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姝烟因想着要讨那邱沣的好,便起了念头想再这几日临时抱佛脚,寻几本书多看看,也好在那邱沣来的时候能多接几句话茬。
其实姝烟比怜儿好不了多少,两个都是卖进来前大字不识一个,也是在这浮云阁里才就着将字认全了些,但更多是一些例行的文书,对那些文人喜好的诗词歌赋什么基本是一窍不通。
从前周成安也好诗书,不过那风流公子偶尔胡诌几句和人家正经进士出身入了翰林的怎么比。
姝烟想到这儿就觉得忧思满腹,躺不住,正好她之前也想着在天芷那儿圆融一下,这时便带着怜儿去隔壁探望,一时摸摸她的病情如何,二是借两本高深的诗集来看看。
苏遮月听明白了,又问道:“难道是那天芷姑娘不愿意借吗?”
怜儿气道:“我们都没见着人,是那二月出来,开口便说什么姑娘身子不爽,不能再过了外头的病气。”
“这话说的忒没道理,分明是她家姑娘有病,我们姑娘不怕被染,前来探望,分明是好意,怎么倒成了我们会给她们病气!”
苏遮月望了眼姝烟,只见她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怜儿接着说道:“也是我们姑娘好脾气,给隐忍下来,之后攀聊了一会儿,大家都算的上和气,那时姑娘便瞧见那书架上有不少书,便走过去取了一本下来,回头想问问那二月能不能借,谁成想竟然被那丫头一把夺过去,活像染了什么脏东西,还给掸了好几下,一边又笑着说这些都是姑娘珍爱的书,她没这个胆子借给外人。”
“说什么珍爱,我看她那样掸书才是要把书弄坏了。”
“这也就罢了,后头竟还笑着补了一句,说这些书都是那些贵客送的,不少还是亲手誊抄的,是孤本,若是借给了外人,把书弄脏弄破了,惹天芷姑娘心疼了,怕是她也没好日子过。”
怜儿仿着那二月的腔调说话,便连苏遮月都好似能当面感觉到那满满的讥讽。
虽然知道这借不借书的确是得看主人的意思,但这话听来也颇不是滋味。
“那时姑娘还放低了身段,说既然是借了书,就不会不好好存着,定是爱惜的,不叫少缺一页,那二月却道,倒不是这么个理,说这书也有书气,叫不干净的人看了,自然也就不干净了。”
“这不就是明着骂人么!”
怜儿这时望了一眼姝烟,能看出姑娘的气恼。
不过姝烟作为一个姑娘和二月那个丫鬟置气是有失体面的,所以这骂骂咧咧的话必得由她这个丫鬟出口,便替自家姑娘有多脏是多脏地骂了好几句。
到连苏遮月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才缓了一口气,继续道,
“等我们出门时,还和身旁的小丫鬟说什么,‘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懂就不要装懂,没这个天分,就是借了去看也是睁眼瞎,以为这诗词是谁都能读的么?’”
苏遮月听到这儿全明白了。
不过她想那天芷姑娘倒是未必这么小心眼,怕是二月因上回熏香的事和她们结了梁子,寻着这个机会来发泄呢。
但偏偏正是戳到了姝烟的痛处。
这时叹息一声,托怜儿将桌上已冷掉的甜羹再热一热。
自己又从箱柜里寻摸了一番,翻出一本唐诗选来,这个书是姝烟的旧书,不过许是从前被压过桌角,破损了不少,正是这一遭搬家才被苏遮月见着。
她拿过去给姝烟时,连姝烟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个,一时愣了下。
想了好一刻才记起来,貌似是初时入阁时一律都发的。
苏遮月把上面的褶皱摊平了些,递上去道:“姐姐别生气,我想真有学识之人,定不是这般鄙俗的,想那邱大爷也是言情书网,应有这个心胸,姐姐就读这个,若有不懂,再与他问。”
姝烟翻了几页,她其实就读的懂几首十分浅白的,像咏柳之类,读什么二月春风似剪刀,也不觉得写的怎么好。
却说好好的风比成剪刀干什么,怪煞风景的,听了苏遮月的抬头问:“那不是显得我太笨了,万一问差了,被嫌弃了可怎么办?”
她也不觉得自己笨,浮云阁里精明算计,她自认不输谁,但在这读书一道上真是一筹莫展。
苏遮月也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只安慰她道:“我想不会的。”
她从前见过李祁的同窗,有一些也是像这位邱沣一般是有家学传承,并不似李祁那般是家境贫寒只靠科举的,也是奇怪,这些家里世代书香的并不见如何凌视旁人,反倒是李祁,那时就有些嫌弃不通文墨的粗人,总会与她背后编排说道。
只是苏遮月那时满心是他,并不以为意,如今想来,兴许这里就足见人品高低了。人以什么得势,就会将那东西捧得高高的,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显得他自己与众不同。
苏遮月只盼那位邱大爷不要是李祁那样的心性。
第76章 雪中送炭
姝烟虽然这么担忧,但此时也没的别的办法,她也知道这诗词歌赋什么的,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只好躺在床上,把眼前这一本旧书翻翻读了。
只是暖炭烘着,没一刻,眼皮就发了沉,只觉那些字都在眼前晃出了重影来,看着看着就躺进了被窝去。
苏遮月见姝烟睡了,便将那书收好,为她盖上厚厚的棉褥,回身向端来银耳羹的怜儿问道:“对了,这里可有笔墨纸砚?”
这笔墨纸砚是读书人必备的,却也不是什么便宜可得的物件。
她记得当时李祁就对这方面很是看重,家里的银钱大半都耗费在这上面,那时她偷带出来的东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李祁又不事耕种,他们的衣食用度都要从外头买,本都十分紧张了,李祁还是觉得要用最好的才行,譬如毛笔就必须是湖州所产的羊毫笔,墨则要松木做的上品徽墨,不然就会被他那些同窗好友看不起,他都没脸见人,就更不用提科考之事了。
苏遮月只觉书上真意更重要,若是家里与他那些同窗一样富裕,那挥霍也就挥霍了,只是明明紧缺,何必如此苛求,但李祁非要坚持,她便只能陪着他节衣缩食,终是熬到他金榜题名。
想来也是那时缺钱短两的日子过久了,后来遇到家中豪富未经过贫苦,娇生惯养的宋姨娘,李祁才会变心的如此之快。
“笔墨……纸砚?”
怜儿被苏遮月这一句问住了。
她从前伺候的云芍姑娘也不擅文墨,那时并着那些昂贵的礼物还有书信,一张书笺上端方雅致的字迹并着极其工整的排布,怜儿第一次见时都猜是不是什么情诗,可惜云芍接了后,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就直接烧掉了。
怜儿那时想云芍也是丫鬟出身,没准和自己一样也是看不懂的,所以得了才会生气。
之后云芍走了,姝烟来了后也没问过这一茬,怜儿在这上面还真是没在意过,这时被苏遮月这么一提,便在屋中翻箱倒柜找了一阵,只从一个旧箱子里找出一支毛尖枯干的,几张皱巴巴的宣纸。
缺墨少砚,也写不了。
苏遮月顿时忧愁起来。
怜儿想了想说:“之前去天芷姑娘那屋时书案上我就见着十分齐备,既然她那儿有,那我们姑娘应该也能要来同样的份例,我去管事的那儿问问。”
苏遮月因想怜儿可能不太熟这一些东西,便道:“还是我去,你在这儿陪着姑娘。”
一路到了管事的院里,库房里头当值的是一个生脸的下人,听她说要,哎哟了一声道:“姐姐来的真不巧,晌午还是有的,现在却是一份都没了。”
“连备着的都没有么?”
见苏遮月疑惑,他忙又解释道:“凡是阁里通晓文墨的都是一等一的姑娘,服侍的客人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选的都是最好的笔墨,专请各地出了名的大师傅订做的,不和寻常买卖的一道,工要极细,所以要一两月做好,配齐,才能送来。当然为防着有不好,都是会多订两三份的。”
苏遮月听着前面说要一两个月,心里一凉,又听他说有多备的,就急着问。
然而下人又道:“不过今日也是赶巧了,晌午的时候天芷姑娘的丫鬟来了,说前日给她家姑娘的用完了,便将备用的全取走了。”
苏遮月怔住:“全取走了?可是天芷姑娘不是受了伤……”
她正想说受了伤如何写字,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应该是二月见姝烟去借书,猜她们估计也要笔墨,就抢先一步来要走了,好叫她们没得用。
那下人神情也变得有些讳莫如深,
“其实这各个院子向来都是有额定的份例的,不过兰麝院里从前那云芍姑娘不要,就都给了天芷姑娘,这事渐渐也成了定例,都知道天芷姑娘费得不少,所以那丫鬟来要,也是合情合理,实在不好推拒……”
苏遮月只好无奈离开,想着要不要她再去求一求那二月,可是又想人家既是存心要走了,怕是不会轻易松口。
姝烟都要不到一本书,她能要到那笔墨吗?
苏遮月愁眉苦脸地想着,走至院门附近,迎面却撞上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她脚步一顿。
秋五娘。
不,应该叫秋三娘了。
今日她穿着一袭雪色的绒袄,衬得面容愈发冷艳。
论相貌,她和姝烟是两个极端,姝烟的艳丽像灿阳,看着叫人心热,但这个新的秋三娘,苏遮月只觉的无端有一股森森的冷意。
她身后也跟着一个丫头,年纪比怜儿还小不少,穿着打了补丁的蓝色布裙,个子只到秋三娘的脖子处,一双眼睛只往下看,好似很怯人的样子。
手上却正好端着一份笔墨纸砚。
这位新的三娘见着苏遮月,颔首致意,叫那小丫头将东西递给苏遮月:“听说姝烟姐姐缺笔墨纸砚,我之前得了一份多的,便想来做个顺水人情。”
苏遮月看了眼,都是封存完好,似动都没有动过的。
这还真是雪中送炭了。
只是也太巧了,苏遮月看了看这位三娘,实在没法不起疑心,便轻声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家姑娘缺?”
秋三娘微笑道:“午间见得那二月姑娘端了满满当当的东西走,一时好奇便向下人多问了一句。”
她说着又一笑,“这阁里来来回回就是这么点心机手段,也不难猜。”
然而她越说得轻描淡写,苏遮月就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一时心中更是不安。
此时若是什么羹汤,她一定就谢绝了,可是笔墨纸砚这些,都是封存完好,总不至于还能有什么手脚吧。
而且姝烟也的确缺这个,若不收下,她怕是只能去求那二月了,但那二月是恨极了姝烟的,那真侥幸被她要来了,恐怕比这个还要危险。
苏遮月思忖半晌,抬眸又见这位三娘面色温和可亲,似乎真是想结她的好,便还是决定先收下,再不济回去自己和怜儿先试试。
于是便道了几句感谢。
那秋三娘只说是小事,不需要多谢,苏遮月与她客气完正要接过时,却听那三娘又温柔道,“说来我也是很久没见姝烟姐姐了,要不还是我亲自为姐姐送过去?”
苏遮月一瞬便遍体生寒,连声推拒了好几遍,
最后道:“姑娘的好意我替我们姑娘心领了,但此时我们姑娘此时休憩在床,还是,还是下次吧……”
说完心里的鼓打得更响了。
但见那三娘笑了笑,好似也只是客气一句,没有强求的意思,转头道,
“这样吧,就让这小丫头替我去一趟吧,她叫无欢,也刚来浮云阁,没见过什么世面,叫她多认个路也好。”
“这……”
苏遮月又为难了起来,但又想方才拒绝三娘拒得太厉害,如果现在再推拒,好似她真防备什么一般,人家明明一直都十分客气,没有半点恶意,还送了姝烟此刻最缺的笔墨纸砚,也是一片好心,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
“好吧。”
毕竟这个小丫头看着不像心机深沉的样子。
恰好就遇上早上那位下人,叫秋生的。
苏遮月便向他问了问,秋生听她说要文房四宝,便赶紧为她翻找了一下,
“
出来一份原给天芷专门采买的,这几日逢着她病,一时用不上了,刚好可以给了苏遮月,嘴上还说道:
“真是我们做活的不该了,没想到这上头,伺候那等满腹诗书的大老爷,怎么能没这些。”
“望姐姐与姑娘说,千万不要生气。”
第77章 无欢
苏遮月在前面走,无欢端着那托盘跟在后面。
苏遮月时不时地往后看她一眼,只觉得她好像腿脚有伤,虽然很努力遮掩着,但依旧能看出来几分。
在廊道转弯后,看不见她的姑娘了,苏遮月便停下来,瞧着她的腿出声问,“你这儿是伤了么?”
那无欢见她问,抬起头来看她,似有些诧异,但很快低垂下头,摇了摇。
苏遮月方才没看清她的长相,这一眼却是看清了。
无欢生得不错,尤其那一双眼,圆圆大大的,竟让苏遮月想起了阿香来,只是阿香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生机勃勃的,但是无欢的眼神却是灰扑扑,呆滞无神的。
苏遮月将她手里的托盘取下,放在一边,矮下身来,去看她的腿。
撩起那布料时,她不由发出一声惊呼,只见血肉模糊的一大片,好似被什么带刺的东西打过,皮肉被生生割烂了,来来回回好几道,似是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伤口却还没有完全愈合,有脓血不断溃烂。
她震惊地抬头看那无欢,“这是怎么弄的?”
她都不敢想象会有多疼。
无欢怯声道:“逃出去,被抓回来,打的。”
“逃出去?”
苏遮月因想到姝烟最开始与她提醒的,入了阁不要想着逃,原来竟是这样的下场。
苏遮月又见她手腕上的痕迹,把她的袖摆撩起,只见两条手臂上满是仿佛火烙的印记,残忍到苏遮月触目惊心。
“是不是很疼?”
无欢大抵是没有被人问过疼不疼,张大眼睛,愣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疼。”
苏遮月愈发心疼,又问她怎么会被卖到这儿来,无欢便说起来。
其实也很简单,是家里受了荒没了存粮,养不活她,只能卖给牙婆,牙婆一开始给她卖到一个宅子里给一个哑巴做童养媳,但叫她溜了,跑回了家,她爹娘将她藏到山里,那些人来寻时没找到也没办法。
后来她爹娘又觉得这法子不错,便将她换着人卖了好几次,她也成功都逃了出来,换来了好几笔银钱。
最后一次便是这浮云阁,虽然路途远了些,但给的银子十分多,她爹娘就觉得这生意可做,但这一次她逃出去没多久就被抓了回来,就毒打成现在这一副样子。
于是再不敢逃了。
苏遮月听完,只觉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忙带着天欢到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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