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想随口瞎编个借口,突然就看到旁边一道的身影,立刻伸手一指,“那个人!”
她记性好,认人也特别准,只要打过一次交道很久以后也能认出来,更何况昨天傍晚刚救过此人。
这男人不回家,躲在这里干什么?
男人已经从路旁的矮树丛走出来,朝着两人微微颔首问了声好,“两位老乡,昨天多谢你们相救。”
昨晚上他啃了唐圆给的饼子,又去山脚下一户独居的老人家投宿吃了顿杂粮粥。
判断好情况一早他就告辞来到这附近等两位救命恩人。
他挡在路上,封辰也只好停住脚步,面色冷淡地看他。
唐圆:“你没回家?”
男人露出一个苦笑,“我家是彬州县的,离这里有些远。”
彬州县是唐圆他们的县,贫困村这里是上州县地界。
唐圆打量男人,他穿着一身藏蓝色四个口袋的干部服,长得眉清目秀,眉宇间有股书卷气。
这是个干部呀?
封辰声音很冷淡,“抱歉,我们要赶路了。”
唐圆朝男人笑了笑,“你可以找这附近的村干部帮忙的。”
男人却又开始做自我介绍,“老乡,我不是坏人,我叫季宏岳是彬州县的干部,下乡蹲点的时候遇到混子伏击跌进河里才被冲到这边来的。”
他对这边不熟。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被水泡过的工作证,虽然字迹被水泡模糊了,但是上面贴着照片,还有彬州县的红戳。
听说他是下乡蹲点的干部,唐圆瞬间就产生同志般的感情,她前世也是下乡扶贫的干部,知道下乡干部的艰辛和不易。
唐圆接过来认真看了看,突然觉得莫名熟悉,便借着检查工作证的时候仔细回想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啊,想起来了!
季宏岳,原文中一个背景人物,曾经代理过县农业组组长,这年代政府机关还没有彻底恢复,依然是革委会形式,相当于后来的农业局局长。
季宏岳没有正式出场的戏份,而是在女主唐香和宋华章的对话中提到的。
跟封大伯谈好草药交易的份额以后,唐香和宋华章就委托别人采药,他们底价收购然后按照约好的价格卖给县医院。
逐渐的他们跟县医院负责收购药材的副院长熟悉起来,听他说之前县里调来一位年轻的农业局干部,这位干部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对县内农作物种植结构、公粮缴纳政策等进行改革。如果他改革成功,原本负责收购药材、调配烟草、棉花、瓜果等生产任务的人就会失去资格。
副院长断言这位干部太嫩、太激进,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肯定干不长久。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干部上任后但凡想下乡考察就会遇到意外,过河时木桥断裂落水、下乡考察时土坡滑落、被乡下劫路的混子追击……
最终去山里考察的时候“意外”跌落悬崖。
民兵连找到了他残破的尸身,被野兽撕咬得惨不忍睹。
封辰看唐圆盯着季宏岳的一寸照片出神,感觉有点不舒服,他出声,“怎么了?”
唐圆回神,笑了笑,“第一次看到县里大干部的工作证,好奇。”
她把工作证给季宏岳递回去。
这时候的季宏岳应该还是个青瓜蛋子,新官上任满怀激情却没有经验,也看不清人心险恶。
按理说不应该让一个纸上谈兵空有理想的年轻人当农业局长,只不过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即便县长、县委书记都可能是没什么水平的人通过运动上位的,更何况一个农业组的干部?
再者有些人把持一县的行政和经济大权,不想让别人染指,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他们更倾向于让无能的人坐在上位。
上位者来来去去都是一些无能者,那他们就能永远把持利益。
政治的事儿唐圆是不懂的,前世她表面是扶贫干部,实际就是农业指导员,搞技术干实业的,领导让干啥就干啥,以她的地位也根本介入不了领导们的争斗和来去。
所以即便穿到书中世界,知道一些原剧情,她也没有办法帮季宏岳搞政治斗争的。
知道这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好干部,唐圆也想帮他,只是带他回山也不合适。
那是大佬的基地,被县农业组的干部发现岂不是要麻烦?
她看季宏岳一副不想原路回县里反而想跟着他们的架势,便试探道:“季干部,我们家离这里很远,而且跋山涉水……”
季宏岳:“我腿脚很好,能自己走,我想去你们村看看。”
他这一趟就是下乡考察的,结果路上出了点意外。
就任之前他满怀激情,想要为农民办实事,来到彬州县之后他发现很多不合理之初,就想着手改革,结果却感觉处处掣肘,总是碰钉子。他不服气,就想下乡一个公社一个村的走,用自己的脚丈量全县每一个角落。
谁知道这一路上意外层出不穷,都让他怀疑自己这辈子的倒霉一股脑涌来了。
不过他只是有点单纯、理想主义,又不是傻子,很快就想明白怎么回事。
他得绕开那些眼线,打入一个纯农民的内部,否则最好老老实实龟缩在县里当个混吃等死的干部。
季宏岳现在也多了个心眼儿,他看唐圆和封辰虽然作农民打扮,穿着粗布衣服、草鞋,但是唐圆模样俏丽,双眸清亮,口齿伶俐,谈吐也不俗,不像没见过世面看见陌生人就害羞得说不出话的农村姑娘,封辰也是高大英俊,气质拔群,尤其一双黑眸鹰隼般犀利,看着就不像普通农民,更像军中翘楚。
他猜测封辰可能是退伍兵,现在是大队民兵连的人。
这俩人善良且气质清朗正派,应该能帮他。
他虽然经验少,但是见过这样气质的人,他想跟着他们。
“请你们放心,我会交伙食费的,我们干部下乡蹲点伙食费是一天一斤粮票外加两毛钱,我可以给一斤半粮票加五毛钱。当然,我现在没有,我可以打欠条。”
他原本是个很骄傲且自尊的人,绝对不会赖上谁,可现在他知道自己回不去,路上指不定还有什么意外等着他呢。
他得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躲躲。
唐圆没有自作主张,而是看封辰,封辰却一副让她做主的样子,不过她还是看出了封辰脸上的抗拒。
他不想让季宏岳去他们的开荒基地。
唐圆略一思索,对季宏岳道:“季干部,我觉得你应该去市里找个靠山,牢牢抱个粗大腿,然后申请带那么两三个身手不错能配枪的公安随身保护,再下乡找几个正直实在的村干部,打入大队内部,获得村干部和社员们的支持。有他们支持,以后别说什么混子,没人敢随便动你的。”
基层干部要想在势力复杂的地方做点实事儿,那必须得上面有人照着,下面有人拥护着。
单个老百姓无能,谁都能踩一下,但是一村老百姓拧在一起,什么县委、公安局的都怕。
季宏岳知道她说得很对,内心却有些挣扎,之前他一直觉得做人要有骨气,要凭本事做事情,不谄媚、不靠关系。
现在么,现实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单凭自己他似乎寸步难行。但是,想想还在下放的父母,他必须做出成绩来才有机会把他们接回家。
他倒是很心仪封辰,这小伙子能在山里来去自如,如果给自己当个保镖应该不错。
可惜封辰对他没兴趣,大佬只想跟唐圆两人开荒种地。
唐圆:“季干部,要不你去双门山公社唐家村找唐炳德大队长吧,他是个很正直很有威信的大队长,一定会帮你的。”
她觉得这俩人绝配。
唐炳德想为村民做实事,想少种棉花多种口粮,而季宏岳也想改革彬州县不合理的农业政策。
两人应该一拍即合。
季宏岳闻言,半点不矫情地给他们鞠躬,“还请两位带路,帮季某引荐。”
他虽然是县干部,可谁让他落难了呢。
封辰下巴往一边点了点,“你从那边出山往公社坐车去上州县,再转车去安南市,会路过双门山公社,下车一打听就知道唐家村怎么走。”
唐圆连连点头,“对,季干部你到了唐家村找我七爷,就说我向你推荐的他,哦,我叫唐圆。”
季宏岳有点无语,这俩人怎么……这么奇怪,你们这不是要回村吗?
你们回村带上我不是一样吗?
为什么让我绕那么远的路?
说实话他现在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
因为被封辰和唐圆救过,他在遇险之后有点惊弓之鸟,很固执地认为只有这俩人是好人,对他没有恶意。
即便找那个叫唐炳德的大队长,最好也是唐圆亲自带他去。
唐圆只得实话实说,“季干部,从这个方向去不了我们村。”她指了指那片山,“那边有道天堑,过不去,我们也是……”她回身指了指,编瞎话:“最初也是从这里绕过来的。”
季宏岳显然对茫茫大山没有概念,他的家乡一马平川,后来去京城读书也没见过这么连绵起伏的大山。
这种大山给他的感觉就是,可能很近一点距离,却要绕上一两天。
他的神情有点焦躁,视线落在手推车上,脑子突然灵光一现。
他猛然回过味儿来,这对小夫妻莫不是偷摸在山里打猎开荒,不想让别人知道?
若是带着自己进山担心暴露他们的位置吧?
他立刻表态:“两位老乡只管放心,你们在山里干啥只要大队不管我肯定不管,毕竟不管你们在山里干啥那都是你们的本事,只要没有矿,政府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进山搞什么规划的。”
交通不便的深山老林,除非政府组织修路,否则公社干部不会管谁进山开荒种地,更不会去主张收公粮什么的。
成本太大,得不偿失。
这么一说,唐圆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季干部,真的?”
季宏岳笑了笑,点头,斩钉截铁道:“真的,我保证!”
别人的保证可能没说服力,但是季宏岳是个不擅长玩政治的重信诺的人,可信。
唐圆就扭头看封辰。
封辰见她亮晶晶的眸子里洋溢着雀跃之色,不想让她失望,便点头应允,却冷淡道:“如果你说话不算数,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季宏岳:“……”
虽然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会失信于人,但是见封辰一个乡下青年居然面对县干部不慌不忙且还能口出威胁,还真是……绝非俗人。
季宏岳跟乡下农民打过交道,不管他们本身什么性格,到了干部面前都是一副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囫囵的样子,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插进胸口。
哪能像这两个人似的从容自如?
他认定这俩人不俗,直觉这俩人肯定能帮大忙。
于是季宏岳加入他们小队,被封辰毫不客气地使唤,让他背上三十斤粮食。
季宏岳立刻化身任劳任怨老黄牛。
原本只有唐圆跟封辰两人的时候,多半是她叽叽呱呱地说,封辰不时应和一下,现在就是季宏岳跟她说,封辰默默地听。
季宏岳在打听消息,问他们大队主要种什么,交什么公粮,知道他们大队要种很多棉花以后惊讶地咦了一声。
按照他了解的政策,双门山公社有几个大队山多地少不适合种棉花,所以没有棉花任务。
其中就有一个前进大队,而唐家村就是前进大队的。
他听唐圆的意思,唐家村大队的棉花任务很重,显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大队没有棉花任务。
没有棉花任务,却被要求种最多的棉花,交最多的皮棉任务!
这批棉花没有落入国库,那被谁们拿走了?
这是有人蓄意欺上瞒下捞好处呀。
简直可恶,可杀!
季宏岳气得直打哆嗦。
唐圆看他双腿发抖好心道:“咱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早上她拿粮食跟宋大娘换了一些饼子在路上当干粮,还有下饭的咸菜。
粗粮饼子,没有掺细面,吃起来又干又拉嗓子。
看得出季宏岳伸着脖子咽得很费劲。
唐圆颇为同情,县里的干部平时主要吃白面馒头,怕是吃不惯这粗粮。
她把竹筒递给他,“季干部,喝水。”
竹筒是从石板村换的。
另外还换了个木盆,这比瓦盆结实耐用,不容易破。
封辰又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把自己背着的水壶递给她。
唐圆朝他笑,小声道:“季干部是好干部,一定会帮咱们大队减少棉花任务的。”
带上季宏岳路上多少轻松一些,遇到陡峭的小路还能帮忙搬东西。
这也让他更加直观地见识到封辰异于常人的力气,越发想劝他给自己当保镖,他可以保证给弄城市户口,一个月不低于五十块钱。
可惜种地大佬对当保镖没兴趣。
前世也没人能使唤他当保镖。
季宏岳后半段就开启了碎碎念的模式,似乎那样会减轻受累一样,他一个劲儿地跟唐圆夸封辰力气大,这样好的身体就该去当兵、当公安什么的。
封辰被他念叨的一言不发,唐圆都开启了我听不太清的模式。
第一天晚上他们在来时的小山洞里过夜。
山洞不大,原本唐圆和封辰俩人在里面正好,现在加上季宏岳就有点挤。
虽然已经四月下旬,但是山里夜凉,唐圆带了被子的。
为了减轻负担,封辰没带,晚上唐圆盖被子封辰却不需要。
但是季宏岳没有封辰那么好的体质,没有被子就冻得瑟瑟发抖。
封辰干脆让唐圆睡山洞,他在洞口处燃一堆篝火给季宏岳取暖。
季宏岳一副自己很体贴的样子,对封辰道:“封兄弟,你去山洞睡吧。”
小夫妻嘛,没啥不好意思的。
封辰没搭理他。
季宏岳听着呜咽的风声里夹杂着野兽的长啸声,心肝儿都在颤,忍不住要往封辰身边儿凑。
封辰嫌弃地让开一点,跟他保持距离。
季宏岳干笑:“没事的,封兄弟你去陪媳妇儿吧,我在这里睡就行。”
男人不能承认自己胆小。
封辰却和衣躺在临时划拉过来的干树枝上和衣睡了。
季宏岳突然又想明白一个事儿,“封兄弟,你莫不是和唐妹子不是夫妻?”
封辰:再哔哔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知道封辰跟唐圆不是夫妻,第二日季宏岳就叫唐圆为唐妹子,叫封辰还是封兄弟。
唐圆也没在意,封辰却更加使唤季宏岳,不让他往唐圆跟前凑得太近。
回来带了怕碎的小缸,路上走得更加小心,第三天上午他们才回到开荒基地。
这一路上季宏岳起初还震撼于大山的苍茫、悬崖的惊险、山峰的峻秀,后来就耷拉着脑袋吭哧赶路,恨不得躺下再也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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