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苏玉堇平日里清明澄澈的瞳孔变得浑浊,眉宇间似有深重的雾霾缭绕。
她的理智告诉她——要稳住心。
现在是她想与他敞明,把话说清,而不是被他的言语所控制,引发不好的情绪。
她蹙眉说道:“你说你爱我,可是所谓的爱情能维持多久?为了我放弃你的云国真的值得么?
相思可断、情义可断,万物皆可断。我不想你在孤的后宫春去秋来、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才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抛下一切,选择跟我走。”
她故意隐去与南宫陌玉有关的话题,不过是因为她也曾在那个人的身上爱过、痛过,恨过,现在亦不愿再触碰回忆。
苏玉堇问她,为什么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她却依旧凉薄,对他的感情无动于衷。
可能是他没看过她的过往。
那个十七岁的女孩被伤害至深,曾发誓再也不会因为喜欢上谁而对其抱有期盼。
渐渐的她把离开当成了习惯,性子也变得愈加冷淡。
她学会了,下意识地用绝对的清醒和理智去压制住心里的爱与疼痛。
像她这样的人,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怎么会让自己再度陷入沼泽。
“你说如果我跟着你,往日就会后悔。但若此时你走了,我想从高台一跃而下的心情你可懂得?
在王宫称王称帝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我没有后悔嫁给你。
我从来不慕权位,没有那么大的心志与野心。子民如何拥戴我,那都只是表面的荣耀。我所关心的,是风华无限的你,是嚣张霸道的你。是感情真挚的你,是冷血冷情的你。是执我之手的你,也是叫我断肠的你!”
说到最后苏玉堇的眼泪不再流了,这些日子,他早已把泪水哭干。人一旦伤心难过到了极点,浑身都是麻痹的,想哭也是哭不出来的。
苏玉堇灰心冷意地低下头,倔强的不去看她。
就算他怎样放下尊严祈求,她也不会为他而停留的,这便是他所认识的殿下……
忽然,他的脸庞覆上了一层温暖,他的额头被一阵冰凉轻轻抵着。像雪消冰融,春水渐渐上涨,又似云散雾消,天空慢慢显露晴朗。
苏玉堇睫毛轻轻颤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原来是长芸蹲下了身子,掌心温柔地抚过他脸颊,与他额头相抵。
不可否认,苏玉堇方才说的话给长芸留下了很大的触动。心底深处,好像有一些她故意忽略的东西在慢慢使她无法忽略。
长芸迎着他惊诧的目光,终是轻叹了声气,向他露出一个不算完美的笑容,放缓声音说:
“你既不后悔嫁给我,便不离罢。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你,让你难过了这许久,算我不对。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但不要对我抱太大的期望。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爱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要因为我或者其他任何人而伤害你自己,听见了吗?”
长芸的言语清晰而又渺淡,美好得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属于他的梦境。
唯有脸颊处传来的温度与长芸近在咫尺的脸庞,彼此交织的轻浅呼吸,让苏玉堇获得了真实感。
他心跳急促,忍不住再一番问道:“我能……继续跟着殿下么?”
长芸轻声道:“嗯,你能继续跟着我,我尊重你的意愿。”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的身子便被苏玉堇伸长双臂紧紧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她脖颈,蹭过的地方有些微痒。
苏玉堇也会这么磨人吗?
长芸默了默。
“殿下。”苏玉堇眼尾泛红一片。
长芸:“嗯?”
“以后不要再抛弃我了。”苏玉堇低声说道。
长芸眉梢上挑了些,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嗯,没有以后了。”
她伸手想要轻拍他脊背,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将他轻轻推开。
被推开后,苏玉堇面上闪过几分落寞。记起殿下说他不可对她抱有太大的期望,故以为自己的举动逾矩了。
当他刚想开口认错,长芸低语一声:“差点忘了。”
遂站起身来,拉过他的手。苏玉堇于床沿边被她拉起,有些疑惑地看向长芸。
她说:“走,我带你去云王跟前,把和离的事好好谈谈。”
苏玉堇温润的黑眸染上笑意,点点头。
走出殿内,一路上有众多宫人,他们面露诧异地看见一个女子牵着他们新王的手,眸光明朗地朝先王所居的殿宇走去。
此刻云散日明,他们走在一线暖阳之中,霁色光明,俱在路上。右手被紧紧牵着,苏玉堇看着长芸的背影,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安心。
………………
此时,苏铖住的宸佑宫内。
苏铖正与姜丞在谈论些什么,侍卫忽来通报,说苏玉堇和宗政长芸求见。
听到两人是一同来的,苏铖与姜丞在这时倒能默契地看向对方一眼。
这两闯祸的怎么一起来了?
尽管苏铖心里还憋着气,但他总不能将之拒在门外吧,故过了一会儿终是让侍卫将人带进来。
“说吧,找到这儿来是为何事?”苏铖沉声问,他觉得自己没有当场责备新王在即位礼上的不妥之举已是仁慈。
长芸却觉得相比她的父皇而言,苏铖对苏玉堇的只有君臣之分,没有父子之亲。
故她没有回答,而是派人将苏玉堇的母后请来。
苏铖和姜丞琢磨不出宗政长芸到底想做什么,却又不敢对其无礼或采取其他措施,于是就这般干等着。
幸而王后的寝宫离这里不算远,没一会儿她便到了。
赵温余捻起下裙摆,踏过门槛,缓缓朝殿中央走来,当她看清殿中之人有苏铖、姜丞、苏玉堇和宗政长芸时,端庄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
第79章 说服老丈人
长芸是第一次见苏玉堇的母后,若说苏铖与苏玉堇面容上只有两成相像,那么赵温余无论是容貌还是仪态都与苏玉堇有五成相像。
赵温余给长芸的感觉更亲切些。
但这些想法都只在长芸的脑海一闪而过。
长芸终于肯开口了,她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开门见山:“现在我来,是为了苏玉堇——我们已经商讨过了,决定双方解除和离。”
苏铖脸色煞红,拍案而起,厉声说:“苍芸帝,你不要得寸进尺!”
长芸抬眼看他,半露眼白,不怒自威,她不紧不慢地吟说:“得寸进尺?”
“当初云陆两国大战,仅三年,云国被陆国吞了八座城池,胜少败多、国力不胜,故向邻国请求联盟。
你可还记得,我父皇答应出兵、援助云国的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两国联姻,云二皇子嫁给芸神太女。
第二个条件,也是你云国提出的,芸神国助云国收复失地,云国将西面的清、晏两城赠予芸神国。
第三个条件,是保持两国交界的和平,云芸两国友好商贸,民族交流。
现如今,芸神国助你夺回了失去的全部城池,而你提出的和离,就违背了第一个条件。
再者,我想问,那事成之后说要给芸神国的清、晏两城呢?
当然,那日庆功宴上血流成河,你对昔日的盟友国兵刃相见,我早该知你是何种德行,哪会信守承诺将两城赠送。
这么想来,倒是芸神国亏了。你云国出尔反尔,背叛盟约,那么,也别怪我残忍,立即召集大军攻打云国,让你云国就此在史书里画上句号!”
苏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声音尖锐刺耳:“你敢?!别忘了,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云国精英部队集聚的国都!恐怕你还未下达出兵的命令,你就已经客死他乡了!”
长芸嗤笑一声,眸中满是低讽:“芸神国皇宫有我的代理人,但凡我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两国战争一触即发。再者,我的三万铁骑还在那正广场驻扎,来对付你这云宫也是可以的。现在我倒想反问,你、敢、动、我、吗?”
苏铖的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满弓,他愤怒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长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瞪了老头,再瞪你的眼珠子就要掉了。
长芸心中腹诽。
此时较属淡定的还是姜丞,头发花白的他走前一步,稳声问:“苍芸帝此番话语,不过是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这目的,便是要云国遵守诺言,实现之前说的第一、二个条件,是吗?”
长芸直视姜丞的目光,气场并不输于这个云国的三朝元老,她说:“是。”
“攻打陆国,也有云国的一份助力,可领军的大皇子被你所杀,陆国的地也被你占尽,苍芸帝该如何算呢?”姜丞说。
长芸道:“攻打陆国之时,芸神国派了十一万兵力,云国派了九万兵力。我本想拿下陆国之后,两国可以六四开分下战果。但苏玉遥趁机叛变,杀我士兵无数,所以我杀苏玉遥是情有可原,至于原本该给你们的四成陆国国土,是赎下你们旧王的项上人头的东西。”
在这里长芸鄙夷的用“旧王”一词称呼苏铖。
用战果赎人头?他还是第一次听过这种说法,姜丞眉头深深皱起,顿时无力辩驳。
“不过……既然说云二皇子已嫁给了我,那我也就当那清、晏两城是娶云二皇子的彩礼吧。”长芸的脸皮有多厚,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便足以见得。
站在长芸身边的苏玉堇低头勾了勾嘴角,不免被她逗笑了。
全话的意思就是说,如果长芸和苏玉堇复合,长芸将不再计较那第二个条件。如果长芸和苏玉堇和离,她就会新账旧账一起算,立马派军队攻打云国。
这一会,换苏铖和姜丞沉默了。
赵温余不由得看向宗政长芸,只觉得玺芸帝给这苍芸帝及笄即升为皇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来儿子喜欢的是这般人物,他又如何能驾驭得了。
这般想着,赵温余心里有些担心。
“王后既是玉堇的母亲,我便叫王后一声伯母吧。”长芸注意到赵温余的目光,唇畔处绽开一个友善的笑容。
上一刻还在出语逼人,下一刻就转移了目标,变得乖戾。
若是戏子在一旁看见,也只会道一声“望尘莫及”啊。
赵温余看着长芸对她笑,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长芸拉起苏玉堇的手,恢复脸上的正经,道:“我想伯母最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幸福吧。若我与玉堇复合,我会待他好的,就如同他待我好一般。”
苏玉堇偏头看她,心中的情感,是酸涩与甜蜜相交。他终是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长芸的脸颊。
他知道,长芸在为他试图说服众人,她此时所说的话,所应对的问题,都是为了毁掉和离书,将他接回芸神国。
赵温余看见苏玉堇的情不自已,亦感到无可奈何。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看得真切,儿子不想独守王位,他宁愿抛弃一切,也想要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能帮的,便是在这里表个态,给个支持吧。
想到这儿,赵温余便下了某种决心,她抬高音量,说话有力:“我同意取消和离,让玉堇和苍芸帝的婚姻延续,这也是目前解决芸云两国矛盾最好的方法了,不是吗?”
毫无疑问,如果芸云两国矛盾加深到不可调和的状态,受难的一方就是云国。
姜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无论他在云国的地位有多高,势力有多大,属于第一梯队的芸神国国力就摆在眼前,这使他不敢去赌,又无力抗之。
所以,最终姜丞也松了口,虽然有几分别扭地说:“臣亦觉得这一纸和离会伤及两国子民的感情,从而影响两国的互通商品、交流文化和边界稳定。故臣附和皇后的决策。
但是,云二皇子仍是云王,他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第80章 执子之手
苏玉堇神色有几分动容:“师父……”
姜丞是苏玉堇的老师,他教导苏玉堇多年,将许多时间与心血都花在了苏玉堇的身上,他希望他教出来的学生是一代明君,而不是将自己所学荒废、碌碌无为的平凡者。
姜丞在苏玉堇身上寄予的希望,长芸也懂,所以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也希望玉堇能继续担任云王之职,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的君王。”
苏玉堇心中讶然,亦有几分感动,握着长芸的手紧了些。
苏铖看着自己的皇后和重臣都向着长芸,就算再生气,心里也有些动摇了。
长芸趁机开口:“伯父不妨想想,云国与芸神国继续联姻,两国边界稳定,没有战乱,和平交往,这只会对云国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加之玉堇称王,我也好对他多些照顾,以后若有他国想动云国的兵、云国的土,也得看在我芸神国的面上,掂量掂量自己是几斤几两。”
一声伯父,一句照顾,给足了苏铖台阶下。
果然,苏铖听罢,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宗政长芸一路算尽,将所有退路都堵上了,还能拿她如何?
苏铖默了片刻,终是松了口,对着长芸说:“看在元老的份上,我可以允许你,销毁和离书,与皇儿复合。
他的同意,像是一锤定音,让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苏玉堇如释重负,若是父皇不同意,他虽仍会离开,但总会觉得心中亏欠。
长芸也忍不住笑了,只为这一刻的欢悦与欣慰。
苏玉堇与长芸相握的手是如此的紧。他们的手指紧密交织,犹如两颗相互依偎的心。
他的执着终是得到了结果,仿佛就这般紧握着对方的手,两人便能一起走到白头。
…
…
在陆国与芸神国交战之时,盛启国先是拒绝了陆国的求助,又趁机西进芸神国。
盛启军在芸神东海面见无机可乘,主力即沿海岸线北上。两个月后攻荀城无果,又北犯岚城,派兵突击,岚城被攻陷,一周后盛启军又抵达北岚海口。
显而易见,盛启军一改以往小规模的争执,现在是真刀真剑,想挑战芸神国的权威和底线了。
朝堂之上,军报的竹简被苍芸帝重重扔下,发出响亮的撞击声,竹简向前惯力滚了几周,最后跌下玉阶,字面朝上,赤露展着。
天子发怒,朝堂众臣纷纷低下了头。
长芸好似还不够解恨一般,复又上前狠狠踩了两脚,盛启二字被她着重攻击。
“盛启屡犯我国,而今岚城被陷,众爱卿有何想说的?”长芸神色晦暗,一双眸子冷冽凌厉。
朝中臣子虽心中有所想的,但事关重大,他们都不敢在此时第一个发表建议。
直到有一个老臣走出列来,手执朝板,语气冷凝且颇有威势地说:“打回去!”
此臣,是谢启的父亲,刑部侍郎谢临。
“如何打?”长芸继续问。
“对盛启国宣战。”谢临抬眼,坚定地目视长芸,脸庞刚毅,表述心中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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