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本都是受害者,并不应该首先内斗才对。
加茂优理对纱奈的敌意太过于明显,明显到七海身为一个对真相其实一知半解的人,也能察觉得出来,更遑论心思一直都非常敏感的纱奈了。
他不希望纱奈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思维里,说好了要一起面对,他试图去打开纱奈的心房,去了解她。
就从……有关于加茂优理和她的关系开始吧。
“加茂优理……”七海张了张嘴,手按在方向盘上,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始这个话题,他一面希望纱奈可以对他敞开心扉地倾诉,一面又不希望自己的某些措辞会触动纱奈敏感的神经,让她情绪失控,受点伤害。
这中间的度,是一个永恒的难题。
纱奈捏了捏手心,却接上了他想问的内容:“你是想问加茂优理吗?”
七海沉默地点点头。
因为担心纱奈遇到危险,五条悟发来的那份文件他并没有看太多的内容,甚至于他所知道的也只是纱奈的档案是禅院家提走的,所以看到加茂优理的那一刻,他心中是有些许茫然的。
怎么突然之间,加茂家也参与了进来呢?
恋人之间当然需要坦诚,所以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手机页面正好就停留在五条悟跟他的聊天页面。
纱奈接过来一看,心里就明了了。
就算那些事被禅院家捂的天衣无缝,想要调查的人也总有办法找到些蛛丝马迹,五条悟绝对是里面最位高权重的人,如果他想,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没有能够瞒住他的事情。
“居酒屋那件事之后,我拜托了五条前辈。”七海老老实实地陈述着这份资料来由的前因后果,“今天他把这份文件发了过来,我没看。”
纱奈并不生气于他调查她。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当时的行迹足够可以,她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恋人,至少在各个方面都谈不上坦诚,但她更加惊讶于七海居然没有看?
“为什么不看?”她问。
七海侧了侧身,面向纱奈,他凑近她,两个人在气息交缠之际,他突然抱住了她。
纱奈被他的动作搞得人懵了那么一瞬间,清淡的雪松味伴随着亘古的风雪,本应该是刺骨尖锐的攻击性,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悄然消融。
七海的金发柔软,在她颈侧弄得人发痒,纱奈想躲,却又被他抱得更紧了。
“文字总是很苍白,其实我很厌恶看这些报告。”因为那些白纸黑字的内容,总在他的记忆里汇成了一个个肃穆的坟冢,薄薄一张纸片就写尽了一个人的一生,冰凉的文字并不能贴近人心的距离,鲜活的生命怎么能被刻板的纸张记录下。
他写了很多份报告,有做任务的记录,上面被麻木地记录了伤亡者的数字,也收到过很多份报告,有同期的黑白照片印在纸上,“死亡”二字就为一个人的归宿敲响了丧钟。
可他更害怕看到报告外的残酷,却深知人有许多必须面对的事情。
可至少,他们可以选择不那么冰冷的方式。
他拥着纱奈,汲取着来自爱的温度,然后发出了细若蚊蝇的喃喃低语:“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纱奈感觉到了他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所酝酿的火山。
那些满含着复杂的情绪,那些心疼与愤怒,就像海上翻涌的巨浪,一层一层地向她席卷而来,她也有些难以自控地用力回抱住了他,眼泪控制不住地充盈了眼眶,她开始啜泣。
什么啊,明明是想知道她的秘密,他搞得这么难过干嘛。
纱奈轻轻锤了一下七海,想让他放松一点,可他难得像个患得患失的孩童,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死也不撒手。
“我们回去说吧。”自诩还有点理智的纱奈如此说到,她学着七海的动作,抵住他的额头,双手托着他的脸安抚道,“回去我全都告诉你。”
七海觉得自己有点失控。
他也知道在这里人多眼杂,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观察着纱奈,在这里久留并不是理智之举,可他还是难以平复自己的心绪,做出了不符合他本人的任性举动。
大抵是外面的风雪太冷,冷到压抑了人的心绪,又或者是那些文件勾起了他年少的久远回忆,直让他觉得,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此刻他们还拥有彼此。
他其实很难去面对纱奈的过去。
所谓因为爱所以在乎,他难以想见那些没有自己的过去是怎样的,纱奈到底是怎么一个人走过了长夜,在霓虹的灯光下走到了他的面前。
也许有些很多人触手可及的东西,她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能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他自愧于付出的太少,热烈的爱却得到的太多。
纱奈却知道他的心绪,用力扯住他的领口,难得娇声娇气地说,“我今天出门穿少啦,外面好冷,快点回家啦!”
她语气中稍含着些不满,却让七海从自己的情绪里面挣脱了出来,慢慢松开纱奈,表情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
他从纱奈手里接过了车钥匙,发动了汽车,这辆因为停留在这个小巷子里过久而顶部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的车,终于在冰天雪地里呜咽一声,驶向了回家的方向。
第27章 身世
纱奈家。
时隔一个月, 两个人又对坐在了纱奈家的餐桌前。
纱奈今天下班的时间本来就已经不早了,又在东大附近耽搁了很久,回到家的时候早已夜幕降临, 七海简单做了一点东西,两个人沉默地用着晚餐, 搁下餐具的时候,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经过了一路的冷静, 七海已经恢复了震惊, 可纱奈却惴惴不安了起来, 她已经做好了和盘托出的准备,可是那么多事情, 却不知道到底从哪里开始说起。
七海久久凝视着她,最后叹了一口气, 起身去给她冲了杯热可可,杯子塞进了她冰冷的掌心,强行打断了她的思绪, 纱奈呆呆地抬起头看他, 他垂眸,拨开她凌乱的刘海,手缓缓向下,手掌轻抚她的脸侧, 纱奈下意识蹭了蹭那温热的掌心, 黑色幽深的眼瞳和翠绿色的眼睛相互凝望, 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纱奈换了一只手拿杯子, 另一只手跟他的手交叠, 七海在她身边坐下,已经做好了听一个漫长又心酸的故事的准备。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吗?”他的语气温和, 纱奈忍不住分散了思维,如果他去当老师的话,应该会很受学生们欢迎吧。
纱奈老实地点点头。
“那……不如从加茂优理开始说起吧。”七海跟她十指相扣,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给纱奈传递力量。
纱奈扣紧了他的手,沉吟了片刻,才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跟她……应该算的上同母异父的姐妹吧。”
同母异父?
七海心里瞬间联想到了一个关于御三家的八卦,来自于上周来他家调查咒灵残秽的五条悟。
适时六眼神子蹲在他家阳台上吃冰沙,眼睛上的绷带被他随意拨弄开一道小口,露出里面的一只天青苍蓝的眼瞳去观察着七海家的书房。
他咬着勺子漫不经心地说:“这只咒灵我还真见过。”
七海整愣了片刻。
有什么咒灵是五条悟见过却没有复出的?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是他不好插手的,有主的咒灵。
再更往深层次想,为什么就连五条悟都不好插手呢……
七海遏制住了自己往一些不好的地方联想的冲动,看向还在托腮思考的五条悟,问了一个跟这件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五条前辈不进来吗?”
五条悟又重新把眼睛上的绷带给系上了,对七海晃了晃食指:“不用,在这里看得更加清楚。”
“刚才早川在这里吧。”他瞥了眼书房内那些凌乱的,额外的咒力痕迹,又补充道,“还有远山啊。”
“看来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啊。”五条悟把手上已经吃干净的冰碗随手一扔,七海就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了细微的痛呼声,他心中大惊,这才意识到这群放咒灵的人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种程度。
他们分明就是把咒灵放在这里之后,一直没有离开,在暗中观察着纱奈的动向,就连五条悟的到来也只是让他们更加隐匿了身形。
只是他们自以为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就能瞒过六眼,却不知道这也只是自欺欺人,打一个照面五条悟就发现了他们。
等那群人因为一个冰碗而被吓得仓皇而逃的之后,五条悟才走进了书房,随手抄了个凳子坐下,看向七海,给出了一个答案:“禅院。”
“禅院直哉的长姐,曾经禅院家的这一辈最大的嫡女禅院和子,她的术式是【养魂】。”
“【养魂】?”
“就是把一个人通过一些手段变成咒灵的方法,成功后这只咒灵会听从术式拥有者的命令。我听家里的啰嗦老头子说的,好像拥有咒力的婴儿成功率最高。”五条悟看着七海若有所思的表情,想是他已经联想到了什么,也就没有把那些残忍的转化方法说出来。
都已经够惨了,还是算了吧。
难得有了点良心的五条悟这么想到。
“哪位禅院小姐……现在在哪?”七海其实想问的是她为什么没有被总监会定义为诅咒师,可是又想起对方御三家嫡女的出身,这样的术式说不定也帮那群高层做了不少腌臜事,又怎么会被打成诅咒师呢?
“她现在在当加茂夫人。”五条悟说着,难得起了好奇心,“她是怎么盯上了早川的,这只咒灵被她养了十几年了,应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七海跟他沉默对视:“我不知道。”
五条悟耸耸肩,不置可否。
可是七海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那只咒灵……”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仔细看去,他看向纱奈的目光里还带了点沉痛,他不忍将那个事实说出口,因为没有人能够很轻易地接受来自至亲的伤害。
可纱奈似乎是知道了他的为难,自己坦然地点点头,将那个事实说了出来,“是我母亲派过来的。”
“血缘上来说,是母亲,仅此而已。”她补充了一句。
“她为什么……”他想说到底为什么一个母亲要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在年龄上来说,纱奈是加茂优理的姐姐,是禅院和子的第一个孩子,她怎么就能狠心——
以身生骨肉来饲育魔鬼。
纱奈的大脑已经开始无限闪现出有关于“禅院和子”的一切,那个女人冷漠的嘴脸,一根根扎进身体里的粗针管,就是纱奈对她最多的印象。
她是个过于早慧的孩子,可是却没有被以术式至上的母亲怜爱。
那个女人看着她,没有露出任何一点情绪,就像一个被理智所支配机器人,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事情,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孩子和其他的什么无生命物体没有什么不同。
哦,也不是。
因为跟她血脉相连,纱奈是她最成功的实验品。
纱奈从那个时候就意识到,苦难实际上是人生的常态,如果在幼年的时候就已经煎熬到难以忍耐,这将要伴随她一生的阴影终将会摧毁她。
于是【她】微笑着诞生了。
再继续回忆下去,那扇木门就又要松动了,纱奈赶紧打住了自己的思维,回答了七海的问题。
“在那个女人的眼里,什么都不如利益来得可靠。”纱奈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亲人,朋友,乃至于禅院家的荣辱,都远远比不上她自己手上抓得住的东西。”
禅院和子,一个精明的利己主义者。
“你的父亲呢?”七海又想起了五条悟在给他发文件的时候,给他附赠的一个小小八卦。
禅院家二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则丑闻。
嫡女跟人私奔,禅院家搜捕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二人的踪迹,却在第三年,嫡女自己回来了,然后被嫁往加茂家做了家主夫人。
五条悟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恨不能拍手称快,禅院家果然是天生出反骨,就连一向如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操控的嫡女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事情却渐渐拼凑出了真相。
纱奈想必,就是那个时候私奔生下的孩子吧。
虽然让五条家查到了禅院家的这些丑闻,可是唯独一件事,禅院家对此守口如瓶,没有人真的知道,禅院和子的那个私奔对象到底姓甚名谁。
那么纱奈她身为女儿,会知道吗?
七海其实是不希望她知道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纱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这样一来或许在孤儿院长大的生活会有些困难,但也不必如此胆战心惊于被禅院家给找到。
可纱奈分明是什么都知道。
“我不记得了。”纱奈回答了七海的上个问题,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看着窗外寂静的城市天际线,从这个角度甚至能够看到东京塔的一个塔尖,两个人的心跳似乎在此同频共振,他哀她之所哀,悲她之所悲。
七海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了窗外,突然哑声开口:“又下雪了。”
“是啊,下的好大啊。”纱奈接上他的话,今天的雪确实下得很大,马上就要临近新年了,天气越发的寒冷,今天更是下下停停,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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