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管铺子就是不担心她,没把她放在心上,我都能猜到二房说什么,趁着老太太病重,忙着摸荣国府的底儿呢。”贾琏略显焦躁,在屋里快速踱步。
“那铺子就不管了?”王熙凤不耐烦道:“老太太若是挺不过去倒也罢了,若是她又好了呢?本就没剩下几个值钱的铺子了,你这又撒手不管,她不骂你?”
“我这是担心她!”贾琏道:“况且你如今都起不来床了,老爷也病着,我不天天守着那边?我不仅要自己守,还得替老爷跟你守一份呢。铺子赔了就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手里多少好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老太太手稍稍那么一松,你想要什么没有?”
贾琏吃完饭,直接就站起身来,“正好你病着,削减下人这事儿不用你沾手了,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再把这事儿往身上揽,我饶不了你!”
贾琏说完就走了,平儿柔声劝道:“何苦来着,他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这孩子难道不是累走的?”
“你不明白。”王熙凤只觉得额角又突突跳了起来,“把那西洋药膏子拿来再给我贴上,头又疼了。”
“上回王太医来还说这治头疼的药里或多或少有活血的东西,奶奶如今还没干净,别用活血的药了,躺着好好歇着不行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我连你都使唤不动了?”王熙凤瞪起眼睛来,忽又放软了语气,“一会儿叫她们熬些乌鸡汤来,多放些红枣当归,我都吃了。”
平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拿药膏了。
等吃过午饭,林黛玉又回到贾母院子里,照例在她原本的厢房里休息。
贾母虽然是装病,不过年纪毕竟大了,身子也不好,王太医虽然能号出来脉象跟她说的不太对,但还是开了补药,又加了些安神的成分,这药喝下去虽然不到安眠药的程度,但贾母的觉的确是比以前多了。
她正歇中觉,院子里自然也安静了下来。林黛玉坐在窗边,问道:“紫鹃可好?”
贾母病着,王熙凤起不来床,贾家上下事务大半落在了鸳鸯手里,琥珀被提了起来,负责贾母院子里的事情。如今她就在林黛玉身边陪着。
“紫鹃去服侍大姑娘了。”琥珀回应道:“宝二爷的晴雯也去了大姑娘身边伺候。姑娘可要见见紫鹃?”
林黛玉摇了摇头,“知道她好就行。”
如今天气热,林黛玉坐在窗户边上,对面就是贾宝玉的东厢房,只是这会儿看来,他屋里好像没那么多人了,布置好像也换了。
琥珀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又道:“宝二爷搬去外院了。这屋子留给他歇中觉,只是这几日老太太生病,宝二爷又回来住了。”
林黛玉嗯了一声,道:“我养养神,你也去歇着。老太太病着,你们比谁都辛苦。”
琥珀是得了贾母的吩咐的,要跟林黛玉说说荣国府的变化,主要就是宝玉长大了也上进了,另外就是大家都很想她。
但是林黛玉的吩咐她也不能不听,琥珀飞快扫过她带来的四个丫鬟四个婆子,应了声是,安静离开了。
回去贾母屋里,琥珀叫了小丫鬟来,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做什么,她们每日侍疾的,怎么这会儿还不来?”
这人出去,琥珀又吩咐下一个,“去看看宝二爷在哪儿,就说老太太离不了他,一会儿醒来见不到他怕是要担心的。”
等跑腿的丫鬟出去,琥珀这才悄声到了老太太房间外头,掀了帘子一看,里头守着的丫鬟给她做了个口型:还睡着呢。
贾母病着,她院里难免人心浮动,再说就算不浮动,薛家也早就拿银子开过路的,贾母屋里跟贾宝玉屋里总是有那么两个“好心人”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加上鸳鸯管着家里,琥珀才上来又应接不暇的,贾母院子里的消息,也传得特别快。
比方贾母早上劝林黛玉那番话,中午才吃过饭,想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大房是鸳鸯亲自来说的,薛家那边是端茶倒水当背景板的小丫鬟听见的,王夫人拿宝玉当诱饵,也拉拢了老太太院子里两个年轻的丫鬟。
大房得到的消息最全,鸳鸯不仅是当面听见的,而且还能加上自己的分析,甚至有些话就是老太太自己说的。
“老太太想叫三姑娘跟着林姑娘一起嫁去安国府。老太太还跟林姑娘说管家最重要,生孩子无所谓,叫妾室来就行,还暗示林姑娘,成亲无非就是一头压一头,她得把安国公压下去,至少也得拿捏住他才能过好日子。老太太这么做,一是想叫三姑娘借机站稳脚跟,二来林姑娘如今跟老太太不亲,老太太不想她过得好。”
鸳鸯事情多,又不能叫人知道,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大房勾搭上鸳鸯,这事儿肯定是不能叫邢夫人知道的,邢夫人那人没什么城府,眼皮子浅不说,还经常喜形于色,手下人嘴又不严,她头天知道,第二天整个贾家,连带隔壁东府都能知道。
听了这话,贾赦贾琏两个都有点心神不宁。
“老太太是真敢想。”贾赦叹道,“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被她算计成了。”
贾琏却有点不同的想法,只因他跟顾庆之的接触比贾家所有人都多,他是一点不想跟顾庆之再有任何牵扯了。
“安国公什么身份?老太太疯了不成?非得算计他?三妹妹又是什么身份?安国公真想找妾,他干嘛非得找二房那种破落户的?再说是七品官的女儿,跟安国公比,那还是破落户。”
“你不明白。”贾赦唏嘘道:“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安国公情根深种,那安国公又怎么会主动纳妾?这妾只能是林家带来的。当日你去扬州,林家还剩下什么人,你也知道的,又有哪个够资格进安国府的?”
这话倒也没错,贾琏微微皱了眉头,只是……
“安国公哪里能被人拿捏?他要真这么心善,他就不会对付荣国府了。林家祖籍苏州,在扬州也有关系,林大人买两个扬州瘦马陪嫁又有何难?非得找三妹妹?”
贾赦却笑了笑,“瘦马生不生得出来孩子两说,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继承家业。再说母凭子贵,那母也不能是妓子……你说,咱们能不能把你妹妹塞进去?”
贾琏只觉得他爹疯了,“老爷,您的爵位是怎么降下来的,您应该还记得吧?咱们要的是什么,您也应该还记得吧?”
这么一提醒,贾赦倒是反应过来了,不过明白归明白,被儿子这么说也是下不来台的,他一脚给贾琏踢了个踉跄,“我就是想想,三姑娘那人――选她为了什么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要我说不如选你妹妹,笨笨傻傻的,又不会管家,话都没两句,这才能叫人放心呢。”
“老爷!”
“我知道了!”贾赦对上贾琏的眼神,心想这儿子扒上鸳鸯,倒是不能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过两日我就去跟安国公说说,也叫他看看老太太是怎么算计他的。”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又道:“我去老太太院子里守着了。”
消息传得挺快,等王夫人歇了中觉起来,她也得了消息,虽然小丫鬟没全都听见,有些话也语焉不详的只听了半句,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婆媳,贾母的招数王夫人也挺熟悉了,加上她也不想林黛玉好,那边丫鬟说完,王夫人就明白贾母想干什么了。
她神情晦涩难明,下意识看着探春屋子的方向。
正好琥珀派来的小丫鬟来了,姐妹三个急匆匆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这三人一走,赵姨娘又出来了,眼巴巴看着探春的背影。
这会儿天也挺热了,窗户纸也换成了窗纱,赵姨娘脸上那表情,王夫人也能看个十之七八。
担心、焦虑――最重要的是还有骄傲。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宝玉十二年不能科举,你那儿子――”
自打宝玉不能科举,赵姨娘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王夫人骂了她好几顿,又派了两个人去巴结去恭维贾环,一边夸他有出息,一边说宝二爷怕是废了,接着带着他玩,力求叫他没心思读书。
这努力倒是挺成功的,贾环原本也不是什么爱读书的人,才气就更没多少。原本他的用心读书,其实更多是憋了口气想证明自己不比宝玉差。
可如今被王夫人这么对症下药,他连功课都不怎么做了。
但是谁曾想她还有个女儿呢?
王夫人摇了摇头,“不行。”若是真叫探春进了安国府,赵姨娘不得抖起来?
她忍不了这个。
她怀上宝玉的时候都三十好几了,生下宝玉更是在床上修养了半年多才好。
她一天三顿药,生怕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赵姨娘勾搭上了老爷,还怀了探春。
这事儿一辈子都过不去。
那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王夫人冷笑两声,不如直接倒给老太太那好外孙女儿,说了这个,她以后也别来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宝玉也不至于总失魂落魄的想他的林妹妹。
不……王夫人忽然改了主意,干嘛跟林黛玉说呢?她直接叫人说给安国公啊,还能再添点什么,比方这事儿是林黛玉跟老太太商量的,这难道不是挑拨离间的好手段?
说白了她不想林林黛玉好过,她也不想安国公好过。
“去看看大姑娘在哪儿,我有话跟她说。”当然还要跟自己姑娘再商量商量。
贾母院子里,贾宝玉先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有点“思乡情怯”的害怕,又觉得林黛玉跟以前不一样,又跟他生分,脚步不知道怎么一拐,就先去了自己厢房。
来回走了两步,这才又鼓足勇气,去了林黛玉门前,小声叫了声:“林妹妹。”
声音小到自己听着都费劲,贾宝玉又大声叫道:“林妹妹!”
他才叫完,身后便是几声笑,贾宝玉回头一看,三春也来了。
他凭空又添几分懊恼,原该直接进去的,现在这么多人,倒是不好说体己话了。
探春笑道:“原先你见你林妹妹,不分白天晚上的,什么时候都去,如今这副模样,倒是稀奇。”
第82章 留我?您不怕把安国公招来了?
被探春这样调侃,贾宝玉很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小声分辨道:“毕竟是县君了,原该恭敬些的。”
但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许久没见带来的胆怯跟生疏罢了。
不过这话听在贾家三位姑娘耳朵里,倒像是个提醒一样,往日一起玩闹打趣的姐妹,如今越发的高不可攀了。
三人不免都收了收脸上笑意,探春看着排行更长的迎春,恭敬询问道:“咱们去看看她吧?”
平日里也没见她这样把自己当姐姐的,迎春躲闪开她视线,分辨道:“你带着我们走到这儿,原就是想去看她的吧?”
探春是个长挑身材,方才从王夫人院子里出来,其实是被老太太的人催出来的。
探春走在最前头,一路赶得急,加上天气热,年纪最小身高最低腿也最短的惜春还跑了两步,都热出汗了,她不耐烦看着宝玉,道:“她们两个商量,咱们两个先进去。”
这几人就在林黛玉窗下说话,里头如何听不见?
惜春正往上迈了两步,帘子就掀开了,林黛玉打林家带来的丫鬟笑道:“几位请。”
这几位姑娘平日里做客,无非就是东府跟王家,这见了林黛玉连丫鬟都要自己带,虽不是第一次见,但不免也要嘀咕两句,好大的排场。
不过这厢房她们是常来的,自打林黛玉跟贾宝玉都搬出去,这地儿就变成了她们几个女孩子的休息间,尤其是贾母病了之后,除了她们,邢夫人王夫人,包括东府的尤氏跟胡氏,有时候也在这屋里休息的。
所以虽然林黛玉没以前熟悉了,但熟悉的场所还是叫她们心安了不少。
惜春先捡了靠墙的罗汉床坐下,笑道:“外头热,靠着里头太阳晒不到,还能凉快些。”
贾宝玉猛地反应过来,忙道:“林妹妹也别坐窗户底下了,午后太阳正烈,别给你晒坏了。”
“哪里就弱成那个样子了?”林黛玉反驳道。
她正背对着窗户坐下,午后的太阳已经开始向西了,从窗框照进来,正好照在她手背上,一半有窗框挡着,另一半照了个明亮。
指甲圆润,粉红上透着珍珠般的光泽,以前住在贾家的时候不一样,那会儿她坐在这晒太阳,指甲是白的,手背上还隐隐的都是青色。
林黛玉不免想起顾庆之劝她晒太阳的话来。
……虽要多晒些太阳,也别总紧着一边晒,绕着抄手游廊走的时候,顺着一圈再逆着一圈,别左右晒得不一样黑……
你才左右不一样黑呢。
林黛玉嘴角一翘,把手缩了回来。
她这一晃神,叫探春瞧在眼里,她不免就给贾宝玉使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又做了个口型:你林妹妹也想着你呢。
贾宝玉一瞬间就又精神抖擞了,那点距离跟长久不见带来的生疏消失的无影无踪。
“妹妹过得可好?”贾宝玉问得很是亲切。
方才想的那些事儿的确挺叫人羞涩的,林黛玉头一偏,“我有什么不好?我好极了。”
迎春话不多,无非就是“那就太好了”这个意思,换几种不同的说法来来回回的说,惜春索性换了个话题,她指着林黛玉背后的窗纱,“这还是老太太专门吩咐换的,叫什么罗?还是什么纱来着?”
探春接了上来,“软烟罗,一共就四样颜色,说是比内造上用的纱还要好,老太太存了几十年的好东西。可见老太太疼你,这样的好东西也只给你住过的屋子用。”
说完探春就有点后悔,后头那句话倒不如不加,平白有点像是嫉妒的意思。
林黛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原先她在的时候,贾母也常说这话,家里用的东西是什么来历,比上进的好,比内造的强。
原先她觉得不妥,但是她也不能说,如今再看,却是硬撑门面。
贾家用的东西比皇帝用的好?
贾宝玉笑道:“听他们说妹妹也进了几次宫,宫里是什么样儿的?也有这样好的窗纱吗?”
林黛玉不免叹气,打听宫里也是忌讳,不过贾家上下都是这风气,况且贾宝玉――不是她看不起他,他的确是没这个上进心。
林黛玉认真地跟他道:“宫里不少地方都换了玻璃的窗户,不透风,还透亮――”
“这个我们家里也有,没什么稀奇。”探春打断了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急切了,便笑道:“你说你的,我就是随口来两句。”
“还有些地方是用的贝壳磨成的薄片,窗户纸的地方也有,不过宫里的窗户纸跟外头的不太一样,更结实,也更透光,至于窗纱。”
林黛玉又回头看了一眼,“我倒是没见过这么薄的,宫里窗纱都好几层,每层都夹着各种图案的金箔,合在一起薄薄一层,但是阳光照下来,还挺有层次感的。”
说是什么漆纱工艺,顾庆之的书房里也有两扇窗户用的是这个窗纱,据说整整九层,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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