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领会了他的话外音,心中砰砰乱跳,咬着嘴唇不说话。
季应玄眉眼含笑:“既然不喜欢,那就还给我。”
他作势要将陶埙夺回去,流筝紧紧护在怀里,连忙道:“喜欢喜欢,爱屋及乌的喜欢,行了吧。”
季应玄满意地点点头:“这埙送你了。”
眼见天色渐亮,再过一会儿将有宫娥往来后苑,季应玄要起身离开,叫流筝也回去睡一会儿。
“应玄。”
流筝却在身后叫住他,追了上来。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低低说道:“其实有些话,我本想离开掣雷城以后再同你说,如今计划有变,我要与哥哥到莲花境中悟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季应玄说:“我是个闲人,在此等你便是。”
流筝默了片刻:“那我也要现在说。”
她正斟酌措辞,调理心绪,有宫娥捧着东西往这边来,为首的宫娥正要去给流筝送东西,在后苑见了她,赶上来向她行礼。
“雁姑娘,这是莲主派人给您送来的几件法器,须请您试戴。”
流筝迟疑道:“现在就要试吗?”
宫娥说:“现在试戴,若有不妥,尚有更换的时间。”
流筝被她催促着回宫,当着她的面,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见她面有沮丧之色,季应玄温声安慰她道:“无妨,我等你从莲花境回来。”
流筝不忍心叫他枯等,又狠不下心叫他别等,踟蹰半晌,只闷闷地“嗯”了声,转头对宫娥说:“烦请前面带路。”
宫娥在前面走,流筝跟在最后,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
见季应玄仍在原地看着她,草木风露沾湿他的衣袖,他那样温温笑着,眉眼仿佛笼在清润的薄雾中。
似画中人,梦里仙。
那一瞬间,流筝心头涩涩摇动,仿佛春蚕挣脱躯壳,夏雨碾过花蕊。
她再也不顾宫娥的催促与旁观,突然折身跑向他,撞进他的怀里,听见他胸腔里与她同样剧烈的心跳声。
原来他也舍不得。
那他可真能装。
流筝揽着他的脖子,踮起脚来亲了他一口,颊上绯红,眼睛却十分明亮。
她问:“我要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季应玄眼中笑意不减,遮在长睫之下,唯有她看得分明。
他说:“明白了一点。”
流筝点点头:“还有一些,等我回来告诉你。”
她扬了扬握在手心里的朱砂陶埙,终于与宫娥一同走远了。
***
俯鹫宫里设了一面巨大的莲花镜,镜面溢出红色灵光,正通往那传说中莲主化生的红莲圣境。
流筝与哥哥在殿中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莲主。
莲主身着华光流溢的红袍,依然戴着黄金面具,然而给人的感觉却与昨日有微妙不同,流筝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灵力威压,是昨日的莲主身上不曾见过的。
也许是她昨日距离太远。
她看见跟在莲主身后的帘艮,忽然蹙了蹙眉。
这一微小的表情落在莲主眼中,他偏头问道:“有何不妥?”
流筝乖巧地摇摇头:“没有。”
她只是奇怪,帘艮这会儿怎么不变漂亮姑娘了。
莲主抬手,掌心逸出一枚红莲花瓣,落在镜面上,激起如湖面般的层层涟漪。镜中混沌的红色灵光散开,露出了一片灼灼盛放的红莲花海。
莲主抬步走进镜中,示意身后两人跟上。
雁濯尘对流筝说:“业火伤人,等会儿一定要跟紧我。”
流筝眉眼弯弯:“知道了,哥哥。”
从镜面外看莲花境,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红莲花海,真正走入此地,才发现别有洞天。
红莲并非随意生长,而是层层盘旋而上,拥着中心的方寸净地,其形状下宽上窄,呈一座高台的模样。
流筝悄悄碰了碰雁濯尘的胳膊:“像剑冢。”
走在前面的莲主说道:“此地本就是太羲神女为自己建造的剑冢,只不过她的剑与业火同毁,没有葬在此处罢了。”
他的声音平和,听着不似昨日在宴席上那样怪诞。
流筝胆子大了些,问他:“听闻莲主化生于此境,莫非与神女有什么渊源?”
莲主声音冷淡:“没有。”
流筝道:“那莲主为何愿意继承神女的遗志,与太羲宫合作,镇压业火?”
莲主不说话。
流筝又问:“昨日在宴席上,莲主说也有条件,不知莲主想从太羲宫得到什么?”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莲主却一言不发,明显不想回答。
雁濯尘低声对流筝道:“你话太密了。”
于是她也不说话了,三人沉默地沿着盘旋的花/径往剑冢高处走,行至岔口,莲主停下来,红色的灵光从掌心抚过,眼前的三条岔路变成了一条路。
虽然他的动作很快,但流筝还是看得清楚。
那样熟悉的灵力,曾在冥泉山道上切下陈子章的头颅,也曾在止善山不悔峰上替她挡住扑杀的机关豹。
她没忍住又开口:“莲主大人。”
颀长的身形微微一顿,覆着黄金面具的脸侧向她。
流筝说:“听闻莲主十年前出世,一举统御掣雷城妖魔七部落,然而平时只在莲花境里闭关,这里虽然灵气充沛,却实在无聊,您为何不出境到别的地方走走,譬如……我们太羲宫景观就不错。”
莲主不接她的话:“小心脚下,别踩莲心。”
他自己倒是随便踩,反正红莲认他为主,不会把他怎么样。
流筝想再看一眼他的灵力,把握着分寸,故意往莲心踩雷一脚,那红莲陡然从脚底窜起,莲心张成一张大嘴,朝流筝喷出一口业火。
炎气灼到她皮肤之前,一道红色灵光闪过,将业火收拢。
这回真的看清楚了,确实一模一样。
“雁姑娘,”莲主的语调清冷严正,“你是在试探孤吗?”
雁濯尘低声训了她一句:“这里不是能开玩笑的地方,妹妹,不要胡闹。”
说罢将她挡在身后,阻断了莲主望向她的视线,分明是十足的保护姿态。
流筝垂着眼“哦”了一声,轻轻道:“对不住。”
她真的安静了下来,蹙着眉不知在乱想些什么,这副模样反倒比喋喋不休地打听更叫人心里忐忑。
不知她在往哪个方向乱猜。
终于走到了剑冢的顶部,再往前就是记录太羲神女剑法的断壁残垣。
莲主突然开口说道:“孤虽然生于莲花境,却并非此境的主人,在孤之前,莲花境曾认另一人为主。”
此话果然引起了流筝的兴趣:“难道说除莲主之外,还有旁人拥有红莲赋予的灵力吗?”
莲主点点头:“也许你们听说过他的名号,莲生真君。”
“莲生真君……”
流筝觉得耳熟,雁濯尘更加惊讶:“我曾在一本佚名的古籍中见过此人名号,只当是后人虚构,难道真的有过这个人?”
莲主说:“不是有过,他还活着,听说在四处游历,露过几次行踪。”
说话时,他暗暗注意流筝的表情。
他有意要将她往错误的方向误导,毕竟假的事情,早晚会被证伪。
可若是放任她试探、揣测,叫她猜出季应玄就是莲主,种种迹象严丝合缝,那他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眼见着流筝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似乎是陷入了什么想不通的地方。
面具后的莲主垂目轻笑,说:“前方就是太羲神女留下的剑法残篇。”
闻言,流筝收了心思,暂将疑团抛之脑后,与雁濯尘一同上前查看残壁上留下的剑法。
莲主抬手,为他们拂开红莲的遮掩,但那墙壁上仍覆着一层保护的结界,像雪雾的光影,遮掩着墙壁上的内容。
莲主说:“这层结界与姜国塔的结界相同,孤也打不开。”
他转向流筝:“雁姑娘可以试试。”
流筝抬手召出不悔剑,有些忐忑道:“若是将墙壁也劈坏了怎么办?”
“此结界须待有缘人,并非强力可以破开,否则你越强它越强。”
这在《剑异拾录》中有记载,莲主让她定心:“雁姑娘放心砍便是。”
流筝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紧剑柄,朝那结界挥出一道剑光,无色的剑光撞在雪光流转的结界上,瞬间被吸了进去。
没有反应。
流筝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料刚转身,就听身后一阵咔嚓嚓的冰裂之声,结界碎作数百道冰棱四处乱砸,有人拽了她一把,使她免予被冰棱砸得头破血流。
流筝从莲主怀里退出来,按下心头那古怪的熟悉感,向他道了声谢。
雁濯尘简直不可置信:“流筝……你竟然真把结界破开了?”
三人上前去查看,断壁上的剑法并不完整,但是保留下来的部分都十分清晰,仿佛被人静心修补过。
看着看着,莲主变了脸色。
流筝跟着那招式比划了两下,疑惑道:“怎么与我在幻境里学过的那么像……”
第39章 熟悉
忧怖境中, 季应玄曾教过流筝镇灭业火的剑招。
但那是他以《剑异拾录》为摹本,结合自己莲花境中十年的参悟, 自创的一套剑法,未料竟与这残壁上记载的神女剑法如此相似。
流筝凝目不语,想必又在心中胡乱猜测。
季应玄开口,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知是谁在这残壁外设了一层结界,也许是莲生真君,也许他也曾参习过这套剑法。”
流筝看了他一眼。
她握紧不悔剑,开始模仿残壁上的招式。
剑光如一道温驯的水流,在她掌间流转,随着她逐渐熟练的动作、凝沉的步伐, 剑光中蓄积深厚的灵力,积水成渊, 沿着剑刃喷薄泄出, 如一线巨浪拍向残壁的方向。
静立的残壁突然发出白光,残壁上舞剑的人形动了起来,接住流筝的剑招, 回腕挑剑, 一转攻势,将灵力拍了回去。
雁濯尘担忧道:“妹妹小心!”
流筝被剑锋刮过, 身上的紫玉鲛绡裙替她挡下了伤害,腕上的镯子莹光闪烁。
有法器护着, 流筝只觉兴奋,提剑与残壁上的示剑人形打了起来。
雁濯尘欲帮忙,苦于自身灵力尚未恢复, 一个错眼的功夫,却见流筝跃入了墙壁, 也变成了墙壁上的水墨画,画中的流筝与示剑人纠缠不休,招招致命。
“这是剑境,”季应玄语气微沉,“赢了才能破境,否则将永远变成壁画的一部分。”
雁濯尘急声道:“莲主可有办法助她?”
季应玄望着壁画上的流筝不说话。
半晌,听雁濯尘问道:“还是说,将流筝困于剑境,本就是莲主引我们来莲花境的目的?”
季应玄笑音极轻:“你觉得我在害她?”
事已至此,雁濯尘终于问出自己心中困惑已久的事。
“数日前,我与妹妹曾在冥泉山道中偶逢莲主,莲主出手杀了陈子章,又对我起了杀心,因为妹妹舍命相拦才作罢。我这几日一直困惑,陈子章说的话,莲主会不会认?”
季应玄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他说什么了?”
“他说,莲主十年前曾与我有不可解的恩怨,他受莲主之命,在我身上下了暂失灵力的毒。”
话音未落,一道威压迫人的灵力锁住了雁濯尘的咽喉,缓缓收紧。
雁濯尘被浑厚的红莲灵力压迫着弯下腰身,膝弯传来火焰灼烧般的刺痛,但他偏偏不肯向他下跪,以灵力尽失的肉体凡胎与这强大的红莲灵力抗衡。
腹中五脏翻搅,目眦欲裂。
“你应该明白,”季应玄的声色冷淡轻缓,“孤若想杀你,纵你与雁流筝联手也拦不住。”
这正是雁濯尘想不通的地方。
季应玄说:“孤杀陈子章,是因为他叛主,反向莲生真君投诚,你想知道陈子章的动机,应该去问莲生真君,而非质问孤,凭你也想让孤屈尊自证么?”
他隐约真的起了杀心,要在此莲花境中将雁濯尘碎尸万段。
雁濯尘被红莲灵力压迫得几乎失去知觉,听见了自己的肋骨咔吱欲碎的声音。
所幸莲主最终还是留了他一命,雁濯尘摔落在地,许久才缓过神,撑持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要去救流筝……
眼前已经没了莲主的身影,雁濯尘定睛看向残壁,发觉壁画里又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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