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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明显已经被他看穿，夫妻俩对视时眼中不免慌张。
易思岚这人，从小到大，稍有不满就不分场合发脾气，就算如今已近而立，也还时常半夜喝醉，闹得家里三天两头鸡犬不宁。
他往前挪了几步，将西服外套一脱，扯开椅背随手搭上。
郭君竹见状，慌忙站起身想要稳住局面：“思岚，先坐，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夫妻俩捏一把汗。
他却并无逾越之举，“嗯”一声后俯身坐下，想看看接下来父母会怎样包装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郭君竹无声舒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重新露笑，“续总，续夫人，这就是我们易家的老二，易思岚。孩子前几年都在国外留学，学成后就立刻回来接手家里的投资公司了，现在事业进行挺顺利的。所谓先成家再立业，他们俩婚事尽快定下来，也是为将来有个稳定的后方。”
易鸣威也张口，说的话和郭君竹大同小异。
易思岚无心再听，眼帘一掀，冷厉的视线落到对面的人身上。
女孩生得白净，眉眼秀气，一头墨黑长发亮泽如绸缎。
唇边始终挂着明媚的笑，那笑容好看，却并没什么感染力，更似迎合的假笑。
那双眼睛更是，明明净透无比，细看又只觉空洞。
而且，他盯着她看了那么久，她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见回看，短时内甚至没见眨眼。
恰是易思岚疑惑之际，高靓宏笑着回话：“你们易家教育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优秀的，当然，我们家念念也不差，这么小的年纪，公司的不少事都已经能上手。”
郭君竹没接这话，直切主题，“但她终究是个盲人，影不影响生活的另说。说出去，我们易家找了个盲人儿媳，是不是不太好听？”
这话再明显不过，是想以此让续家再做利益让步的意思。
续恒并非没听出来。在明知稳占上风的情况下，他又怎么愿意顺从，只笑着打马虎眼：“念念的眼睛是可治愈的，只要等到合适的机会就好。再者说——”
他端起酒杯往前送，“两个孩子在一起过得好，我们两家也因此合作愉快，怎么说，都是双赢的。易总，您说呢？”
那边已经开始虚与委蛇地碰杯，完全没有问两个当事人意见的意思。
易思岚耳边被“盲人”两字萦绕，一时错愕。
搞了半天，他和这个女孩只是货架上的商品，还都是亟待处理的残次品。
他眉心一拧，倒是忽然和眼前这人有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惺惺相惜。
没多时，易思岚整理好情绪站起身。
低头掸了掸身上泛褶的衬衫，语调随意：“饭就不吃了，我同意结婚，时间定了告诉我。”
第2章 晴时雨
饶是来之前就已经对易思岚的行事风格有所耳闻，以为自己做足心理准备，这会儿他就在面前摔门离开，还是让续念不由一惊。
好在，不管为何，他至少说了同意。
续念暗自松一口气，虽还是要继续陪笑，至少不需要再费心费力，想要怎样开口讨好对方。
一餐饭吃了没多久，双方父母商量起婚期。
两位父亲甚至当即拿出手机去看万年历，说是要找一个黄道吉日。翻看没多会，又说领证没那么多讲究，干脆就定在三天后的春分日。
续念明白，他们不过就是想把这一切按上加速键，免得夜长梦多。
领证日定好，双方又商议起婚期。
这个话题上他们倒是十分默契，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一切从简。
续念何尝不是这样想？
她沉了口气，一整晚头一次参与到自己婚事的讨论中：“婚礼就不必了。”
屋内几人什么表情她看不见，但明显能感觉到，这话出来，方才相互试探的气氛反而缓和。
这明明也是他们所希望的，为了面子却还是不愿松口。
续恒满目严肃，语气中甚至有几分指责：“念念，婚礼是对外宣布你们婚讯的最佳方式，怎么能省，你太不懂事了！”
另一边的郭君竹，同样说得冠冕堂皇：“是啊，婚礼是个重要的过程，也是展现我们易家重视你这个儿媳嘛。”
她扯着唇笑，反问：“我眼睛现在这样，只会在婚礼上让易家丢脸吧？”
静默半秒，又说：“再者说，易先生工作忙，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筹备婚礼想必就更是难为他。”
“夫妻嘛，不就应该相互体谅？”
从头到尾，她说得不急不缓，每一个字又都格外坚定。
台阶已经铺到这里，不下就不礼貌了。
郭君竹笑笑，回应一句：“续小姐说得也有道理，思岚这段时间工作上确实很忙。”
续恒也接上话：“嗯，那不如就等念念的眼睛好了，婚礼再择期举行。至于对外宣布婚讯，就只能靠媒体了。”
屋子里再度被几人碰杯的声响占据，续念不愿再听，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酒店。
-
易家夫妻俩将近十点的时候回到家。
车子刚刚驶进大门，远远就见易思岚斜身倚在前院的一盏路灯下。
司机小心翼翼瞥一眼后视镜里的夫妻俩，没敢说话。
易鸣威冷声说：“停车。”
见夫妻俩下车，易思岚掀开衣袖看了眼手表，笑道：“看来和亲家相谈甚欢，居然这么晚才结束。”
易鸣威瞪他一眼，还没说话，被他抢先：“您别这种眼神看我，我如你们的愿，不吵不闹就应下这桩婚事，你们不就该想到我是有所图，不至于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吧？”
易鸣威回：“那你说，要什么？”
他也干脆，张口便答：“安盛和五千万。”
夫妻俩几乎同时皱了下眉，似是惊讶。
他撇了下嘴：“这不难决定吧？”
安盛是晟亚集团旗下子公司之一，主营医疗器械的推广与销售，在集团一众新兴产业中，早已算是夕阳产业。
这也是易鸣威之前放心让易思岚到这家公司挂个总经理名号的原因，而五千万的资金，对于他们来说就更不值一提。
两样东西加在一起，不过像是一座矿山脚下，那粒最不起眼的石子。
易思岚望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反应过来他们犹豫的原因。
他们是觉得，他这么平和就答应婚事，现在提的要求又这么简单，保不齐是还留有后手。
他当即打消二人顾虑：“放心吧，只要你们点头，我立刻搬出去，今后都不会出现在你们眼前给你们添堵。”
听完，郭君竹冲易鸣威眨了下眼。
二人靠眼神交流达成一致，易鸣威松口：“好，如你所愿。”
易思岚笑了声，西装外套反手往肩上一扛，大步往前走去。
孤寂的背影融进暗夜，他高喊了声：“再见，亲爱的父亲、母亲！”
-
领证在春分这天。
八点一刻，续念提前到达民政局门口。
先后一两分钟，孙海玲也下了车，边迎过来，边喊了声：“念念。”
续念弯了弯唇，“海玲姐，麻烦你了，我想不到身边还有谁能来做证明人。”
孙海玲作为最早一批进入茶厂，跟在续念母亲身边做事的人，算得上是看着续念长大的。
出面为她领结婚证做个证明人，本来义不容辞，她这会儿表情却实在凝重。
她呼了口气，朝身后的民政局看，“念念，你真的想清楚了，走进这里，就来不及后悔了。”
她仍浅浅笑着，“海玲姐，两千万的资金，下个月就会注进茶厂。”
话到这里，一辆黑色宾利添越渐渐减速，最终在民政局门前的路沿上停住。
易思岚从后排下来。
他穿一件深驼色的长风衣，肩颈线条完美得到凸显。头发依旧梳得板正，整张脸此时在自然光下，愈见骨相优越。
他身上散出一阵栀子香，不算浓烈，走近后，闻得出夹杂几分柑橘味，中和掉花香的甜腻。
续念是凭这个熟悉的味道判断出来人是他的。
她转身朝门边走，平淡一声：“进去吧。”
易思岚眉头微扬，惊讶半秒，挪步跟上前。
拍照处早已开始工作，此时工作人员正为一对新人照相。门边的长椅上，还有两对在等。
孙海玲牵着续念在另一条椅子上坐下，“有人，我们在这儿等一下。”
续念“嗯”了声，安静坐着。
对面两对新人要么手挽手，要么十指紧扣，聊天内容大多关于领完证后要去哪里庆祝，或今后两个人的小家要如何布置。
如此对比，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对话，没有一个笑容，距离还相隔甚远的续念和易思岚，实在看起来不像是来结婚的。
不多时，前面三对拍照结束。
续念被孙海玲牵进门，在相机对面坐下。
易思岚随即在她左手边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已然准备就绪。
摄影师笑眯眯摆了下手，“二位都往中间靠一点。”
两人机械式挪了挪身子，直到手臂轻轻碰到一起，确认没了缝隙才停下。
摄影师接着说：“笑一笑，今天是开心的日子。”
说着，他自己先展示灿烂的笑容做示范。
续念应声咧开嘴，一个标准露八颗牙的笑。
易思岚却是鼻间沉沉一声呼吸，满是不耐烦，勉强弯了弯唇。
摄影师俯身朝取景框前凑近，“三、二、一。”
快门发出“咔嚓”一声，照片这一环节迅速搞定。
两人来到登记窗口，身份证和户口本递进去，又由孙海玲这位证明人和登记员完成询问和证明材料的书写，引导续念在证明材料上完成签字和按手印。
各自填写完登记声明书，一切确认无误，登记人员取出盖好钢印的两本结婚证往外递，微笑道：“新婚快乐。”
两人都没多余表情，只淡淡应了声谢。
易思岚眼神也没多给续念一个，起身便往外走。
等续念收好自己的证件，耳边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远，融进了大厅嘈杂的人声中。
她偏头，问：“海玲姐，他走了吗？”
从头到尾将这场毫无感情的婚姻交易目睹在眼里，现在又看着男方头也不回抛下自己的新婚妻子离开，孙海玲实在心疼续念。
她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缓：“嗯，你应该要先回家处理完这些事吧？”
续念摇摇头，连忙站起来用盲杖探着往前走，“你先带我追上他。”
孙海玲答了声“好”，搀住她胳膊。
出了民政局大门，眼看易思岚就在三步之外，才说：“他在前面。”
续念喊了声：“易先生。”
前头的人听见这一声，才被提醒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他脚步停下，续念还在急着往前追，伸出的盲杖恰好敲到他小腿上。
她连忙缩回来，道了声：“抱歉。”
易思岚没出声。
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想什么时候搬家？”
“我可以现在就搬到你那里去吗？”
从声音传出的位置判断，面前的人少说比她高一个头。
虽然看不见，出于礼貌，续念还是仰头将自己的眼神往他身上落。
易思岚垂眼对上她视线，冰冷的语调不自觉柔和了些：“可以，我助理送你过去。”
续念摇头，“不用，你告诉我地址就好，我回家拿了行李自己再过去。”
且不说她眼睛看不见，出行本就不便，一会儿再带上行李，那简直难上加难。
易思岚不知道她是客套还是倔，懒得再劝说，鼻间沉沉呼一口气，只应：“车门开了，上去吧。”
“念念，”孙海玲轻声喊她，“我要赶回会展中心，你自己一个人来回不方便的。”
说完，她抬眼看向易思岚，“麻烦你了。”
易思岚点了下头，“你带她上去吧。”
“我……”
续念仍旧想拒绝，孙海玲已经出力牵她往前走。
两人拉扯一番，她最终妥协上了车。
易思岚远远望一眼后座上的人，偏头嘱咐助理胡越：“送她回家，帮她拿一拿行李，再把她送到我那儿去。”
胡越点头：“好的易总，那您……？”
“我打车。”他说完，拔腿朝另一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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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离开民政局，媒体当即放出晟亚集团易家和海源实业续家联姻的消息。
新闻通稿不知是由哪方提供，倒是费力编造出一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说易家二公子和续家小孙女早年间便相识、相爱，即使后来续念失明，易思岚也一直不离不弃。终于在今年她病情好转后，两家达成一致，允了两人的婚事。
至于婚礼的推迟，则是为了给续念充分的时间治好眼疾，之后再补上。
车子在城市干道穿行，续念坐在后排听完这篇报道，紧紧握了握手上的结婚证。
再觉得不真实，一切终究还是尘埃落定。
她现在和只打过两次交道，话也没说过几句，模样更不知为何的易思岚，真的是夫妻了。
第3章 晴时雨
目送车子开走，易思岚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
坐上副驾的位置，他偏头，右手握拳撑住脸颊望向窗外。
在这附近跑，司机师傅每天不知要接多少新婚夫妻。
像身边这位一样一个人出来，还板着脸的实在少见。要不是见他手上攥着结婚证，实在难以确定是来结婚的。
司机笑笑，问：“你应该是警察、消防员或者医生之类为人民奉献的工种吧，刚领证就要回岗位？”
易思岚应付一句：“不是。”
意识到手上捏着的结婚证，他低头翻开看。
红色背景，紧挨的两人，本来该是人生中极有纪念意义的一张照片，他们俩却连脸上的笑容都只有敷衍。
他对这个新婚妻子，除了上次短暂一见，连名字都是今天填登记表的时候才瞟到一眼。
沉一口气，他视线下移，落到两人的个人信息栏。
一瞬，双瞳微张怔住了。
续念的生日是2004年2月7日。
也就是说，她上个月才刚刚满二十岁。
什么样的家庭，会把刚到领证年纪，还眼盲的女儿推出来和陌生人联姻？
还是和他这样劣迹斑斑的人。
易思岚顿觉太阳穴抽痛，合上眼用掌跟揉了几下。
兜里手机响起来，打断他思绪。
他拿出来看，来电人是叶杉青，他调香工作室的合伙人之一，出任研发部总监。按下接听后，他淡声说了句：“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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