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二
2.
小兰花听不得康熙再叫一声“舒舒”。
这几年,帝王一面深情缅怀她这个元后,一面又大封后宫,以钮祜禄家的女儿为继后,佟家女为贵妃,甚至还抬了七位嫔位上来。
去岁,继后——孝昭皇后也病重离世了,玄烨倒是未见半点悲色。
她虽清楚,后宫女子不过也是帝王权术的手腕之一,心中却还是生出了人走茶凉的感叹。
是以,借着这阵清风与蕙兰的长叶,她一通乱拳给了帝王几个耳刮子。
兰花叶子抽人能有多疼呢。
康熙正好好坐着,忽然被糊了一脸花叶,竟觉着冰冰凉凉的抚在面上还挺舒服,就是有些扎人。
康熙向后仰了仰身子,伸手去拨弄兰花叶。
小盆栽见状,嫌弃地将所有叶子收回来,倒向胤礽那一边,不许康熙碰着它。
康熙:“……”
胤小礽正眼巴巴等着阿玛跟花花互动呢,瞧见这一幕,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康熙此刻很想说一句“将这兰花搬出去,搬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但他不能。毕竟前脚才教导过儿子,这盆花是舒舒最喜欢的,得好好照养。
帝王只好捏着鼻子忍下了。
他不再靠近小兰花,只招招手唤了梁九功进来:“去花房寻个会管兰花的宫人来,每日仔细伺候着。”
梁九功应一声,又问:“万岁爷,这盆蕙兰还是搁在西暖阁里头?”
康熙缓缓抬眸,瞧见儿子紧张地将花盆抱进怀里,生怕谁要抢走似的,不免好笑道:“看保成这样子,你还能强行搬走不成?左右就是一盆花,搁在这儿吧,不打紧。”
很快,小兰花便过上了专人伺候的滋润日子。
它是胤礽在宫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简直要当成宝贝疙瘩一般,用膳要它陪着,读书要它陪着,就连去校场学骑射,都恨不得带着盆栽一块儿。
花房派来伺候的小太监生怕出了差池,丢了饭碗,连连告饶之下,这才悄悄劝住了胤礽。
赫舍里却有些心疼起来。
她是做额娘的人,往日里又心细,很快就明白过来儿子这是缺玩伴了。
那么一只小团子,成日里身边都是“怕出错,装木头”的宫人们,自然会觉着孤孤单单的,乃至于拿一盆兰花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若是她还活着,定要给孩子一个欢乐,自在,有玩伴一道撒欢的童年。
小盆栽抖了抖满身的叶子,开始对自己只能附身花草树木不满了。草木终究无情,她很难借此更好地陪伴儿子。
她将主意打到了小动物身上。
宫里头规矩大,旁的动物定然是不成的,只能附身个鸟儿,猫儿,狗儿之流。
前些日子,她听逢春跟夏槐提了一嘴,说是“太后慈仁宫里养的那只狮子猫,才下了一窝小崽子,可爱的紧呢。皇子公主们都十分喜欢,各自抱了一只回去,只咱们二阿哥顾忌着皇上,没敢说出口,着实叫人心疼。”
不过一只猫崽子罢了,也不知玄烨端的高高在上,矫情些什么!
赫舍里打定主意,从兰花中将残魂脱身出来,漂浮在虚空中。
此时不过卯时二刻。
帝王已经起了,去了次稍间洗漱拾掇,龙床边明黄的帐子半遮半掩,胤礽正蜷着身子,在里头睡得香甜。
赫舍里看了儿子一眼,转头穿过乾清宫的大殿飘了出去。
她得试着附身一只小猫,才能跟保成有更多互动。
*
帝王今日从大朝会上回来,便是满面喜色。
听说是前线打了胜仗,御前伺候的奴才们也都舒了一口气,高兴起来。这意味着往后几日当差都能轻松些,说不准,还能跟着得些赏赐呢。
乾清宫内,人人一副喜色,唯有胤礽抿着嘴唇,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小可怜神色。
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跟花花说话,都得不到半点回应了。
胤小礽不想失去最最好的朋友,抹了抹眼睛,问逢春:“姑姑,照看小兰花的太监呢?今日花盆里的水量太满,都泡蔫儿了。”
逢春瞧了一眼耷拉的盆栽,面上有几分为难,不过最终还是解释道:“阿哥有所不知,今日并非多福浇的水。皇上从前朝回来高兴,惦记着阿哥对这小兰花甚是喜欢,便顺手给浇了水。只怕没拿捏好用量……”
胤礽吸吸鼻子,垂着眸子伤心问:“那,花花还能救活吗?”
逢春想着不过多浇了一次水,当也不打紧才是。
她这般回话之后,却换来胤礽连连摇头,这回小团子双手捂着脸不住抹眼泪,委屈道:“不对,它再也不会听保成说话了。”
逢春连忙蹲下身,满眼心疼地哄着阿哥。
娘娘走后,她跟夏槐就像是失了魂的人,若不是被皇上调来伺候小主子,她们怕是只剩下一副空壳子罢了。
若是连阿哥也没能照料好,她如何有颜面赴死,再见娘娘呢?
逢春一声声轻轻哄着胤礽,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康熙却在这时候从东暖阁的阁楼上下来了。
帝王心情不错,笑问:“保成怎么了?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胤小礽恹恹抱着盆栽,一点儿也不想搭理阿玛,别扭地将头扭向另一边。
康熙挑眉看向逢春,示意她来说。
逢春只好将小兰花不能多浇水的事儿告知了帝王。
在政务上尤为精通擅长的康熙,此刻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和懊恼。他抬手挥退御前的宫人们,摸了摸鼻子,坐在儿子身边。
胤小礽依旧背对着阿玛。
康熙以手握拳轻咳一声:“是阿玛不好,水浇多了些,但心总是好的。回头叫花房的奴才们好好救治,定帮着你将这盆兰花养活过来。”
康熙又好言好语地哄了一阵子,换来胤礽红着眼,抽噎着摇摇头:“不能,不能怪阿玛。是保成没有仔细照看……额娘的花花……是保成不好。”
听到这话,康熙最后一点点属于帝王的傲气和不耐也都消失了。
他只觉着心疼。
他伸手将儿子抱进自个儿怀中侧坐着,大掌抚去小团子面上的泪珠,温声道:“怎么能怪保成。你额娘知晓了也该心疼的。”
年轻的帝王又哄了几句,成效不大,索性抱着儿子站起身,迈步向殿外走去。
胤小礽搂着康熙的脖子,趴在他肩头糯糯道:“阿玛,我们去哪儿啊?”
“你皇玛嬷的狮子猫不是育了一窝猫崽子吗?”康熙无奈笑着,“旁的阿哥公主们都有,你先前也想要,但阿玛没准许,这回就带你去挑一只回来养,如何?”
几岁的小朋友,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到这话,胤礽立马眼睛都亮了,满脸期待问:“真的吗?”
康熙轻笑着“嗯”一声。
殿外,春日的暖阳正撒遍大地,抱厦底下,梁九功带着几个小太监忙活成一团,似乎在抓捕什么。
康熙单手搂着儿子,问:“做什么呢?”
梁九功缓缓回身,苦笑道:“万岁爷,好像是慈仁宫的猫崽子跑出来了。也不知怎么的,能遛到乾清宫来。奴才这就派人将猫捉住,送回慈仁宫去。”
康熙挑了挑眉,觉得今年还真是碰上不少稀奇的巧合。
他拦住了梁九功,将胤礽放在地上,笑道:“要不要去瞧瞧?若有缘分,便留着吧。”
胤小礽听到梁公公的话,已经兴奋地四处张望寻找猫猫的身影了。很快,他就瞧见了扒拉在抱厦横梁上的小奶猫。
那是一只鸳鸯眼狮子猫,一只蓝眼,一只黄眼,看起来不过三个月大,身上的毛还没达到临清狮猫长毛拖地的程度,只茸茸蓬了一层,正谨慎地盯着底下宫人们的动作。
胤小礽伸出双手唤到:“喵呜呜——”
小狮猫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终于放下心防,不太熟练地抱着大柱子一点一点倒下来,最后一点高度时轻巧落地,将尾巴高高竖起来,尾尖弯曲,迈开步子走向胤礽。
小团子蹲下身,对着奶猫伸出手。
小狮猫便蹭蹭他的掌心,又走到跟前左围右蹭,很是亲昵。
胤礽感受着抚摸毛茸茸的触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开怀畅笑,那笑容纯净明澈,就像是这世间最自在的小精灵一般。
康熙立在一旁望着,忍不住也弯起了唇角。
小猫蹭在胤礽身边,仿佛认定了这个好朋友,蹲坐下来不走了。
它还那么小,蹲成一团就好像一只奶呼呼的白糯米团。胤礽将猫猫护在怀中,祈求地看向康熙:“阿玛,保成好喜欢它,可以养吗?”
康熙怎么哄都没哄好的孩子,终于再度欢喜起来,他心中又是松了口气,又有几分吃味。
于是道:“阿玛答应你了,自然是会养的。只不过猫落毛最是厉害,不得进入乾清宫内殿,就搁在围房底下为它专程辟出一间屋子,命人仔细照管着,如何?”
胤小礽很能见好就收,连忙笑道:“太好啦,阿玛是世上最好的阿玛!”
康熙对这话果然很受用,笑着上前,打算陪儿子玩儿一会猫。
谁知道,康熙一过来,原本安安静静贴着胤礽的小猫,忽然尾巴频繁甩动起来,两只耳朵也翻向后面去。
宫里头养猫的妃嫔不少,外加太后喜欢,康熙对猫的习性还是有几分解的。
尾巴频繁甩动,代表这猫不耐烦了;
耳朵向后翻,则是猫在警告,表示“不要来,你走开”。
堂堂帝王,竟然被一只猫崽子嫌弃了。康熙想想觉着好笑,又特意叮咛一句:“梁九功,叫养猫的宫人好好教教规矩,免得这猫崽子再没大没小的。”
很快,小狮猫就这么养在了乾清宫西边的围房底下。
胤礽给猫猫取了个名字,唤作小雪球。
“希望它奶白奶白的毛再旺一些,肉肉也长得多一些,像个雪球一样圆滚滚就最好啦!”
逢春和夏槐听了这孩子气的话,相视笑起来。
阿哥养了猫之后,终于能像个孩子一样流露出些许天真之态了。
那盆蕙兰已经被养花太监激活了,花期将过,盆中的叶子越发茂密,只是胤礽再也没有得到过小兰花的任何一点回应。
好在,他还有小雪球陪伴着。
雪球是一只特意善解人意的小猫,唯一叫胤小礽苦恼的是,它才三个多月,却总想着养活自己这个快要六岁的大孩子。
前日,小雪球趁人不备,竟然捉了条鱼回来,骄傲地放在他面前,似乎是想请他品尝。
胤礽眨巴着眼,认出来这是汗阿玛最金贵的鱼。
雪球竟然跑去御花园偷回来啦?
胤小礽当机立断,趁着阿玛还没回来,连忙将鱼叫人做成了烤鱼,跟小雪球一道分食了。
他倒是机灵,还知道将鱼汤送去懋勤殿,给了康熙补身子。
于是,等康熙听人来报说明情况后,因着自己也喝了鱼汤成为同谋,只好哭笑不得地将此事轻轻揭过去。
五月初的天,已经有些燥热。
乾清宫内早早备了冰鉴和竹席,又给小太子送来他最喜欢的荔枝冰碗,可舒适了。
康熙瞧过儿子一切安好,便独个儿去了明间御案前批阅奏折。
晌午用膳的时辰已经过了,帝王却还未停歇。又熬了两刻钟,梁九功进殿来报:“万岁爷,惠嫔娘娘过来了,还给您带了膳食粥羹,您看……”
康熙从朝务之间抬起头,抽空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道:“竟已经这个时辰,保成可用膳了?”
梁九功笑道:“用过了,太子爷用了一碗凉面,肉菜若干,这会儿在西边榻上小憩,睡得香呢。”
康熙放下心来,笑道:“罢了,叫惠嫔进来吧,朕用一些。”
惠嫔今日穿一身雪青色旗装,脚边跟着条五六个月大的狮子狗。她亲手拎了食盒,将几样小菜粥羹给康熙奉上,笑道:“皇上操劳国事,可不能误了用膳啊。”
康熙少顷还有要务与佟国纲,佟国维兄弟俩相商,索性应付几句,接过汤碗沉默用膳。
惠嫔专心在边上侍候着,竟没察觉自个儿的狗钻进了西暖阁内。
暖阁里头,胤礽正蜷成一小团,睡得香甜。
他半个胳膊和腿搭在榻边吊着,朦朦胧胧间,感觉到什么东西忽然靠近,湿漉漉地戳了自己的手一下。
小团子瞬间惊醒,弹坐起来。
那狮子狗也好似被吓了一跳,立马进入警戒状态,冲着胤礽呲了呲牙,两只前爪也搭在榻上,吠叫起来。
明间的康熙听到动静,立马起身就往进走。
一道白影忽然从门外窜进来,闪电一般越过康熙,直奔西暖阁内,一跃轻盈蹦到了榻上,伸出肉垫,“啪啪啪啪啪”,挠了那狮子狗五六下。
等康熙和惠嫔进来,小狮子狗已经被打得懵了,哼哼唧唧哭起来。
小雪球蹲坐在榻上,护在胤礽身前,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随后鄙夷地瞧了康熙一眼。
康熙:“……”
很快,还处在懵滞中的惠嫔就被康熙打发出去。帝王正恼火着,因而对惠嫔越发没有好脸色,还责令她往后不许带着狗去别的宫中,就此禁足一月。
惠嫔委屈地走了。
这狗是她生辰时皇上才特意赏的。今日特意带来,是为了加深情谊,怎么竟闹成这样呢?
康熙处置完惠嫔,坐在榻边,一下一下顺着儿子的脊背:“没事了,是阿玛不好,竟叫那狗溜进来,吓着你了?”
胤礽摇摇头:“保成不怕,有雪球保护保成呢!”
康熙垂眸,看向遥遥蹲在博古架上的狮子猫。
那猫不过养了半个月,一身白猫长长了不少,这会儿威风凛凛趴在架子上,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似乎对方才他没保护好儿子的事儿很瞧不上。
帝王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疑惑。
片刻,他将这些思绪压下去,道:“雪球护主有功,往后,朕便特许它进出乾清宫,伴太子左右。”
说完,他站起身与猫平视:“雪球,你可记得了?”
听到能随意进出乾清宫,猫猫,不,赫舍里自然是高兴的。
猫猫依旧趴在原处,抬头瞧了康熙一眼,翘起尾巴尖尖,敷衍地煽动两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康熙忍不住笑了:“你倒是会摆谱。”
猫猫仰起头,不满地“喵”了一嗓子,觉着他事儿可真多。
从这日起,胤小礽身边就多了个形影不离的雪球。一人一猫关系好极了,雪球只认这一个小团子,允许他摸肉垫,揉揉毛,还能当枕头睡觉。而胤礽呢,无论吃饭喝水,读书练字,都喜欢雪球陪在身边。
若不是康熙不让猫上龙床,只怕睡觉都得搂着。
五月中旬,天燥热起来,晌午直叫人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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