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羁,”卢崇信再忍不住,恨恨出声,“昨夜的事,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苏樱看见裴羁骤然阴冷的目光,急急叱了声:“四弟,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去吧,以后休要再这么不知高低。”
怎么这般沉不住气,若是惹恼了裴羁对他下手,那就前功尽弃。
卢崇信对上她带着警告的目光,自己也知道坏了她的事,但看着裴羁那样抱着她,又怎么能再忍耐?在挣扎与痛苦中深深低着头,她抱着裴羁没再跟他说话,卢崇信深吸一口气:“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天过来看你。”
“慢着。”裴羁突然开口。
卢崇信停住步子,苏樱下意识地抬头,他低头看着她,慢慢将她散乱的头发捋好了,掖在耳后:“方才我问过沈医监,你的病今后用药膳慢慢调理即可,不必再天天诊脉了。”
下一句,是对卢崇信说的:“以后休要再来。”
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天,早已忍耐到了极限,今后卢崇信休想再见到她,更休想像今天这样,在她尚未梳妆时便闯进她的卧房。
哪怕卢崇信是阉人,也不行。
刚刚忍下的怒火噌一下又被点燃,卢崇信冷冷说道:“我来看我姐姐,你算什么东西,需要你管?”
“四弟!”苏樱急急喝止住。
卢崇信咬着牙,不得不又低了头。
“哥哥,”苏樱重又埋进裴羁怀里,恼怒卢崇信沉不住气,又知道必须让裴羁改变心意,不然之前那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别生气了,以后我会好好管教四弟,不准他再这样,他跟我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我还想听,就准他过来吧,好不好?”
她仰着脸看他,水濛濛一双眼,裴羁在妥协与坚持之间苦苦支撑,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吻了下:“求你了,好哥哥。”
在理智做出决断之前,本能已经冲口而出,裴羁道:“好。”
卢崇信紧紧咬着牙,他真无用,竟要她这般委屈自己,讨好裴羁。下一息,看见裴羁握住她的脸,向她唇上吻了下去。
蛮横,强势,不容拒绝,她被迫承受,纤细后仰的颈。全身的血液都在烧灼,卢崇信伸手想要拔剑,她突然向他一瞥,目光中肃然的警告,卢崇信不得不又缩手,在几乎将人撕裂的愤怒和痛苦中,困兽一般喘息着。
杀了裴羁。等救出她,一定要杀了裴羁!
裴羁微微闭着眼,从最初的宣示主权,到此刻的心无旁骛,世上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眼前的她,和让他怎么也亲不够的唇。
是无可救药了,清醒地知道在被她牵引,却怎么也不能够拒绝。哪怕答应她,意味着无数麻烦危险,还有伴随而来的无数嫉妒、痛苦。但他怎么能够,拒绝她。
吻越来越深,苏樱喘不过气,头脑有些晕眩。裴羁的唇干干的,仿佛起了皮,也许是彻夜奔波劳累的结果。但很快又软了,润了,由微凉变成灼热。他紧紧缠裹着她,让她觉得他是要把她吞下去了,这强烈的热情让她觉得异样,真是古怪,他搂她搂得这么紧,几乎要让人觉得,他是喜爱着她了。
在恍惚中漫无目的放任着思绪,直到目光突然看见窗外的白袍,窦晏平来了。
陡然一阵强烈的羞耻,苏樱用力推开裴羁。
旖旎突然被打断,裴羁喘息着退开,看见苏樱惊慌涨红的脸,回头,窦晏平慢慢从庭前走来,迈上台阶。
她羞耻惊慌,因为窦晏平看见了。她不怕被卢崇信看见,但她怕窦晏平看见。
她到底,有没有想起从前。
“念念。”窦晏平来到门前,低着头不想看,但已经看见了,她唇上那样润泽的红,别的男人亲吻的痕迹。
苏樱想逃,想哭,又在最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该慌张的,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除了被人撞破亲吻的羞涩,对窦晏平不该有任何特别的情绪。定定神躲在裴羁身后,低声道:“你来了。”
来了。看见的,却是这么一幕。窦晏平努力露出笑容:“念念,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喉咙哽住了,想回答,却说不出话,苏樱沉沉吐着气,手腕上一紧,裴羁拉她从身后出来。
伸臂揽住,搂在怀里,看见她掩在黑发里嫣红的耳尖,是为他,还是为窦晏平?裴羁垂目看着,狐疑中夹杂着欢喜,窦晏平看见了,他是怎么吻她的。该死心了吧,现在,他才是她的男人。
“娘子,”一旁的叶儿见情形不对,连忙上前打岔,“饭得了,要不要现在传?”
“传吧,”苏樱挣脱裴羁,“我饿了。”
朝食摆在小厅里,窦晏平吃过饭来的,此时便坐在角落等着,裴羁盛好粥送到苏樱面前:“慢火熬了两个时辰,加了茯苓和别的几味药材,若是吃不习惯,我让厨房重新做。”
就是他说的药膳吧。苏樱尝了一口,吃不出什么古怪,也许是心神不宁,食不甘味的缘故吧。
裴羁看她吃了,忙又给她布菜,挑选送粥的饼饵,忙来忙去只顾着她,自己面前的食物一口也不曾动,余光里瞥见窦晏平低着头等在角落,神色黯然,裴羁夹了一块蜜炙鹌鹑放在苏樱碟子里:“尝尝这个。”
心里一霎时快意,经过这次,窦晏平以后,就不会来得这么勤了吧。
门外人影一晃,裴羁抬眼,看见了窦约,戴着斗笠风尘仆仆,显然才经过长途跋涉,从长安过来。
窦晏平也看见了,心里一紧。他打发窦约回去查探窦玄从前的事,若不是事关重大,窦约应该不会亲身回来禀报。急急起身,正要叫上窦约离开,裴羁先开了口:“可是打听出结果了?”
窦晏平顿住步子,心里明白他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冷冷道:“与你无关。”
“与念念有关。”裴羁抬眼,“你也不想瞒着她吧?”
窦晏平看见苏樱抿紧的唇,她忽地吩咐卢崇信:“四弟,你回去吧,明日再来。”
她是想知道的,所以打发走卢崇信,只留他们三个在场。窦晏平黯然着,点手命窦约进来。
卢崇信不得不走,到中庭回头一望,苏樱正看着窦约:“说吧,什么事?”
厅堂的门很快关上,侍婢退出来守在门外,屋里的光线沉下去,窦晏平的心也跟着沉下去,窦约迟疑着开了口:“我查到阿郎与郡主成亲之前几天,曾经,曾经……”
他不敢再说,眼睛去望窦晏平。
“说。”窦晏平一横心。
“曾经抗婚私奔。”窦约低了头,“阿翁亲自带人抓回来的。”
窦晏平一颗心沉到最底。私奔,那就必然还有另一个人,女人。
苏樱低着头,想起那根簪子上的流水柳枝,不自觉地发着抖。腰间一紧,裴羁搂住了她,他身上是热的,臂膀坚实,一刹那间,竟让她生出几分依靠的错觉。
窦晏平终于能够问出声:“跟谁?”
“打听不出来,当年知道的人事后都让阿翁处理了,再没人知道内情,我也是偶然间听田庄上的杂役说的,当年阿郎大婚时他在后厨帮着烧火,无意中听见阿郎的侍从提起。”
屋里随即沉入一片死寂,窦晏平沉默地站着,看见苏樱低着头靠在裴羁怀里,苍白抿紧的唇。那个女人,跟窦玄私奔的女人,是不是崔瑾?
裴羁抚着苏樱薄薄的肩,能感觉她在颤抖,让他心里起了怜惜,有一刹那后悔挑起此事。但,他亦不能坐视不管,让她继续爱着窦晏平。抬眼:“这件事,阿周应该清楚。”
是的,阿周就算不全部知道,也必定知道大半,不然她之前询问时,阿周就不会是那么古怪的反应了。苏樱看见窦晏平苍白的脸,他一定很痛苦吧,先看见她那样,又听见这桩事。在深沉的怜惜中低声道:“我累了,我想回房躺一会儿。”
起身,裴羁连忙扶住,大门开了,窦晏平默默跟在后面相送,又在阶前与她告别:“念念,我走了。”
他转身离去,晨光中落寞孤单的身影,苏樱默默看着,喉头哽住了,突然之间,恨透了崔瑾。
都是她,她半生飘零不幸,几乎全都是拜她所赐。
“念念,”裴羁 ,“你还好吗?”
苏樱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裴羁看着她,心里的疑虑再忍不住,终是问出了口:“你好像,很关切窦晏平。”
若是她没想起来,怎么会是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色?
心一下子悬起来,苏樱定定神:“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你说了从前的事,总是不由自主留意他,我,我也觉得不该这样。”
不由自主留意,是因为真心爱过窦晏平吧。心里的毒蛇啃咬着,裴羁扶着苏樱进到卧房,看她在床边坐下,又帮她脱了鞋:“你睡吧,好好歇歇。”
放下帐子出来,屋里安安静静,她躺下睡了。那段过往抹不去,但,如今他才是她的夫婿,为夫婿者该当大度包容,何苦计较太多?况且她与窦晏平,已经再没有任何可能了。
屋里,苏樱默默躺着。她好像,又骗过他了,近来骗他,越来越容易,想必是熟能生巧吧。
紧紧闭着眼,想喊,想哭,最后却只是长长吐一口气。都过去了,她与窦晏平,早知道不可能在一起,那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接下来几天窦晏平没有来,也许是在追查当年的事,也许是心灰意冷,苏樱几次想问阿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裴羁也没有问,两个人像是默契般,都对这事,只字不提。
这天一大早田昱亲自来请,道是李星魁伤势好转,节度使府大开宴席,邀裴羁赴宴:“无羁,近来几次庆功宴你都没去,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李星魁还要当面谢你呢。”
屏风后有什么影子一晃,田昱眼尖,看见了素色裙裾的一角,是苏樱吧,裴羁竟然放任她在书房里待着。这些天他道是已经罢职,名不正言不顺,一次也不曾去过幕府,所有人不得不来就他,一趟趟往这边跑着请示回禀,田昱心知,他是不舍得苏樱,要在家守着她,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无非借口罢了。
万没想到冷心冷情的裴羁,竟有这么一天。田昱感叹着,果然听见裴羁道:“我如今是白身,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前去。”
可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去一趟,今天的重头戏,是他。田昱笑道:“今日各家都是携眷,你也带上苏娘子吧。”
裴羁有些意外,隔着屏风的花影,隐约看见苏樱的影子。
不知道她想不想去,但他觉得,有必要去。这些天谁都知道他府中藏着一个女人,各种猜测都有,今天一起现身,既是为她正名,也是为他自己。
毕竟,若是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夫婿,那些打她主意的,也能收敛几分。“明公稍待片刻,我去问问内子的意思。”
起身离开,田昱在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他那些妻妾要是听见带她们赴宴,哪一个不是欢天喜地争抢着要去?还需要问她们的意思?万没想到裴羁这种人,竟如此乾纲不振!
屏风后,裴羁蹲在苏樱脚边,殷切望着:“念念,跟我一道去吧,若是累了,我随时送你回家。”
苏樱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
这些天宣谕使府人来人往,裴羁每每五更起,三更睡,忙到极点,牙兵已然收服,魏博尽在田昱掌握,她也想探听清楚接下来他们有什么打算,会不会对付卢崇信。
“好。”裴羁握住她的手,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半个时辰后,节度使府。
酒过三巡,又有麾下的将士上前,敬完裴羁,又来敬苏樱,“我来。”裴羁拿过苏樱眼前的鹦鹉杯,干脆利索,又是一杯饮尽。
苏樱看见他微红的眼梢,这已经是他为她挡的第十杯酒了,他呼吸中已然带了酒香,每次看她时,都是潋滟的眸光。
“裴三郎今日来者不拒呢,”田午握着酒杯,笑道,“还有谁没敬?快去。”
从前饮宴裴羁都是滴酒不沾,任凭谁劝也不行,今日带了苏樱,竟然如此破例。也好,薄醉之中,也许更容易说话。
黄周应声而起:“我敬裴宣谕一杯。”
快步走到近前,替裴羁斟满杯中,看他一仰头饮尽,黄周连忙又斟满了,快步走去田午跟前也满斟一杯:“我再敬午将军一杯。”
田午一口干了,笑道:“让你敬裴三郎呢,你怎么又来敬我?”
“裴宣谕智谋第一,午将军武功第一,”黄周笑着看了眼主位上的田昱,“我钦佩已久,便一起敬了。”
“是啊,”新提拔上来顶替薛沉的牙将史代附和着说道,“有这一文一武,咱们魏博才能长长久久,一直兴旺下去!”
“裴宣谕跟午将军真是天作之合,”立刻又有人附和,“简直是老天爷特意配合了,送来给咱们魏博的。”
七嘴八舌的喧嚷声中,苏樱安静地坐着。这些天的疑惑此时有了答案,原来田午打的是这个主意。
主位上,田昱看着裴羁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有点忐忑。按理说他是主上,不该怕一个僚属,可裴羁偏有这般能耐,让他这做主上的也不敢对他稍有冒犯。但今日这一步,又不得不试。田承祖端午那天丢了那么大脸,军中谁都瞧不起他,魏博总不能后继无人。
堂中又一个吏员笑嘻嘻地开口:“若是裴宣谕跟午将军凑成一对,咱们魏博可就后继有……”
啪!鹦鹉杯拍在案上,流光溢彩的杯身碎裂成两半,苏樱低眼,看见湛清的酒液缓缓顺着酒案滴落,裴羁面沉如水:“我自有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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