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建木,封印自然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鳞渊境深处珊瑚丛生,里面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持明卵,比她走的时候要多多了。
看来,她播下的种子已经发芽,成了繁茂的树。
鳞渊境内安静祥和,既没有恼人的议会,也没有神情紧张的持明护卫队,侍女们似乎正在查看持明卵的情况,有的侍女还拿出小帕子轻轻擦拭着蛋壳,持明圣地俨然成了大型托儿所和孵化基地。
也不怪他们这样松弛,有龙尊坐镇,谁敢来搞破坏,且看看头顶高悬的龙首吧,就差把“饮月君在看着你”写在天上了。
幼清笑着飞过珊瑚丛,落在大殿之前,除了门口还有些行走的小径,其余位置都被珊瑚和持明卵霸占了,不过他们都很小,看样子像是羸弱的早产儿,也难怪丹枫要亲自照看。
好好的龙尊,怎么就变成超级奶爸了?
幼清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了丹枫的寝宫。
药香袅袅,幼清的笑容逐渐转淡,她推开门,听到动静的侍女回头看去,见到这个生面孔,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丹枫徐徐抬眸,沉声问:“何事?”
“饮月大人,有人闯进来了!”
幼清背着手摇头,安抚道:“不是的…”
听到她的声音,丹枫的呼吸微顿。
幼清拍拍侍女肩头,撩开帘子,身体就腾空而起。
一条龙尾将她缠到了内室,幼清啪嗒一声掉在他身上,她摸摸磕痛的脑门,“哎呦”两声,抱怨道:“痛痛痛…”
丹枫一言不发,沉默地凝视着她。
他身着月白长衫,坐在床上,一副病容。幼清压下心疼,对着他挥挥手,故意逗他:“怎么啦?不认得我了?把我忘了?”
龙尾收紧,将她又往前送了送。
她抱着他的尾巴,也伸出龙尾,轻轻勾住他。
“是我啊…丹枫,我是幼清。”
“我知。”他哑着嗓子道,“何时回来的?”
“就在今早。”
丹枫抿唇,用手背轻蹭她的脸颊,似乎是在确认真的是她。
“许久不见。”他说,“回时可顺利?”
听到他关爱的语气,幼清忍不住眼泪,哭着点了点头。
他还像以前那样圈着她,轻轻摇动,幼清缩在他身边,化成龙身,把他缠了一圈,头贴在他的肩膀说:“你怎么了?”
“不知。近年来时感疲惫,若不服药,就很难外出。”丹枫道,“或许是大限将至。”
幼清不断摇头,把他卷得紧紧的。
“不会的,我回来了,我会治好你。我还想在你这和大家一起吃酒呢。”
丹枫一笑,摸摸她的脑袋,靠在她的身子上说:“也是,你是小鱼神医。”
“对!一会儿我就给你诊脉,重新调理,很快就会好的。”
丹枫点头,摸摸她的龙身,过了会儿,他还是道:“但既然你回来了,我想与你商议龙尊传承一事。”
“都说了会治好你,等以后再说!”
丹枫默然,半晌过后,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龙尊传承,需习得化龙妙法,善用重渊宝珠。我乃饮月,受龙心驱使,不可断绝传承。历代龙尊,都能化身为龙,但也要承担饮月之责…”丹枫缓缓道,“此生困守鳞渊境,与仙舟将士南征北战,不曾背弃誓约,如今建木已除,饮月君不必死守封印,龙尊传承,也可以选贤举能。”
幼清猛地抬头,丹枫看向她,说道:“只要学会化龙妙法,得到龙心的认可,下一任饮月君,可以不是我的转世。”
幼清眼底酸涩,不断用龙首去磨蹭他的脸颊,丹枫抚着她的头与脖颈,轻声问道:“你除去建木,斩断长生之苦,仙舟上下,无人不认可你,不信任你,我亦是如此。待我百年之后,你能否替我、替饮月一脉,保存龙心?”
“…然后,等到合适的继承人出现,我就将饮月的龙尊大权交给他,对吗?”
“对。若我之转世才干超群,大可就此顺承下去,但…”丹枫望着窗外,叹了一声,“若他想走,就让他走吧。去看看这星海辽阔,看历代饮月,都不曾见过的景色。”
幼清不讲话,爪子搭在他的身上,默默抓弄着,好像有些焦虑,丹枫拍拍她的身子,一笑:“如何?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拜托我的,我当然会做,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可以为你保存龙心,也会帮你挑选继承人的。”幼清贴着他的脸,慢慢缩小,卷在他的龙角上,低声哼唧,“那你得答应我,不许再说什么百年、转世之类的泄气话了,你要是不好起来,我就不答应你。”
“好。”丹枫坐直身子,去摸床头的茶,幼清用尾巴给他卷过来,他道了声谢,幼清等他喝完茶才坐下给他诊脉。
尽管不想承认,可…这便是衰败之兆,就像人的自然老死,是自然规律,势不可挡的。
丹枫参战多次,不论受伤还是消耗力量,都会折损他的寿命,能够撑到她回来已经是奇迹。
丹枫已经足够坚强了。
诊脉结束,幼清忽然紧紧抱住了他。丹枫一愣,而后又是一笑。他轻拍她的脊背,见到她后,身体就轻了很多,他不懂得修炼之法,但也能看出她修为大增,光是坐在那便是一味滋补的药。
丹枫扶着她站了起来。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他穿衣,丹枫长舒一口气,按着她的肩说:“好久没见,请你喝酒?”
幼清点头,他如常用莲花把她托起来,幼清躺在莲花里,静静望着他,对于她的归来,丹枫还是很高兴的,难得话多地问起她的旅途。
其实幼清时常与他通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他是知情的,但他还是想幼清多和他说说旅途的见闻,幼清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两个人坐在殿前饮酒,幼清喝得烂醉如泥,丹枫用龙尾把她卷起来,她一把抱住他的大尾巴,抽着鼻子叫他,丹枫用龙尾拍拍她的发顶,轻轻摇动尾巴,幼清就这么坐在摇篮里面睡着了。
*
在鳞渊境陪了两天丹枫,等他好转后幼清才跟他请辞,返回长乐天的宅邸。
家里的布局没什么变化,但家具都换了新的,看起来很是智能。厨房和浴室的变化最大,基本都换成了“现代化”设备,上到二楼,书房里塞满了书册,几乎冒了出来,幼清无奈,没敢给他整理,等进了卧室,幼清一眼就看到了衣橱旁挖空的隔断放了好大一个鱼缸。
红色的小鱼在里面欢快游动,那个银色的尤为显眼,因为继承了她离开故乡后的记忆,银鱼明显沉稳许多,缓缓游动着。
床上铺着黑色的床品,四五只枕头,床垫也软,幼清坐在上面,床头放着一盏灯,还有她以前送给他的小玩意,都被他封存成了摆件。
幼清侧躺下去,呼吸之间,还能闻到独属于他的气息。
在家休整半日,幼清多次路过书房,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应星哥做的小谛听早就成了摆件,看来也没法工作了,想起应星,她摸了摸装在口袋里的纸条,叹了口气,提着裙摆下楼,离开了家。
*
景元家的老宅,如今已经成了神策府的第二总部。景元把很多机密文件、设备、秘密材料放在这儿,有时也会在这里召开比较私人的会议,算是他的最大据点了。
多年前,应星曾给她写信,告诉她忆境之中有他留下的东西,这也是应星在她走后唯一一次给她写信。
她去工造司,那还有应星的工作室,早就改作他用了。不过还是保留了一间房间,作为展览馆,用以传播应星超前的设计理念与设计思路,还展示了到现在都造福仙舟的造物。
可唯独没有应星用过的东西,他的桌子椅子,还有他空荡荡的衣橱。
幼清担心衣橱已经丢了,只好求助景元,景元便说,他把应星哥的东西都存在老宅,不必担心。
幼清这才来到老宅。
几个云骑军戍守门前,幼清便从墙边溜了进去,按照景元的说法,应星的东西都放在他的书房,一进去,果不其然,还是乱糟糟的景象。
有一个地衡司执事在这里整理文件,幼清点点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幼清先发制人道:“我是景元将军派来的,想用一下应星的东西,你知道在哪吗?”
对方大脑飞速运转,警惕地看着她,做出防卫姿态:“将军有命,我怎不知?将军说了,除我以外,不许任何人进入书房!”
“得了吧,谁想拿个东西,都得像掉进米缸的老鼠——不知拿哪个好了。”幼清把景元的信物拿给他,这位执事将信将疑,还是单独联络景元,得到将军首肯,他才放心地将幼清引入书房内侧。
应星的柜子就竖在这,幼清轻轻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应星的工具箱、笔记本和图纸。
那个展览馆都是复印件…说明真迹都在这了。不仅如此,在一个密封的透明袋子里,还装了几件他的衣服。
幼清轻轻拂过,执事问:“这位大人,您需要哪些东西?离开书房的,都得登记!”
她轻笑,点点他的额头说:“你真是个呆子。”
这么一板一眼的,也难怪景元让他来看门了。
在这个小衣橱的角落,她发现了拳头大小、还在隐隐发光的忆境。
幼清说:“我什么都不带走。”
执事问:“您的意思是在这看吗?也不准拍照,不准…”
话还没说完,幼清就消失不见了。
*
忆境之中是一片陌生的山水,还有一间房屋。
这是幼清不曾见过的景色,而且周围一切都很模糊,可见应星在创造这些场景时,他自己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
幼清隐隐觉得,这儿大概就是他被丰饶孽物毁掉的故乡。
她慢慢走到房屋前,这里坐着一座金人,它一手搭在“膝盖”上,手持一朵花,仔细看,竟然是一枝发簪。
是应星戴过的簪子。
幼清从金人手上取下,静静端详着。
是这个么?他留给她的“旧物”。
她在金人身边坐下了。微风徐徐,幼清靠在金人身上,意外触碰到了它的机关。
不是回忆,这是真正的机械。
金人轰隆隆地发动了。它缓缓站起,背后的驾驶舱也掀开遮盖,幼清跳了上去,可眼前之景让她胸口一滞。
简洁的操作台,一个拉杆,两个踏板,这种设计,仿佛在和前来驾驶的人说:这是个笨蛋都能开的金人。
驾驶台上铺满了白色的绒毛,幼清伸手去摸,才发现台上放着一只又一只的毛绒小猫,与她挂在有情上的如出一辙。
就连驾驶位上都放着一只,还是超大号的。幼清抱着大猫,嘿咻一声坐在驾驶位上,经由她的抚摸,猫咪还会摆摆尾巴,与她互动。
这是他做的技巧,栩栩如生。
幼清鼻尖酸涩,把脸埋在大猫的头顶,还能听到它不满的“喵喵”声。泪水滑过,她笑了起来,又捏捏小猫的爪子,果然叫得更大声了。
但是抚摸脊背和脑袋是不会叫的。
幼清侧过头,抱着猫儿轻拍,不经意间看到了放在操作台角落的…
一把剑。
幼清呼吸微顿,她伸出手,长剑飞来,剑柄处捆着赤色的系带,剑鞘、剑身都有斑斑锈迹,这便说明放入忆境时,这把剑便已经老了。
是他的佩剑。
丹枫身旁有击云,镜流仍在用着支离,而他自己的剑,就在此处,格格不入地陪着一群长毛白猫。
幼清把剑也抱在怀里,垂下头,思绪万千,不禁泪流。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幼清从怀里拿出那张纸。
从工造司的笔记本上随意撕下,字迹也稍显破碎,但足够看清。
「幼清,我要走了。
忆境里放了一件旧物,回时可随你处置。
人生苦短,匆匆而过。
年少时,我曾放言,应星的一生要比仙舟人无尽的寿数更有价值,若你归来,应星之名仍然留存,或许,也称得上不枉此生罢?」
幼清想和他说,他做到了,在这漫长的故事中留下了厚重的一笔,哪怕他并没有亲手斩杀孽物,他依旧值得尊重。
她是带着他们的意志,才走到了药师面前,与祂对峙的。
所以…此生不枉,此生不悔。
*
幼清带走了那颗忆境。
执事对她忽然又出现一事感到万分奇怪,他想再联络景元,可以他的身份,总是这样打扰将军肯定不好,但是…
唉,既然是将军同意,他干嘛那样公事公办,一丝不苟呢?
幼清把忆境放入乾坤袋后,还拍了拍他的肩,夸赞他两句,还没等这位执事骄傲,她就又消失不见了。
这到底是哪号人物,她又是怎么做到这样神出鬼没的!?
*
回到家的幼清睡了很久。
苏醒时,景元还没有回来,幼清无事可做,便想着去楼下整理整理花园,鸟雀们见到她别提多高兴了,兴奋地叫了一整天,吵得她耳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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