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方才来的是谁,说的什么事?”苏樱抽噎着,轻轻伏在他肩上,“是不是他们又要对付你?你会不会有危险?”
裴羁嗅到她身上暖热的香气,她缭乱的发丝蹭着他的脖颈,颈窝处忽地一凉。急急捧起她的脸,她倔强着转开不肯让他看,眼角有亮光在灯火下微微一闪,她哭了。
是为他担心。让他突然一下几欲癫狂,痉挛着捧住她的脸:“念念,我的好念念。”
微凉的唇覆上来,带着虔诚,吻去她眼角的泪。苏樱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他抱她抱得那样紧,简直要把她嵌进骨头里去了,让她觉得疼,不适应,又有说不出的怪异。若不是她牢牢记着他过去是如何待她的,就几乎以为,他是真心爱着她了。
裴羁贪恋地吻着。眼梢,眼皮,鼻尖,脸颊,一切合适不合适的地方,微凉的唇很快变成了灼烧的烫,喑哑着声音,贪恋地想要得到她的一切:“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今天为的是朝堂中事,不是为我。”
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全身都像是在发热,发胀,澎湃着,无法压抑的爱意。她在担心他,哪怕他今天亲口承认了对她恶行,哪怕她还生着气不想见他,但她那样好,竟还为他担心。
“念念,”在淹没一切的爱恋中紧紧抱着她,嘴唇摩挲着,找到她的唇,轻轻吻上去,“不要离开我,求你。”
苏樱紧紧皱着眉头,看见他闭起的眼睛,他的吻得细致,缓慢,一点点辗转,研磨,拉长了时间,让人心里都开始恍惚。苏樱觉得透不过气,他的舌突然缠住了她的舌。
苏樱猛地推开:“你,你做什么。”
羞耻夹杂着抗拒,怎么都不肯让他再进一步,他在叹息,呼吸时,是忽冷忽热,怪异的气息:“别怕,我们从前做过的。”
是,做过的,那些她绝不愿意再经历的过往。苏樱伸手挡住,推开他的脸:“别碰我!”
裴羁在迷乱中睁开眼,看见她来不及掩饰的,满满的厌恶。
心一下子凉透了,颤着声:“念念,你……”
你想起来了吗,你看我时,怎会如此嫌憎。
苏樱心里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了头:“你别这样,我有点怕。”
长睫毛垂下来,遮掩住眸中的冷意,裴羁慢慢地,伏在她膝上跟过来,抱她的腰。
自下向上仰望,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眸中晦涩的光,她是被他惊吓到了,毕竟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有过那么多亲密。轻轻搂她在怀里:“别怕,我们是夫妻,我们之前,比这更亲密的都有。”
抬头,试探着,轻轻再吻上去。她皱着眉躲了下,裴羁握住她的脸:“求你,让我亲一下,只一下。”
亲一下,只是一下,他忍了太久,忍不住了。
轻吻,舔舐,渐次深入。苏樱抗拒着,又不能不忍下,他越吻越急,肆意着掠夺,她被迫后仰,于是他反客为主,自下方欺身,转而掌控。
外面的灯火骤然亮起,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苏樱一把推开了他。
裴羁喘息着退开,她理着鬓发,低低的声音:“有人来了。”
脚步声一下逼到近前,田午低哑的声音在窗外响起:“裴三郎。”
第71章
田午安静地等在外面, 裴羁没有回应,卧房的灯影乱了下,又过一时门户响动, 裴羁出来了, 站在阶上居高临下, 明显可以觉察到的愠怒:“何事?”
田午看见他露出袍袖, 修长笔直的手, 手腕处的袍袖不知因为什么压皱了, 层层叠叠的折痕。方才他在做什么?这样湿红的眼梢,怒恼中依旧带着喑哑的嗓。田午不觉勾了唇,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裴羁发怒, 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是为了什么, 这么一副愠怒又销魂的模样。“出事了,我来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裴羁见她目光灼灼一直盯着他看,下意识地拢紧了领口。唇齿间还残留着苏樱的香气, 让人心神不宁,只想赶快应付完, 进去找她。
“我刚得的消息, 我阿耶调来了博州兵。”他素色袍的掩映之后是虚掩的房门,田午从他手臂与腰身的缝隙里望过去, 看见门缝里裙角一晃, 是苏樱吧, 躲在门后面偷听, 裴羁弄皱的衣袖, 湿红的眼梢,都是因为她吧。
这样冷心冷情, 高高在上的人,方才在里面,会是什么情形呢。“一万人,带着往牙兵城寨去了。”
裴羁心中一凛。博州兵,仅次于牙兵的精锐之师,田昱是想斩尽杀绝,彻底除了牙兵。
定计之初,田昱便曾提过这个想法,他制止了,如今他不在,田昱想必是按捺不住,打算快刀斩乱麻,一举除掉牙兵这个心腹大患。沉声道:“备马!”
他快步进门,田午在阶下等着,看见侍从飞快地后面牵来了马匹,府中次第亮起了灯,照得道路一片通明,要跟随他一道出去的侍从很快在庭中结合,衣甲鲜明,鸦雀无声。这让她有点意外,她一向知道他谋略极强,但没想到他于驭下治家竟也井井有条,魏博就如千头万绪的一大家子,他的才干手腕确实是极契合了。怪不得阿耶那样看重他。
让她也有点觉得,魏博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离不开他。田午抱着刀,慢慢地往阶前走了几步,耐心等着。
卧房里。
裴羁握住苏樱的手,柔声叮嘱:“我有些急事须得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千万小心。”
田昱太心急了,先不说牙兵不能全部绞杀,这个时机也十分不妙,若是不能尽快赶去阻止,必然会引起一场兵祸,到时候整个魏州都将卷进战火,生灵涂炭。
他急急要走,苏樱一把拉住:“出了什么事,你会不会有危险?”
白日里罢官免职也不曾见他如此严肃,想来是件大事,跟那个神秘来客有关系吗?
绷紧的情绪里突然涌进柔情,裴羁低头,飞快在她唇上一吻,低声道:“田节度想要剿灭牙兵,我得赶去阻止他。”
原来,不是为了对付卢崇信。苏樱心下一宽,看见他眸子里她的身影,他看她看得那么专注,于是她的影子也跟着一道专注地盯着她。苏樱突然觉得不自在,急急转开脸。若不是她牢牢记得他们的过往,这目光几乎要让她以为,他是爱她的了。
“念念,”裴羁看见窗外的灯火次第亮起,侍从们已经收拾好了,都在等他出发。时间紧迫,的确是片刻也耽搁不得。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缠绵的情思全都压下,紧紧握一下苏樱的手,“我走了,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快步离开,强忍着不曾回头,身后安安静静的,她没有追过来送他,让他有点怅然,但夜已经这么深了,她也累了,的确不该让她来送。
在阶前上马,终是忍不住回头,苏樱站在窗后,帘幕掩着半边脸,默默看着他。让他简直是要感激了,拨马回头,再又向她挥手:“回去吧,我走了。”
田午等在旁边,看见他骤然亮起来的目光,他挥手的动作热切又依恋,让她突然想起家养的猎犬,每次看见主人时也是这般狂喜的模样。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开,提刀跟上去,裴羁伸手止住:“你留下。”
变脸好快,一霎时就成了那个冰冷寡欲,高高在上的裴羁。田午皱眉:“怎么,你一个人能行?”
“你去了,有用吗?”裴羁看她一眼,“留下看守门户,今夜若有变故,必定是天翻地覆的变故,我无暇分身,你须得保护好樱娘。”
田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比起她这个亲生女儿,田昱更信任裴羁,裴羁说一句,顶上她说十句,今晚这情况除非裴羁能劝得动田昱,她即便跟去,多半也是无用。抬眼:“你放心把娇娘交给我?”
“不放心。”裴羁打马向前,他绝不放心田午,尤其在田午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但田午机敏缜密,战力一流,有她守着这里,即便发生兵乱,也能护得苏樱周全,“倘若她有什么闪失,或者你再算计她,天涯海角,是死是活,我绝不放过!”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利害关系,不会拿苏樱的安危来做文章。
照夜白一霎时冲去了门外,最后一句话随着马蹄卷起的风遥遥送进耳中来,田午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卧房。
窗后身影一动,苏樱飞快地拉上帘子躲进去了。她倒是老实,居然把她们私底下那些话,也都告诉了裴羁。
一步跨上台阶,敲了敲门:“苏娘子。”
苏樱犹豫一下,拉开了门:“田将军有事吗?”
原本在阶下守着的张用和吴藏一跃跳上来,一左一右守住房门,田午看一眼。他两个是裴羁最得用的人,武艺高强,以一当十,裴羁此时要去城寨阻止兵乱,兵荒马乱之中提着脑袋行事,居然把他两个都留下来保护苏樱了。
今夜所见所闻,无一不是打翻从前对裴羁的印象,让她简直有些恍惚了,要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裴羁把他两个都留下来,除了保护苏樱,也是因为不信任她,要防着她对苏樱如何吧。
她还不至于那么蠢。她还指望着能用利益打动他,与她成亲,若是她敢动苏樱一根毫毛,莫说成亲,裴羁怕不是要活剐了她。田午抱着胳膊靠着墙,看着苏樱:“我跟你说的话,你怎么都告诉裴羁了?”
苏樱低着头,至今也没能猜透她的用意,便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他是我夫君,我不会瞒着他的。”
真的吗?为何她冷眼旁观,总觉得她对裴羁,不及裴羁对她万分之一痴迷。田午笑了下:“过去的事,他不敢告诉你吧?”
“他告诉我了。”苏樱抬眼,在恍惚中,又想起那个她思虑多时,一直不曾找到答案的问题。裴羁为什么全都告诉她了呢?她是“不记得”的,他明明可以继续隐瞒下去,以他一贯的做派,他也应该继续隐瞒下去,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才对。
“他全都说了?”田午出乎意料,皱紧了眉,“真的?”
苏樱点头。真的,虽然她也疑惑,也不懂他又在盘算着什么。
这下田午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了,半晌:“好吧,不过我那个提议依然有效,等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我。”
转身离开,登上正堂的二层楼台,眺望着牙兵城寨的方向。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夜幕,唯独那里火光熊熊,照亮小半边天空。已经打起来了吧,裴羁这时候去,还来不来得及?
大道上。
裴羁加上一鞭,催得照夜白如风驰电掣一般,向着牙兵城寨狂奔而去。
唇上还残留着她嘴唇柔软的触感,她的香气还在他舌尖萦绕,在这兵戈四起的暗夜里,在绷紧的躯壳之下,深藏着一缕旖旎的情思。
若不是多事之秋,他今晚是不是可以,尝到更多。
心里一荡,目光却在这时候,看见远处长蛇般的,隐在暗夜中急急行军的队伍,是博州兵,田昱带着他们,是要彻底绞杀牙兵,永远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只一瞬,便将旖旎的情思全都压下,裴羁催马追过去。近了,更近了,隐约能听见城寨方向传来的厮杀声,是李星魁在跟薛沉火并,那个下巴豆的李七已经死了,他的死成为导火索,让两家彻底撕破了脸,大打出手。
巴豆是他的人给的,李七是他的人怂恿,每一环都在计划中,但田昱,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眼下黄周还在观望,他比薛沉谨慎,他手下的黄家兵还不曾出手,况且三家虽然打得凶很,到底是多年来盘根错节的姻亲和同袍,只要田昱带着博州兵杀进去,三家立刻就会合兵,共同对付田昱。
照夜白一霎时冲到近前,裴羁看见人衔草马衔枚,在夜色中无声又快速地逼近城寨。加鞭催马,追着最前面田昱的身影,有哨探的军士拍马阻拦,裴羁压眉叱道:“让开!”
久居上位的威势让那人下意识地退开几步,边上负责警戒的田昱亲兵认得他,忙道:“这是裴宣谕,放他过去!”
便是远在博州,也无人不知裴羁名姓,队伍飞快地让开一条道路,裴羁催马冲过,看见最前面数十骑簇拥着中间一匹乌骓,马背上的人金盔玄甲,正是田昱。
“明公!”裴羁催马上前。
暗夜骤然打破,田昱回头看见是他,脸上便有些懊恼:“你怎么来了?”
他知道裴羁不赞成此事,所以特地拣他不在的时候动手,这是谁这么嘴快,到底把他找来了?
照夜白一霎时冲到近前,裴羁横马拦在道路中央:“明公不可!”
田昱不得不勒马停住,心下到底不甘,紧紧皱着眉头:“我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多言。”
本朝有句俗语道,长安天子魏博牙兵①,是说魏博牙兵待遇之优厚,行为之跋扈,比起皇帝也不差什么。上一任节度使,他的堂叔便是被牙兵推翻,乱刀斩杀,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也在那次兵乱中阵亡,牙兵选择了立他为新任节度使,因为他没有儿子,后继无人,容易掌控。
从继任第一天起,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觉醒来便会刀斧加身,死于非命,他多方隐忍,为的就是能够找准机会,一举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裴羁给了他这个绝佳的机会,他已经打探清楚了,李星魁与薛沉从午时过后一直在火并,李、薛两家子弟已经死伤数百,八千牙兵有一大半各自选择了阵营,一场混战,他只需要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带着博州兵冲进去,剩下那些残兵的性命都将被收割,他从此可以彻底祛除这个心腹大患,睡一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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