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冷了冷脸,“哪里就饿死我了呢?”
雪雁也不说话,主仆两个沉默了一会儿,雪雁忽然笑了一声,道:“我还听见她们说顾小哥儿了。说他抠门吝啬,银钱看得极紧,来了这都快十天了,从不给人赏钱,还说这样的人当太监是一把好手,不过这人只会嘴上说说,就是狠下心进宫,当太监也只能去扫地。”
林黛玉瞥她一眼,只见雪雁脸上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笑容,什么都看不出来。
“去歇着吧。”
雪雁应了一声,上前摸了摸茶壶,“我给姑娘换壶热茶。”
“别换茶了。”送完信的紫鹃回来了,忙道:“都这会儿了,再喝茶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第7章 荣国府的勤快老实忠厚仆们
顾庆之吃过晚饭,还是觉得不得劲儿,想了想没招呼红燕,自己往厨房去了。
倒不是为了别的,哪怕青菜下锅就放点盐也行,这个煮来煮去,炖来炖去,恨不得把植物纤维都炖烂,能吃出鸡鸭鱼肉味,就是吃不出青菜味道的风格,他是真的不习惯,而且也不健康。
再者贾府都是小锅菜,各人的菜都是单做的,他这个要求也是帮着厨房省时省力。
天已经黑了,根据顾庆之这些日子的观察,荣国府先是贾母院传饭,基本在申时初刻,等伺候完了主子,才轮到下人吃饭,厨房这波人吃饭,差不多要到酉时二刻了。
顾庆之专门等到酉时末才过来,就是不想耽误人吃饭。
厨房上头烟囱已经一点烟都没有了,顾庆之能隐约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不过语气似乎不太好。
顾庆之放慢了脚步,想着是踩重一点,还是咳嗽两声,提醒里头厨娘外边有人来了,可是又往里走了两步,他这脚就迈不动了。
“这林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儿?跟老太太一起吃饭还要加菜,老太太的饭那么精细,还不如她的意?不就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寄人篱下连个兄弟都没有,宝二爷都没她这么多事!”
顾庆之顿时就觉得怒火冲了上来,林大人还没死呢,她们就敢这样!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先想想怎么办吧!”
“要不是你,非得连坛子都给周瑞家的送去,咱们今儿至于这么为难?不然刮刮也能凑一小盘子混过去。你是不知道,雪雁来传话的时候,我差点没给吓死,亏得我激灵,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谁说不是,我在一边听着,冷汗都出了整整一背!你摸摸,现在还湿着呢。”
“如今是用今儿嫩豆腐吃完了糊弄过去了,明儿怎么办?去哪儿给变秃黄油出来?”
“这能怪我?周瑞家的是太太的陪房,她要东西谁敢不给?再说她说她女儿有孕在身,想吃螃蟹又怕太寒,你屁颠屁颠就说有秃黄油,要不是你多嘴,她都想不起来!”
“你还有脸说我?前儿你不是挖了整整一大勺说是也要尝尝,还说拌面比就着饭好吃。”
“你没吃?”
“要说那东西一点都不好吃,也不知道怎么炸的,林家还是巡盐御史呢,每年几千万两银子?府上厨子就这手艺?”
“你们都别吵了,谁也没想到不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都说了老太太嫌这东西油腻,又不是多精贵的东西,就是图个新鲜。林姑娘住在老太太院里,一日三餐都是跟着老太太吃的,按理来说这玩意就再上不了桌了。与其放坏糟践了,不如叫咱们吃了。”
“你倒是会和稀泥!昨儿我还说再等两天呢,你非得先尝尝,还说光船上就走了一个半月,再放就不新鲜了。还说尝尝南边的螃蟹跟北边的有什么不一样的,还说要尝尝巡盐御史送来的螃蟹会不会带着银子味。”
“都少说两句吧。你们看看天,再吵下去,明天变出不来秃黄油,咱们的差事可就一起被撸了。”
“林姑娘都敢给周瑞家的没脸,她可是掌家的二太太的陪房,咱们算哪根葱?林姑娘能饶得了咱们?”
厨房里婆子们吵得不亦乐乎,顾庆之的心沉了下去,他悄无声息把自己掩藏在了窗户外头的阴影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林黛玉过得这都什么日子?林大人还在呢,就敢这样了。
他能去告状吗?他跟谁告状?
林满都走了,再说他一个管家,还是林府的管家,他也管不着,他更加不能直接把林黛玉接回去。
就这两天听的,老太太每月多给林姑娘二十两银子,连做衣裳都比自家姑娘多两套。
住在后头的薛姑娘手松,大房的二姑娘耳根子软,三姑娘和她屋里的人都是火爆脾气不能得罪,四姑娘是宁国府的人,面上得过得去。
还有谁谁谁又给主子办事儿得了多少赏钱吃了多少回扣,伺候过长辈的奶妈比小主子还要体面,什么要宽厚待下人,下人没脸就是主子没脸,而且这里头还牵扯到了王夫人的陪房――
他住了连半个月都没到。
表面上看着和气一团,背地里都是算计都是阴阳怪气,什么叫风刀霜剑严相逼?林大人还在呢,她们就敢这样了。
贾母就是这么最喜欢最疼她的?
那怎么不见有人这么对贾宝玉?
这都过得什么狗屁日子!
屋里的婆子们吵着吵着也有了对策。
“还是得去找周瑞家的,咱们都是在里头伺候的,哪里知道去哪儿采买?得托她出去。一人二两银子,请她连夜采买螃蟹,今儿晚上别睡了,螃蟹来了立即就做,明日先混过去完事儿,老太太不喜欢,林姑娘小孩子家家的,她也吃不出来,不过就是猪油熬蟹黄,应该还放了些葱姜香料一起炸,没什么难的。”
“一人二两银子?你看看这屋里多少人?哪里螃蟹要这么贵?”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多出来的不是给周瑞家的吗?她收了银子,自然会帮着遮掩一二。再说了,这里有一个说一个的,谁缺那二两银子?”
一开始被指责屁颠屁颠巴结周瑞家的那婆子又抖了起来,“要不是我当初连坛子都给了周瑞家的,你们如今去哪儿找人办事?哪有机会把她也拉进来?”
“马后炮!”
几个婆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嘀咕,又有人问道:“我听说林姑娘给周瑞家的没脸了?会不会――”
立即有人打断了她,然后就是个略带几分嘲讽的声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就是宝二爷,见了周瑞家的,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周妈妈。”
“其实要我说,林姑娘是挺会摆谱的,周瑞家的好心给她送宫花,被她一顿抢白,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呢。”
“谁说不是,周瑞家的是二太太陪房,送的又是薛家太太从宫里得的好东西,她不就仗着老太太喜欢她?不就仗着自己爹是个官儿吗?”
“官儿怎么了?官还有个品级,咱们可是荣国府,超品的。”
“每天就吃那么两口,十顿饭就吃五顿,就她会装,就她会挑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做饭不好吃呢。”
“一点都不体恤下人,我们整天的忙乱,在她那儿是既没功劳,也没苦劳。”
一屋子婆子各种说得不带停的,努力散发着自己的怨气,似乎在她们眼里,要不是林黛玉,她们也不至于这么辛苦,更加不用破财消灾。
顾庆之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又走回了黑夜里。
没什么可说的,他记住了。
第二天下午,顾庆之刚睡了午觉起来,就听见有人在他门口大声喊:“顾小哥儿在吗?林姑娘有话要吩咐他。”
顾庆之跟着这婆子又一路到了贾母的院子。
林黛玉还是昨天那个位置,换了一件浅粉、上头绣着不知道什么花的袄子,在太阳光的照耀下还有点点金光,精致又好看。
“昨儿你一说我父亲,有些话忘了吩咐你。”林黛玉指了指桌上的小匣子,道:“这是给你的。”
顾庆之上前一步,打开匣子一看,半匣子银锞子,半匣子铜板。
林黛玉声音柔柔的,听起来无比的平静,“你要进宫,宫里不比别处,像给你带路的宫女太监,还有帮你端饭倒水的,都是要给些赏钱的。东西不多,就是个心意。原该我父亲准备的,只是他事忙,下头人也想不到这么多,你拿去用吧。”
顾庆之眼眶顿时就有点热。
她过得什么日子,还要来操心他,借口还要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她甚至还说得如此平静。
顾庆之行了半礼,“多谢姑娘,庆之铭记在心。”
“不过是些我用不上的东西罢了。”林黛玉脸上带了淡淡的微笑,疏离又客气,“送他出去吧。”
顾庆之抱着匣子走了回去。
林黛玉明面上说得是宫里,实际上暗示的是贾府。
他哪里能住进皇宫呢?除非去当太监,就算是当了太监,哪个缺心眼的会给同僚打赏?
原本的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还没蹲到林如海,饿着肚子要饭的时候,都没这么憋屈过。
昨天她还开开心心的,一晚上过去,就成这样了。
林黛玉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她在贾府住几年,就得受几年的委屈。
林家是没这么多打赏的规矩的,他是端午节过后住进林府的,一直住到了中秋节过后的第三天。
林府的下人就在中秋节得了一次赏赐。
她在林府是怎么生活的,在贾府又是怎么生活的。
寄人篱下是个什么滋味,他如今算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连他都觉得委屈,林黛玉呢?
顾庆之的眼神又落在了那匣子银钱上,这东西他不打算给贾府的下人,一个铜板都不给。
这匣银钱,他要留下来做个见证。
回到自己屋里,顾庆之看着东次间依旧是一本书都没有的书房,觉得贾家落败的如此快,不是没有原因的。
前头招呼得那样好,如今都十几天了,别说请先生考考他学问了,就连敷衍的丢给他一本三字经都没有,这但凡他能起来,将来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等一下,贾府这样敷衍他,是不怕他将来报复?
还是觉得他一个钦天监官员,就是当到监正也不过是正五品,一样要看贾府脸色,还是觉得他压根当不了官?
他的确是没有将所有的金手指和盘托出,但这不是贾府敷衍他的理由,他可是林如海托付过来的。
顾庆之有点猜不透贾府想干什么,不过他也打定主意,要谨慎小心,万一这背后又有什么圈套呢?
第8章 今儿的蟹黄豆腐特别好吃
贾母院子里。
吃过晚饭,送走秦钟,贾宝玉到了林黛玉屋里,“方才秦钟也在,当着外人我不好问你,今儿可是烦了?要么我明儿来陪你解闷如何?”
“谁要你陪?你才好好上了几天学?前儿我还听说你们在学堂里闹了一顿,你是真的不怕他们告诉舅舅?”
贾宝玉笑了两声,在林黛玉旁边坐下,道:“天都黑了,别看书了,仔细伤了眼睛。我陪你说说话。”
林黛玉背过身去,手里还拿着书,“我这看书呢,宝二爷别处坐坐吧,怪讨人厌的。”
听她叫自己宝二爷,贾宝玉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他站起身来,又走到林黛玉面前,道:“你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只管偷偷告诉我,等我要来了,咱们一处吃,别叫他们知道。”
“我就不能自己要?”林黛玉终于是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我自己没长嘴?”
“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是说,就咱们两个,跟别人都不一样。”
“真是怕了你。”林黛玉无奈道:“宝二爷,我这正看到兴头上,等我看完了咱们再说。”
“什么书?也叫我看看?”虽然这么说,不过贾宝玉也就是看了书名,又说:“等妹妹看完了,叫人送我那儿去,我也看看。”
等他离开,林黛玉虽然手里还拿着书,但是很久都没翻页。
等到夜深,估摸着人差不多已经睡了,贾宝玉差人去叫了紫鹃来,“可是谁惹你们姑娘生气了?我这些日子上学,也不好天天陪着她,天气冷了,也不好劝她出门走走,屋里待着是太闷了些。”
紫鹃想了想,这两日唯一能算上跟以前不一样的,就是顾庆之来了,她道:“昨儿顾庆之来了,说了一大通林老爷身体不太好的话,勾得姑娘写了一天的信,睡得晚,还叫人去厨房要了蟹黄豆腐,只是昨儿她们说嫩豆腐吃完了,只剩老豆腐味儿大怕是糟蹋了蟹黄,今儿才上来的。”
“今儿姑娘吃了蟹黄豆腐又叫了他来,还给了他一匣子银钱。”
贾宝玉一听就急了,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我不是吩咐叫你们拦着点,别叫他见林妹妹吗?”
紫鹃也不好说是姑娘要见的,听着倒像是推脱,只低着头不说话。
“那人就是个骗子,只想着要狗仗人势!说什么能掐会算?就是让我算,我也不会比他差。这样的人怎么配在林妹妹面前说话?什么祥瑞?林姑父怕是也被他骗了。”
贾宝玉气得又拍了好几下桌子,只是一看紫鹃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不免又有点心疼,放缓语气道:“罢了,我也不是冲你生气。林妹妹心思细腻,又多心敏感,这人还是林姑父举荐的,你们也不好劝。明日我不去上学了,横竖这人过两天就走,我先陪着林妹妹。”
“二爷。”袭人为难地叫了一声,“你今年还没好好上过几天学呢,仔细老爷问。前儿老爷考你,你回来还说要好好读书呢。”
贾宝玉不理会她,道:“差人去跟秦钟说一声,再叫人去学里说一声,就说天气冷,我不小心吹了风,先歇三――五天。”
说完又吩咐紫鹃,“你回去吧,仔细伺候着,别叫妹妹着了风。”
紫鹃表情严肃回去,见里屋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知道姑娘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躺下,只是却睡不着,心里盘算着明日一早起来,先跟老太太院子里几个看门的婆子说一声,不叫那人进来,还得跟屋里几个伺候的人吩咐,姑娘万一想起那人来,得找个什么借口 搪塞过去。
她在外头睡不着,里头林黛玉也没睡着。
今儿的蟹黄豆腐特别好吃,秃黄油里头有葱有姜,还是上好的母螃蟹熬的,跟父亲托顾庆之带来那个比,不仅颜色要黄得多,而且要鲜得多。
林黛玉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就着月亮洒下的微光数着床幔上的花纹,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
又过了两日,顾庆之故意在红燕面前露出了林姑娘给的那一匣子银钱,果然,往他跟前凑的人越发的多了,当然看戏的人也不少。
不过顾庆之也在看戏,而且他还想说,贾府这种风格,只能说自杀自灭诚不欺我。
这天早上刚吃过早饭,他这小屋又来了访客。
“顾小哥儿,我是宝姑娘屋里的莺儿。我们姑娘想找你说说话,叫我来请你。顾小哥儿可得空?”
顾庆之怕不是贾府最闲的一个,贾赦好歹还能天天喝酒听曲儿,贾宝玉不上学也可以到处找胭脂吃,他就只能在屋里发呆,又如何不得空呢?
6/144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