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两三分钟,对话框里却不再有新的消息弹出。
他心口重新被挖空,肩膀一沉,站在原地发愣。
静谧夜空下,隐约有阵阵的钢琴音。
像是……
从家里传出来的。
听得不太真切,易思岚转过身朝台阶上走。
右手已经握到门把手上,他却迟疑起来,生怕拉开门却什么也没有。
钢琴声还在继续,节奏越来越快,声音也越发清晰。
他紧紧握了握门把手,微微颤抖得到抑制,终于还是拉开了门。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丝光亮都没有。
但琴音确实就在家里。
来不及多加思考,易思岚将外套和电脑包随手往玄关的柜子上一放,提脚就朝负一层跑。
这一整层,只有右上方装了一块玻璃。
这会儿微弱光点从那块方格玻璃透进来,只余薄弱一抹冷光洒在弹钢琴的人身上。
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承住那抹冷光,整个人更添几分疏离。
十指熟练在琴键上跃动着,悠扬的琴声把两个人都包裹住。
人就在眼前,易思岚匆忙的脚步却慢下来,生怕一点点动静都要惊醒这场美梦。
他静静看着她,脚下步伐和琴音吻合,终于步步靠近到她身边,哽咽着喊了声:“念念……”
几乎和这一声同时,眼泪也顺着他眼眶漫出。
续念手指顿住,琴声散开。
她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转向他,“上次你说没能看到我演出,今天我为你弹一曲,你想听什么?”
“我……”易思岚抿抿唇,也来不及多想,脱口说了首自己最熟悉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星空》,行吗?”
续念点头,“行啊,我经常弹的。”
话音落,她找准琴键的位置,手指重新落下。
这场为他一个人举行的演奏正式开始。
一曲对他来说意义深远的乐曲,一个对他来说独一无二的人,现在都在眼前了。
从第一个音符落下,他就止不住一直在默默落泪。
续念没察觉,闷头把这一曲弹得比期末考试时候的演出还认真。
几分钟过去,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漆黑的屋子重归寂静。
她站起身,问了句:“怎么样,还行吧?”
扯着唇笑了下,她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太久不练习我会不熟练的,这样新学期我进度就要落后了,正好这里有一架钢琴,我就回来了。”
易思岚脑子有些懵,没听进去她的话,挪上前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续念本来还想继续说话,却察觉他在发颤。
准确来说,是在抽泣,眼泪浸湿了她的肩膀,凉意渐渐散开。
她忍下到嘴边的话,选择暂时沉默,抬起手掌拍了拍他后背。
好一阵,肩头的人似乎平静了些,她才偏过头重新开口:“易思岚。”
他沉沉“嗯”了声,身子直起了些,仍还是不敢看她眼睛,垂着头问出一句:“你是不是……来和我道别的?”
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对他笑。
怎么会说要为他完成上次错过的演奏。
自顾自得出结论,易思岚撒开了环在她身上的双手。
拖着脚步往后退了退,哑声说:“对不起,冒犯你了。谢谢你的演奏,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续念拧着眉往他身前挪,一双眼睛在此时冷寂的光线下却有些急迫。
她又喊一遍他的名字:“易思岚,你看着我。”
他握了握拳,终于将视线转正,对上她的双眼,压低声音,“嗯,我看着你了。你说吧。”
“我们重新认识吧,我不是续家的女儿,你也不是易家的儿子。”
她伸出右手掌往他面前递,“我是续念,是靖水理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音乐表演专业的一名大二学生。你呢?”
易思岚凝眸望了她一阵,双眼重新模糊起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也握住她的手,“我是易思岚,是见山工作室的一名调香师。也是——”
“续念小姐的丈夫。”
第52章 晴时雨
周遭有一瞬静默,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续念看不见他的脸,这一刻却好像还是透过黑暗窥见了一双情愫涌动的眸子。
易思岚静静望着她,泪水将要涌出又被他忍下, 实在忍不下的, 就连忙反手抹掉, 不愿被一丝丝外物模糊她的轮廓。
两人默契地笑了一声, 易思岚重新把她抱紧,整个脑袋都埋进她颈窝里, 哑声哑气喊:“念念。”
她“嗯”了声, 也抬手去搂他的腰。
他又喊:“续念。”
她还是一声“嗯”, 补了句:“我在这儿。”
“你真的, 不会走吗?”易思岚问。他还是觉得面前的一切不太真实。
前两天她不在家, 并且很大概率再也不会回来。
他也每天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回家,而即便回来时已经满身疲惫, 甚至有酒精催化, 他还是难以入睡。
短暂的碎片化睡眠,脑海中总在重播他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她的笑脸,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她不开心的样子……所有所有的一切不停循环, 可睁开眼的时候, 却什么也没有。
哪怕到这一刻, 她就在怀里。
她身上浅淡的香气、颈间的温度,都真切能感受到。
他还是害怕, 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再醒来面对的还是空寂。
续念往后仰了仰, 双手去捧他脸颊。
指腹轻柔从他颊边滑过,擦拭了眼泪, 缓声说:“真的不走。但是我想,我们好好聊一聊,从今天开始,都不要再有任何隔阂和欺瞒,好吗?”
易思岚一下接一下点头,把她双手圈进掌心,“好,你想问什么,想了解什么,我保证,今天会毫无保留全部说出来的。”
说着,他牵住她手往沙发边走。
安顿她坐下,从吧台倒过来一杯温水,开口道:“你想先问什么?”
续念捧着玻璃杯,指尖在杯壁上轻敲两下,“你没有主动欺负过别人吧?”
话出口她自己又摇头,“这么问好像也不对……我再想想……”
易思岚弯唇笑笑,往她身边挪,“既然不好开头问,那我自己讲吧,讲完你觉得有不够清晰的,再提问补充。”
她点点头,同意这一方案。
易思岚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后选定切入点开口,“从我记事开始讲起吧。”
那是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要么就是爸爸妈妈一起去接,要么今天是妈妈,明天是爸爸。
但他从没见过爸爸,更别提来接他放学这种事情。
他一直和妈妈华志君、还有保姆魏玉霞生活在一起。但华志君基本不过问他的饮食起居,更不会管他上下学这种事。每天在学校门口接送他的,只有保姆魏玉霞。
偶尔有几次外公外婆来过家里,会给他带些零食和玩具,然后就是和妈妈争吵。具体内容想不起,后来长大了些想想,大概是劝华志君回家,但她不肯。
吵过几次之后,外公外婆也没再出现过。
某一天,幼儿园里布置了个作业,内容是完成一幅手掌画,需要爸爸妈妈和孩子共同用颜料在画纸上完成。
那是记忆里,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华志君:爸爸在哪?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
一向只是冷漠对待他的母亲,那次给了他一个巴掌,发了疯似地朝他吼:不许问这个,不许提起那个人!
他那时候是才四岁,看起来什么也不懂的年纪。
却还是默默得出了结论,妈妈讨厌爸爸,既然妈妈讨厌爸爸,那爸爸肯定是个坏人。
那之后,他没再在华志君面前提过爸爸这种字眼。
母子两人继续着同一屋檐下,却并无诸多交集,更没多少母子亲情的生活。
五岁生日刚过完没多久,他照常被魏玉霞牵着从幼儿园回家。
家里忽然多了一群穿黑衣服的男人,华志君坐在他们对面,涨红的脸颊满是泪痕。
易思岚刚进家门,离得近的一个黑衣服男人横跨过来就把他往怀里抱,华志君哭喊着要他们放手,易思岚也吓哭了,扯着那男人的胳膊咬。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天,他脑海里就只剩撕心裂肺的无尽哭喊。
一切当然还是于事无补。
他就这么被带到了易家,面对一个从未见过面,满目森严的男人。
并被告知,那就是他的父亲。
至于旁边那个挽着发髻,眉头紧皱的女人,则是他的“母亲”。
他摇着头要跑,不停重复着在说:我有妈妈,要回家找妈妈!
可再多哭闹又有什么用,换来的只有一顿接一顿的打。
他太小了,跑不远、反抗也无力,时间长了,还是接受了自己只能生活在那个家里的命运。
也开始想,要好好跟新认识的哥哥和妹妹相处。
可不管他怎么向人家示好,人家总能挑出毛病。
先是乳糖不耐受却抢走他牛奶喝下的易绍衡,再是趁他睡着,把一盆冰水浇到他床上的易绍晴。
后来是从不听事实真相就给他巴掌的“母亲”,和不怎么着家,在家也大多在和“母亲”争吵的父亲。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没再见过华志君。
时间一长,似乎对于“母亲”这个本身就没给过他多少关心的角色,定位更加模糊了。
他只记得华志君喜欢弹钢琴,记得她总是坐在钢琴前的背影,和那曲不停重复弹奏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星空》。
越讲到后面,他声调就越沉,“那架钢琴就是她留下的,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过声音了。”
“直到刚刚听见你在弹……”
续念放下水杯去握住他颤抖的手。
等他缓和后才接着问:“后来你就生活在那个家,一直到十几岁,然后去了美国,对吗?”
易思岚点点头,“一段时间之后,我发觉那个家没有一个人欢迎我,我就不再想死皮赖脸讨好人家了,也开始在家里搞一些破坏。一开始是摔个杯子、摔个碗之类的,后来发现做个坏人也能吓到他们,让他们别再欺负我,我就习惯于用那样的模式示人了。
家里三天两头鸡犬不宁,后来他们都受不了了,商量之后就把我扔到美国去了。”
“后来呢?”续念问。
他抿了下唇,“我一个人待在那里,谁也不认识,一开始的一段日子整天跟别人打架,到处鬼混。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件事。”
讲到这里,他鼻间的呼吸微微颤抖起来,沉默了片刻才继续,“有个男人找到我,说他是我妈妈委托的律师。他给了我委托的相关文书等等资料,说我妈妈很早之前就给我留了一笔钱,只是等到我成年后才告知我这件事。那里面还有一封她给我的信。”
直到看过那封信,又听那位被委托的律师讲了以前的事,易思岚才知道父母辈的关系。
易鸣威和华志君原先是上下级关系,且一个是老总,一个只是最不起眼的小实习生。
一次偶然,华志君被上级指派去送项目文件。
和她对接的是易鸣威的助理,她并没见到本人,但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那种富丽堂皇的场所。周围的摆件、迎来送往的宾客,就连服务员身上的穿着,都比她想象中精致数倍。
也是那一次,她决心要往上爬。
后来再有类似送文件这之类的活,她都自己主动揽上。
一来二去,竟真的和易鸣威有了见面的机会。
华志君长得美,酒量好,性格也豪爽,两三次接触后,易鸣威外出应酬都会带上她一起。
美其名曰,活跃气氛。
实际每次结束,都把她往郊外的别墅带,两个人一待就是三四天。
可是易鸣威身边,像她这样的女人太多太多了。
华志君并没成为自己以为的例外。
没过多久,易鸣威便翻脸不认人,她也丢了工作。
后来华志君发现自己怀孕,身边的人都劝她打掉,她却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翻身的机会。
她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给易鸣威送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也如她所愿,易鸣威没有不管孩子。
为他们母子俩购置了新的别墅,请了保姆,每个月按时打钱,只是从没露过面。
一直到易思岚五岁那年,易鸣威把他从华志君身边带走。
易思岚眼里泛着冷光,“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那个所谓的被她委托的律师,其实是她以前的男朋友,被她因为金钱和利益抛弃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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