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法喀的爵位也没了,宁妃虽然不会对阿灵阿表露出不满,却难免迁怒乌雅氏这个贵人。
到时候,两边的阿哥怕也会不对付。
她们这位皇上,还真是将人用到了极致呢。
她思索这些不过须臾之间。
敛神便笑道:“那本宫还真是要恭贺妹妹了。联姻本朝一等王公大姓,阿灵阿又深得皇上器重,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该收到妹妹再度晋升的好消息呢。”
乌雅氏微微蹙了眉,没能看到皇后娘娘失态,显然有几分失望。
她强迫自己露出得体的笑容:“嫔妾承娘娘吉言,也盼着早日能将六阿哥接回永和宫呢。”
赫舍里挑眉:“那四阿哥呢?”
“四阿哥到了年岁,也该从东六宫搬出去住了。乾东五所本就是为阿哥们建的,大阿哥、二阿哥如今都独个住,四阿哥自然也不该违制。”
“本宫瞧着乌拉那拉常在就一直不愿放大阿哥出去,荣妃也离不得三阿哥。”赫舍里意味深长,“你倒是个心狠的,能舍得。”
乌雅氏便又露出那副令人不舒服的假笑:“当额娘的,自然得狠下心替他们计得失,谋深远。娘娘不也是如此吗?”
赫舍里坐得怡然闲适,浅笑道:“本宫可从不拿孩子当幌子。”
乌雅氏的笑脸面具终于撕开了裂缝。
赫舍里不用看她演一副慈母的做派,心中欢喜,也想起一桩事来——
六阿哥早夭,走时……甚至还没入尚书房。
算算日子,怕是就在明年的春夏之间了。
赫舍里做事做人,从不针对那些白纸一样的花骨朵。她看在孩子的份上,最后一次提醒乌雅氏:“四阿哥将六阿哥教得很好,他们兄弟相亲,就此扶持着住在二所,本宫瞧着也是件好事。”
只可惜,乌雅氏并未领会到其中深意。
她笑着行了个全须全尾的蹲安礼:“多谢娘娘盛赞,只是四阿哥到底才七岁,哪里能事事照顾好弟弟呢。等到山东、河北两地安定,嫔妾卸了这身差事,少不得要将胤祚接回身边,仔细教养着,方能补上与旁的阿哥们落下的步子。”
赫舍里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再没心情虚与委蛇,索性站起身略过这么个冷心薄情的玩意儿,回景仁宫去。
只可惜了六阿哥,得他额娘两分“关爱”,反倒成了害去性命的祸事。
*
今年的十五中秋夜,康熙终究是错过了。
胤礽如今做事越发周全,知道康熙回不来,提前几日就备好了送给慈宁宫、慈仁宫的月饼和节礼,都是些用了心思的小玩意儿,月饼也是毓庆宫小厨房里头新做的。
过了澄粉的月饼皮通透得很,做冰皮正正合适。太皇太后对那咸口的蛋黄莲蓉月饼甚为喜欢,若非苏麻喇姑拦住,非得一口气用下四个不可。
为着这份心意,太皇太后还将赫舍里和胤礽一道喊去,吃了顿简单的团圆宴。
席间没有外人。
老祖宗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钮祜禄阿灵阿与乌雅家的亲事,想必你也知晓了。”
赫舍里放下食箸,应一声“是”。
“你也不必有情绪,钮祜禄家的命妇前些日子入宫时,替乌雅氏说了许多好话。”太皇太后擦擦嘴,接着淡定道,“若非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开口要乌雅氏抄经送来。”
“说到底,后宫还是皇后做主的。即便放她出来,升了位份,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就……别叫皇帝为难了,也免得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赫舍里起身,恭敬做福礼:“是。孙媳谨遵玛嬷教诲。”
太皇太后摆摆手唤她坐下。
瞧见胤礽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她难免笑道:“行了,乌库玛嬷不说了。叫你额娘受委屈,瞧把太子给愁的,倒显得老婆子像个坏人。”
胤礽没像往常一样,凑上去装乖卖巧,哄老人家开心。
他只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乌库玛嬷记得额娘受了不少委屈,便比阿玛要强。回头,您可得多提醒着阿玛些。”
这样夹枪带棒、有暗示性的话,太皇太后还是头一次听胤礽说出口,不由抬眸上下打量着,仿佛今日才识得这孩子的性情一般。
半晌,这位七十二岁的老太太笑出声来:“很好,比你阿玛,还有你玛法年轻时都要沉得住气。须知,遇事沉心静气,便已经赢过绝大多数人了。”
这餐团圆饭,终究还算是欢喜收场了。
……
八月末,康熙走古北口,经河漕回到京师。
休憩大半月之后,户部、工部、光禄寺等各处衙门将此番出行的草豆、木炭、食用归置妥帖,康熙便要启程南巡了。
这是帝王首次前往南地,随驾的人马不多。
内廷除过赫舍里和胤礽,便只带了宜妃和荣妃两位。佟佳贵妃照旧坐镇后宫,僖嫔则因为有着身孕,不宜跟来。
阿哥公主们因此得了福分,荣妃跟前的的二公主伊哈娜、三阿哥胤祉,宜妃跟前的九阿哥胤禟,连同要选格格的大阿哥胤禔都带上了。
孩子们一多,出行便热闹起来。
胤礽是这伙人中的孩子王,除了大阿哥,伊哈娜他们都喜欢看他表演稀奇古怪的小魔术,连两岁的胤禟都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重头戏。
胤禔对此十分不屑,都不跟他们同行。
康熙原本要抓胤礽来自个儿车上,听说了这件事,索性将四个孩子都唤来,跟着一道观赏小魔术。
大阿哥被晾在了一边。
车马摇摇晃晃七八日,终于行至济南府。康熙带着后妃和孩子们逗留一日,去看了趵突泉。
胤礽还是头一次看名泉,激动地克制着情绪,带着二姐姐他们排排站好,然后仔细观望了不到一刻钟。
累了。
他想睡觉。
四小只嘀嘀咕咕起来:
“这什么呀,就三个眼子,还没有额娘院里汇集雨水的钱眼好看呢!”
“就是三股水嘛!有什么好看的?”
“布吉岛,咕嘟咕嘟光咕嘟——”
康熙和赫舍里、宜妃、荣妃听得哭笑不得。
好在,两日后的泰山之行总算是叫孩子们满意了。他们运气不错,登上泰山极顶时,正遇上日照金山的美景。万丈金光倾洒在玉皇顶上,宛若披上一层圣光。
赏过日出,康熙要带胤礽亲往东岳庙,祭祀泰山之神。
为这事儿,大阿哥不高兴了好一阵子。赫舍里远远瞧见了,也只当没发现,亦不去提醒。
她对两个丫鬟低声道:“又不是本宫的儿子,叫皇上自个儿收拾去。”
这话惹得夏槐嘻嘻哈哈笑起来。
在山东境内逗留太久,康熙担心南巡之行拖延太久,财力损耗极大,便加快速度赶了几日路,从沂州过境,驻跸宿迁县。
当日,接驾的便是河道总督靳辅。
自从康熙十五年,靳辅担任河道总督之后,黄河水患的问题得以改善许多,但仍旧逃不过夏秋汛时的冲决水患,沿岸百姓苦不堪言。
靳辅是个干实事的人,性子又自谦内敛,一五一十将目前的状况禀告康熙之后,跪地道:“说到底还是臣无能,没法为皇上分忧。”
康熙亲手将人扶起来:“朕得爱卿一员治黄大将,已是有幸。”
靳辅站起身,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康熙似乎知晓他想说什么,笑着拍拍他的肩:“无需担忧,有些事一观便知。明日,朕与你同去视察堤工。”
次日一早,康熙简装出行,只带了近身护卫的人手,与靳辅微服出访堤坝边,视察河工进展。
到了晌午,赫舍里依旧不见人回行宫来。
正想问个究竟,季明德从外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压低声音道:“娘娘,皇上相中了一个民籍的汉人女子,已经带回行宫来了。”
赫舍里挑了一边眉梢,有些想笑——
还说给大阿哥寻两个格格呢。
如今可好,儿子撂下不管,先给自个儿相中一个。
第53章 悲喜
无论如何,赫舍里还是要过去瞧瞧的。
她吩咐夏槐、冬柏她们:“若阿哥公主们玩闹回来了,就好吃好喝伺候着,其余不必多言。”说完,便带着逢春去了行宫的勤政殿。
皇上一向在那儿呆着。
康熙确实带了个汉人女子回来,不过却不像奴才们想的那样为了美色,只是为民伸冤。
今日一早视察堤工,他心中并不满意。
表面上,各处督工得了本地官员的提醒叮咛,都按着规矩办事。但康熙还没瞎,瞧得见河势汹涌漶漫,河工们赤腹行走水岸时,脚下都在打摆子,再看他们个个颓靡不振、面色枯黄,康熙便怀疑起来。
河务贪腐之风,已是积年顽疾。
只靠一个靳辅,对抗整个黄河下游的贪官集团,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在,有这么个纤细却勇毅的女子一头撞上来,要为她惨死的哥哥、叔伯,以及河道上数以万计的河工们鸣冤。
康熙趁势将人大张旗鼓带回了行宫。
并下口谕:“萧家渡、九里冈、崔家镇、徐升坝、七里沟、黄家嘴、新庄一带,皆为长堤要防,河务繁重,派小黄门亲往这几处,如有民人诉冤,可一一记录发审,将文状带回交予朕过目。”
帝王下定决心,要以这个带回来的王氏女所诉“侵吞饿殍案”为中心,将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贪官好好震慑一番。
赫舍里到勤政殿外,正听到皇上才发的口谕。
她转瞬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抬脚进去,瞧见那直着脊背跪在地上的汉女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虽有一身骨气,却也能窥见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下颌。
赫舍里心中叹息,皇上将她放在风口浪尖,岂不是要害死这孩子。
她上前将人拉起来,仔细瞧了瞧笑道:“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动人,臣妾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这般澄心明净的好姑娘,皇上何不给个恩典,也免得再去汉臣家中为大阿哥挑选了。”
康熙一心扑在河务上,这会儿回神,才顺着赫舍里的话打量汉女。
倒确实生得秀美。
他起了怜悯之心,愿意顾及她的死活。
斟酌片刻,道:“王氏到底只是民籍,大阿哥身为长子,已经因为生母受了连累,头一位格格总该从有头有脸的汉臣中挑选……”
康熙话没说尽。
赫舍里便笑了:“是臣妾思虑不周了。那依皇上的主意呢?”
“也罢。”康熙打定了主意,笑着牵过赫舍里往次间走去,“河道贪腐案王氏功劳不小,便封个——常在,随驾回京吧。”
身后,传来王氏叩首谢恩的声音,还特意高声谢了“皇后娘娘”。
赫舍里回眸予她一笑。
能捡回一条命,入宫也是好的。
*
此后大半月,康熙便一直围绕着查案、翻案行事。
御驾倒也没有一直逗留在宿迁,先后乘船去了镇江府、苏州府、江宁府下辖各县。康熙忙得像个陀螺,一边处置朝务,一边严查河务,一边又要陪着赫舍里他们去往虎丘、惠山、雨花台、江宁教场等地。
即便这样,他还能有时间,带着明珠前往明太祖陵祭拜。
胤礽悄悄跟赫舍里咬耳朵:“阿玛太恐怖啦。”
赫舍里也这么想,笑着点了点儿子的额头:“不许背后妄议你阿玛。”
她又想,玄烨确实勤政,可他深更半夜不睡觉,却活到了六十九岁。反观她自个儿……算了,不提也罢。
再过几年,保成参政之后,是不是也该放任他学着玄烨那般?
胤礽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觉着额娘的眼神也变得可怖起来,似乎想甩鞭子拿他当个陀螺抽,连忙寻个由头跑远了。
赫舍里被逗得直笑。
罢了,孩子懂得劳逸结合,这才是最好的。
*
十一月初四,御舟从江宁凤仪门外回銮。
河务上的“侵吞饿殍”、“偷换工料”、“百金行贿”数案并案,终于查得水落石出。
康熙的本意还是震慑为主,不愿干干净净的将整个沿河官系全都清洗一遍,只抓了十几个高位典范,该革职的革职,改流放的流放,又斟酌着砍了几颗脑袋,此事便算是圆满落下帷幕。
汉女王氏的功劳落定,摇身一变,成了密常在。
“密”这个封号还是赫舍里替她要来的,取得是满语kimciku里的细心之意。既然位份上不能优待,得个封号,在宫里总是好过一些。
康熙自然也没忘了大阿哥。
分别选中了江宁府知府于成龙之女于氏,正白旗包衣那拉氏一同回京入宫,等嬷嬷们教习过宫中的规矩之后,便赐给大阿哥做格格。
大阿哥对此……还挺满意的。
二弟没有的他先有了,证明阿玛是在意他的。
在船上的日子,总是不比陆地上有趣儿。
几个阿哥还能看看书、练练字打发时间,毕竟康熙时不时要抽查考校,谁也不敢真的放松玩乐;伊哈娜就没有这种困扰了,她手痒的忍不住,成天围着荣妃要登岸骑马去。
荣妃气笑了:“你登岸骑马开心了,难不成要这一船的人都等着你?额娘可做不了这个主,寻你汗阿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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