,也没有和他说话。
比赛结束当晚,她突然迷了路,四周没有路灯,她不小心撞到一颗树,脚崴了一下,脸也被树枝划破,出了血。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会不会毁容。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他。
她拨通了集训基地宿舍楼的电话,跟宿管阿姨说她找许澄光。她想,如果光光不在的话,她就找程勇来接她。
反正她是不会找他的。
可她却没有想到,偏偏是他接的电话。
或许正因为是他接的电话,她本来没想哭的,却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眼泪忽的落了下来。
她听到他在电话另一端说,没事,别怕。
他说,他马上就过来找她。
她环抱着膝盖蜷缩在树下,心里一直在想,待会儿见到了他,自己能不能用围巾把脸遮住。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脸被划伤的样子。
一定很难看。
可当他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了出来,她也早就忘了遮住自己的脸。
“别哭。”他说,“脸上还有伤。”
他耐心地哄她:“我们现在去医院。不哭了,好不好?”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她忍不住更想哭了。
他把羽绒服脱下来给她穿,背着她去医院。她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掀开他的裤脚去看他的腿,看到了膝盖上斑驳的伤痕和血迹。
她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傻子。
她在心里吼他。
她一边大声质问他怎么受的伤,一边止不住地哭。他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却疼到了极点,在她怀里晕了过去。
后来,许澄光和程勇赶了过来,将他们送去了医院。医院里,她对他说,谢阳阳,等集训结束,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集训结束那晚,刚好是平安夜。她带他来到了清华大学。
她总觉得,既然他们有机会来到北京,她是一定要带他来清华大学看看的。
因为这是他梦想中的地方。
她希望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她在清华的校门口给他拍了张照,把照片发给他后,她偷偷把这张照片保存进手机,给它命名为——“月亮”。
你知道吗,谢阳阳?
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样。
你和你的梦想,都是我心中最遥不可及的月亮。
高二下学期的暑假,他们一起去了L市做暑期社会实践。
凌晨夜里,她临睡前,程勇拿着一部手机来找她,说班长的手机坏了,光光和萌萌没在,问她会不会修。
她接过手机,想起他的妈妈病了,如果这时候手机坏了,联系不上阿姨,他一定会很着急。
而且,他也一定会很愧疚吧。
想到这儿,她从帐篷里起身,想找到一个还在营业的可以修手机的地方,帮他把手机修好。
她以前来过一次L市,印象中,附近好像有一家通宵营业的手机维修店。她凭着记忆在路上找,终于找到了这家店,成功修好了手机。
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发现他来找自己了。他冲过来抱了她一下,她的心跳猛地漏掉了一拍。
她让他给阿姨回个电话,又拉着他跑到海岸上去看流星。
流星划过夜空时,她虔诚地望着流星,默默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亲爱的流星,你听得见我的心愿吗?
我喜欢谢阳阳。
我希望,谢阳阳也可以喜欢我。
我想和谢阳阳永远在一起。
我希望,我们可以岁岁年年,永不分别。
暑假里,她开始和他一起在市图书馆上自习。
每天早上他都会来得很早,帮她占好座位,给她买好早餐。
她的桌子上每天都会放着一颗他带给她的橘子糖。
偶尔学累了,她会把侧着头趴在抱枕上,含着橘子糖,认真仔细地去打量他埋头做题时的模样。
他不穿校服的时候,喜欢白色或者灰色的衬衫,衬衫永远被熨烫得干净平整,没有一点污渍或褶皱。
恍惚间,透过眼前的十七岁少年,她好像又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十三岁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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