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伤什么的,这种情绪自然也是半点都没有。此刻她的心情大概只比平常下班时稍微沉重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清水一路送她走到这里,也该说出道别了。
电梯门缓缓合起,一点一点遮挡住了她挥动的手,把门外的身影挤压成一条纤细的影子。她的模样快要看不真切了,只能听到她说:“再见,有栖。”
咚——当轿厢门彻底合拢时,总会发出这样的声响。镜面的门倒映着梦子的模样。梦子一怔,空荡感迟迟地此刻才来到心中。
她想,她现在确实有些感伤了,镜子中映出的这张的面孔如此悲哀。
挪开视线,她不太想看到这样的自己。
从八楼直达底层,这段垂直的距离下落得相当顺畅。迈出大门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以及坐在其中的社畜面孔。赶紧一路小跑过去,踏着绿灯闪烁的最后一秒顺利地踏上人行道。抬手敲敲车窗玻璃,梦子尽量扬起她最灿烂的微笑。
“伊地知先生,真不好意思,又麻烦您来接我了。”她这么说着,赶忙躬了躬身,“或者我来开车,您在后排休息一会儿怎么样?”
伊地知凄惨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中还掺杂些微辛酸的欣慰感:“没事,真的关系。尤其小姐您能愿意接受调动的请求,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啊没有没有没有——”
一不小心,对话又快掉入社畜的谦虚循环之中了。梦子主动地先行停下了自己的社畜发言,也不再多客气什么了,飞快地拉开车门,把纸张和自己稳稳当当地安放在了后排座位上,扯过略有些卡得发紧的安全带扣在身前,这根结实的带子着实勒得她呼吸不顺。
通往咒术高专的路途比想象之中更加漫长。这段寂静的车程中,伊地知几乎没和她说过什么。难得地开口一次,是问她以前有没有去过东京的咒术高专——梦子还以为他又会问起自己是不是诅咒师的后代。
如果真的问了这个问题,那她一定会拒绝回答的(就用“你这样的询问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作为借口好了,她暗自在心里盘算着)。
不过……伊地知现在提出的这个问题,她貌似也,答不上来?
她真的记不起自己有没有来过东京的咒术高专了。记忆中没有与之相关的片段,她的笔记本里也见不到任何记录。于是她想,她应该是没有去过那里的。
但在她的梦里——无比真切的梦里,她和清水家的兄弟在姐妹校交流会上惨败。那时,她有些懊恼地想着,果然自己一语成谶,明年当真要千里迢迢跑去东京参加交流会了。
如果那个梦是源于她记不住的过去,也就说明,惨败是真的,要去东京的咒术高专也是真的吗?
想得越多,梦子越觉得迷茫。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模糊得像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即便试图伸手抓住,也会从指间溜走。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只能摇摇头。
至于这个应答会被认作是“我不知道”还是“我没来过”,就全看伊地知的想法了。
车越行越远,远离都市,穿过郊区。这样的距离已经长得超乎梦子的预期了。要是再继续开下去的话,都能抵达北海道了吧?
正这么琢磨着,车终于慢慢减速了,在一尊石灯笼前稳当停下。她勉强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这一路而来所经历的漫长路途,就怎么也没办法怀揣轻松的心情了。
新的工作地距离现在居住的公寓如此遥远,远距离通勤就够呛人了,真不知道明天该几点起床才行……以辅助监督的加班强度,说不定她真的得住在咒术高专里了。
“如果有栖小姐愿意的话,可以选择住在学校里。此处的宿舍对辅助监督也是开放使用的。”
跨上台阶时,伊地知忽然对她这么说道,听得梦子一愣。
难道是她的心声暴露到空气之中了吗?不应该吧——这种事怎么可能!
梦子这么安慰着自己,可还是免不了感到了一点点的羞耻。她加快脚步,跟上伊地知的步伐。
“伊地知先生也住在学校里吗?”她顺便问道。
他摇了摇头:“我不太想把私人生活和工作混杂在一起。”
“哦……”
那还推荐她住在学校里呀?
偷偷藏起这点小小怨念,梦子不再吱声了,继续沿着千鸟居的台阶向上前行。
仔细一看,东京的咒术高专倒是和京都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如出一辙的石灯笼和鸟居,还有蜿蜒向上几乎望不见尽头的楼梯。校舍想必也是古旧的木质结构,雨后的阴天可以在柱子下找到颜色诡异的各种菌菇,是绝对不能吃进肚子里的有毒物种,以前和清水家的……
思绪中断在了此处。
她以为自己还在思考,但大脑已陷入空白。直到步入屋檐的阴影下,梦子才意识到,脑海之中只有空空荡荡一片。伊地知正在说着什么,她也没有听清。
快认真点吧。
梦子用力掐着指尖,切实的痛感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她听到伊地知说,虽然同为辅助监督,但高专的工作与支部有所不同,会更加繁琐和细节,支援的对象也不只是学生而已,大部分的后勤工作也在辅助监督的管辖范畴之中。
说完,伊地知甩给了她十八个excel,每一个的体积都大到令人发指。梦子似乎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调到咒术高专是好事了。
excel表格已经足够叫人头大,而真正让人头大的对象,此刻才堂堂登场。
“咦,爱丽丝来了呀?”
五条悟一下子来到他们身后,步伐轻快如风,几乎快要蹦跶起来了,话语也是同样轻飘飘的。
“在这里要好好加油哟。”
“好的好的。”
梦子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尽管这十八个表格真的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不过伊地知的注意力好像从表格上稍稍挪开了,转头和五条悟确认起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今晚有御三家的会议,所以你们得载我去烂橘子集市。”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手拆着和果子,一手打了个不响的响指,“我这边倒是不着急,你们要是有重要的事就先处理吧。等你们搞定了,再送我过去就好。”
“好的。谢谢您,五条先生。”
伊地知颔了颔首。在他回头的时候,梦子似乎听到他念叨了一句“今天的五条先生可真贴心啊”之类的话,耷拉下的嘴角简直像是要被感动哭了。
不妙,在这里的工作也许会是一桩很麻烦。
梦子的心中拉响了警笛。
可是,就算再怎么麻烦,她也已经来到这里工作了。这由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她没有觉得后悔,也不想后悔,早早地掏出了笔记本,恨不得把伊地知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才好,笔尖写得飞快,几乎要冒出火星子了。
短暂的交接结束,梦子顿感醍醐灌顶。她的社畜技能树得到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成长。在阖上笔记本的瞬间,她对伊地知的敬佩之情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不愧是伊地知前辈,办公技能好厉害!”
她真的不想表现得太过谄媚,但也真的没办法把这句夸奖藏在心里不说出口。
身后一直响个不停的咔嚓咔嚓声——没错,这是正在吃零食的五条悟发出的动静——与她话语的尾音一起停下了,时机巧合得近乎微妙。
果然,五条悟的确放下了手里的栗子馒头,正仰着脑袋看她,悄然扬起的嘴角不知道在笑什么。
令人困惑的笑意持续了三秒钟,他说:“爱丽丝,你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第19章 不是前辈
“刚才?”
梦子被五条悟问得有点懵了。十秒钟之前才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她费劲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起自己说了什么。
“呃。”蹙起眉头,她费劲地琢磨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嘀咕道,“我刚才叫他……伊地知前辈?”
她都有点不自信了。
说真的,梦子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戳中了五条悟奇奇怪怪的笑点。他忽得鼓起了脸,嘴角被拉扯成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显然正处在一种“忍住不笑”和“忍不住笑”的微妙状态。
凭借着五条先生惊人的自制力(其实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他顺利地将上述这种摇摆不定的状态固定在了“忍住不笑”的阶段。才啃了一半的栗子馒头当然也不顾上吃了,他迫不及待靠近过来,紧挨在伊地知和梦子中间,像是要和他们咬咬耳朵。
“爱丽丝,你知道我和你是同级生,对吧?”他的手晃来晃去,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我比你年长一岁来着。”
梦子默默往旁边挪了两厘米,尴尬地抿着唇:“嗯——我知道的。”
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但好消息是,她现在知道了!
“然后呢。”五条悟的手指依然动个不停,在她与伊地知之间指来指去,“伊地知他是小我两届入学高专的后辈。”
“啊……”
好像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因为梦子的脸已经开始烧起来了。
但五条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那瞬间变得无比别扭的表情,只是窃喜一笑,立刻下达结论:“也就是说,爱丽丝你才是伊地知的前辈哟!”
在真相揭晓的这个尴尬瞬间,梦子却不由自主地分心了。她想起了不久之前见过的梗图,是一只猫咪站立在宇宙里,星球和繁杂的公式从它身后飞快闪过,而猫咪一脸呆滞模样。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只呆滞小猫,飞快地从她脑海中掠过的是被疯狂刷新的世界观。
原来伊地知只是看起来比她年纪大啊。
在冒出这一念头的同时,梦子抬眸看向了伊地知。她有点知道他此刻摆出了怎样的表情——伊地知的反应将会决定她的回应。但在这么尴尬的气氛之下正大光明地去观察对方的态度,这不是让眼下的场景更加古怪了嘛。梦子挣扎着收回目光,视线只从他的西装衣领上掠过了而已。
在这团别扭的空气中,只有五条悟笑个不停,这副轻快神情落在梦子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喜好混沌的小恶魔模样。
要是为他的白色脑袋加上恶魔的尖角,再把三叉戟放进他的手中,一定会更像的。
总感觉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久好久,但她还是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总之先和伊地知先生道个歉吧,虽然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伊地知先生比我更早入行,所以称为前辈也无妨吧?”她想顺便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各位不觉得仅凭年龄去判定长幼尊卑,是落后的糟粕嘛吗?”
“嗯——”
她的发言倒是勾起了五条悟的兴趣。他像模像样的思索了一会儿,赞同般夸张地点着脑袋。
“确实,我真的很讨厌那些把自己当作了不起大人物的臭老头,他们这种人最爱用自己的年龄压别人一头了——当然了,他们也就只有年纪能拿得出手了。”他耸耸肩,“不过,我还是会希望年纪小的后辈在我面前表现出足够多的尊重。”
他这话乍一听煞有介事,然而仔细琢磨一下,梦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您有没有觉得您和自己描述的‘臭老头’没什么差别?”
“当然不一样啦。”五条悟依旧笑得灿烂,坦荡荡如是说,“我该出门了,你们谁载我去烂橘子集市?”
他的手指又开始调皮地动来动去了,指尖在伊地知和梦子之间摇摆不定,像是要随机抽选一个幸运儿当他今晚的司机。
略微迟疑了半秒,梦子举起手:“由我来吧。”
今天已经无意之间打击过伊地知一次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害他继续饱受工作的摧残。
“好哦!”五条悟振臂欢呼,推着她直往门外走,“赶紧出发吧。”
所谓的烂橘子集市,特指咒术界高层的商谈会,地点通常在东京都内固定的几个地点轮换,今晚的聚集地定在了轮换地点之一的市郊茶楼。在导航里设定好目的地,接下来只要照着电子女声的指引前行就好。
此处的深夜倒是寂静,一路驶过,并未见到多少人影。两侧街灯的光从车窗边缘掠过,总会短暂地在挡风玻璃上漾开浅橙色的光晕。这辆车的广播好像坏了,就算把开关摁到差点凹进去,也没有听到半点乐声,有些老旧过失的电子屏幕就这么黯淡着,害得此刻的寂静更无法忽视,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响起的导航指示,
来自后排的声音,梦子一点也没听到,包括故意。看来五条悟是个气息很轻的人,说不定他根本不需要呼吸——连这种离谱念头都从她的心底冒出来了。
但生物总是要汲取氧气的。梦子猜想,他大概只是手脚很轻罢了。况且专心望着窗外,确实不需要发出什么特别的声响,也没什么车店说。
“停车。”
才刚为此刻的沉默找到充足理由,就听到五条悟这么说了。几乎是条件反射,梦子一脚踩死刹车,惯性推着她压在方向盘上,多少有点难受。
车就这么突兀地停在道路的正中央,离下一个信号灯足有数百米。她实在不想扫兴,也不情愿质疑上司的决定,但她还是得说:“五条先生,这个位置不能停车。”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们会被罚款的。”
准确地说,这笔罚款只会从司机梦子小姐的钱包里飞走,同乘客五条先生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是吗?没事。”他没怎么把这点担忧放在心上,只是指着窗外,“先去那边。我想看看那间房子。”
他的指尖敲打在玻璃上,咔哒咔哒的声响无比规律,如同行走的时钟,指向的则是街角尽头那间被枯树掩盖起来的漆黑旧屋。在看清那腐朽得几乎快要烂出大洞的房顶时,梦子感到自己的心跳猛得抽紧了一下。
……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个地方?
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藏起所有下意识想说出口的质疑与否认,不让自己露出半点异样的表情,攥紧方向盘的双手却颤抖不止,连指尖都已发白。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明白。”
这句简短的分明已说出了口,却好像还紧紧卡在她的喉间。她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粗重的呼吸声如此刺耳,真想就此停止呼吸。
绕了一圈路,在前方调头后再左转。导航的电子女声反复重复着“行进方向错误,将重新规划路线”的提示,有够聒噪。
这段短短的路程就在机械声中走到了尽头。阴暗的旧屋就在眼前,梦子把车停稳,紧盯着方向盘圆润的边缘,不愿抬头,直到听见了身后的开门声,才终于感到自己可以喘息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您。”她说。
五条悟都已经跨出车外了,听到这话时却顿住了动作,不满似的努了努嘴:“你一个人留在车上,不会觉得害怕……”
梦子毅然打断了他:“不会。”
“那我一个人站在这种破房子前面会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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