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为难:“这上面的丸子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掉……”
“吃不完就带回去,或者分给你的侍女。”
觅瑜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瞻郎在为刚才的事觉得不高兴吗?”
盛瞻和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含着点忐忑与羞赧道:“因为瞻郎从前都会给纱儿面子,品尝一口的……”
他一愣,有些失笑:“你倒是在这方面机灵。”
这是一份夸奖,可觅瑜却高兴不起来。
她轻咬着唇,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的身旁,手里鲜美多汁的煮丸子好似在一瞬间失去了味道。
“所以,瞻郎是真的心情不好?”
盛瞻和带着她走到桥上,倚靠在阑干处,看着桥下的河水与花灯。
“还行吧,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他看了一眼她,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这阑干有些矮,你当心些,别掉进水里。”
“……”其实这阑干对她来说不算矮,只不过他身量高,才会这么觉得。
不过觅瑜不准备指出这一点,一来,她不想面对沮丧的事实,让他笑话她身量娇小,二来,她喜欢被他抱着,这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
“瞻郎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她询问,“是因为汝南郡王吗?”
“你觉得呢?”盛瞻和反问。
她道:“我觉得……瞻郎不必为他坏了心情。”
“为何?”
“他与我们毫不相干,瞻郎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耗费心神呢?”
“你觉得他与我们毫不相干吗?”
“嗯。”
一记轻巧的应答,换来盛瞻和一个无声的微笑。
“纱儿当真是这么觉得的?”他询问她。
听出他话语里含着的笑意,觅瑜心里一舒,点点头,确定道:“当真。”
盛瞻和的笑意越发明显:“好吧,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向你赔罪,不该因为他人的妄想而迁怒你。”
她一呆,有些没听懂:“什么妄想?”
盛淮佑有妄想什么吗?他那时好像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难道是妄想求得赵家的谅解?谅解汝南郡王府的毁约?他……有那个意思吗?
“没什么。”盛瞻和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秀发,“我的纱儿心思纯净,自然不会明白他人的那些虚妄想法。这很好。”
觅瑜还是没有听懂,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消气了就好,其余的事情,尤其是关于盛淮佑的,她不在乎。
她抿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半转过身,仰起头,再一次举起丸子串:“所以,瞻郎现在愿意给纱儿一分面子,尝一尝这丸子的味道了吗?”
盛瞻和含笑俯身。
觅瑜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发痒,连忙别开目光,把注意力放回到丸子串上,道:“还有两个,瞻郎一并吃了吧。”
“不必,剩下的你可以带回去,或者给你的侍女。”
“青黛她们在桥下站着呢……瞻郎也真是的,我都说了,要一个丸子尝尝味就好,非要买一串。不是说好了吗,莫要随意买东西……之前的水莲花也是……”
盛瞻和轻笑道歉:“是我不好,瞧见你喜欢,就忍不住想买下来,下次不会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事,询问:“说起来,那汝南郡王可曾送过你什么东西?你二人不是在议亲时相处过?”
第56章
没有想到他会询问这个问题, 觅瑜有些出乎意料,但还是认真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道:“送过。”
盛瞻和笑意安静地凝视她片刻, 继续询问:“是吗?他送了你什么?”
“两本医书。”她道, “是陆道人的辨证经方。”
盛瞻和哦了一声,重复:“两本医书。”
他的话音有些上挑:“想必定是极难寻得的两本医书。”
她颔首:“是比较难寻,若非杏林世家,基本上很难有所接触。不过我已经有陆道人的全套经方了, 所以——”
盛瞻和接过她的话:“所以你没有收下?”
她呆了呆,摇摇头,道:“这好歹是他的一片心意, 如果我当着他的面不收, 岂非失礼?所以——”
他继续接过她的话:“你收下了。”
不是疑问, 而是陈述。
觅瑜又呆了一呆,点点头。
盛瞻和看着她, 轻轻笑了一下。
她心头一跳:“……瞻郎?”
他怎么了?为什么明明在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笑意?是她说错话了吗?她不该收下盛淮佑的礼?还是她不该告诉他实话?
“没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盛瞻和噙着淡淡的笑,道, “我没有生气,你莫要多想。”
“……”她更加多想了。
“我、我虽然收下了他的礼, 但也在之后找机会还了礼, 没有欠着他……”她小心地补充,试图挽救。
“不像瞻郎送的礼物, 纱儿都是腆着脸收下,不曾还过……一直心安理得地欠着瞻郎……”
盛瞻和看着她。
她竭力表现出镇定, 任由他看。
他倏然一笑。
“纱儿不仅心安理得地欠着我,还心安理得地说这些话来讨好我。”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颔,“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吗?这样的你不好,该罚。”
熟悉的话尾让觅瑜生起熟悉的心颤,幻痛般的酸慰感席卷她的身体,让她腰肢一软,差点没能站稳。
盛瞻和把住她的腰,没有让她往后退步。
熟悉的举动,熟悉的姿势,在马车里他就是这样……
回想起车中的经历,觅瑜又羞又怯,连手里的丸子串掉在地上了也没察觉。
她红着脸,一颗心砰砰直跳,半含恳求与撒娇地唤他:“瞻郎……”
“放心,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怎么样。”盛瞻和低下头,在她耳边轻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激起她面颊一阵发烫。
“至于回程中么……我知道纱儿面皮薄,先时被吓得浑身发抖,哭都不敢哭出声来,这样的纱儿固然使人心醉,可我也会心疼的,不忍再欺负你。”
觅瑜被他搂在怀里,不敢动弹一下。
她羞羞怯怯地细声询问:“……瞻郎所言当真?”
不是她不信任他,实在是他现下的举止叫人不敢相信。
盛瞻和哑声轻笑:“当真与否,一切都看纱儿的表现。”
她颤声询问:“什么……表现?”
他道:“纱儿自己知道。”
觅瑜的脸红得愈发厉害,被他搂住的腰肢酸涩而又滚烫。
她的心口也阵阵发烫,好似落入一壶热酒,酿出熏人的醉意。
她轻声回应:“待回宫,纱儿必定好生服侍瞻郎,望瞻郎垂怜……”
盛瞻和在她耳边满意地笑了。
“好纱儿。”他直起身,眸中笑意澜起,仿佛先前的不快都是他装出来的,“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觅瑜咬唇,矜赧而笑:“瞻郎明知道……”
她都是被他调教出来的,如果有的选,她才不想这般善解人意……
回程途中,盛瞻和果然没有碰她。
但仅限于让她的衣裳完好地穿在她的身上,至于其他方面,则看他的心情行事。
正如此刻,她被他搂在怀里,接受他的拥吻,结束时娇喘微微,红唇都泛着润泽的水意。
她有些害羞,拿出丝帕想要擦拭一二,但被他阻止了,用另外一个吻解决了问题。
不得不说,他的亲吻很能勾动人心,当他们回到东宫时,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期待起来,含羞带笑地迎上他的目光,漾出盈盈春意。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才一迈入寝殿,腹中忽然一阵发疼,让她的脸色很快由红转白,渗出一头虚汗。
“纱儿?”盛瞻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关切询问,“你怎么了?身子难受?”
她艰难地点点头:“我……我……”
她本想表示她好像吃坏肚子了,但很快她就发觉了不对劲,如果是单纯的腹疼,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刮,还隐隐有下坠之感。
蓦地,她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张张口,想要说话,但这时她已经疼得满头是汗,站都站不住,全靠盛瞻和扶着她,更不要提开口了。
看见她的情状,盛瞻和面色大变,一面扬声吩咐传太医,一面把她抱上床榻,让她好生躺着,用袖口给她擦拭虚汗。
“纱儿?你怎么样?还好吗?到底是哪里难受?”
觅瑜疼得没有心思回答他的话,咬着牙,想用意志力把疼痛压下,分出点心神来给自己把脉,但很快她就不用这样做了。
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热流。
血腥味缓缓蔓延。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疼得身心颤抖。
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一滴滴砸在盛瞻和的手里。
她呜咽着,看向神情焦急紧张到惊慌失措的他,颤声开口:“对、对不起,瞻郎……”
疼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携着懊悔一同将她淹没。
骤然浓郁的血腥味中,觅瑜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纱儿!纱儿!”
……
是夜,东宫灯火通明。
太子妃滑胎小产的消息传遍了宫内上下。
一盆盆血水从寝殿端出,宫侍们脚步匆匆,麻利地办好分内事,不敢有半分贻误,亦不敢出一声大气,生怕太子殿下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寝殿内,气氛格外压抑。
邹敬临把脉完毕,起身回禀:“回殿下,太子妃情况尚好,虽因小产之故有些气血两虚,但只要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好生将养,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盛瞻和坐在榻边,握着榻上人的手,盯着她看,好似没有听见这番话。
榻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即使陷入昏迷,眉头也依然紧蹙,表明正在遭受的痛苦。
她的脸蛋小巧,身量娇弱,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堪堪及笄,就要承受如此的煎熬。
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神色晦暗,仿佛被黑夜浸染,遮住了所有的光。
半晌,才哑声道:“这一胎……她怀了多久?”
邹敬临道:“从脉象和落下的胎儿来看,约莫有两个多月。”
盛瞻和发出一声冷笑。
“脉象?”
他抬起头,冰冷道:“太医院每十日一请平安脉,每一次由两名太医分别请脉,两个月里六次十二人请脉,竟无一人发现太子妃有孕?”
“邹敬临,到底是你治下的太医院无能,还是你得了旁人指使,故意瞒下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不提?”
邹敬临一惊,连忙跪地叩首:“下官惶恐!下官一心为殿下效力,万万不敢生出二心!”
“那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冰冷的问话里燃烧着不可忽视的怒火。
邹敬临不敢轻慢,禀道:“回禀殿下,下官不敢欺瞒,太子妃此胎……此胎怀得着实古怪。”
“不说太子妃身怀医术,知晓自己身体状况,但说月初时,下官亲自来给太子妃诊脉,也不曾发觉太子妃的脉象有何异常,半点不似有孕之人……”
闻言,盛瞻和收敛了一点怒火,克制着,轻声道:“不错,她甚至来过月信。有孕之人可会如此?”
邹敬临小心道:“通常而言,孕妇怀胎十月,信期皆不会至,若遇见红,则为不好……恐有落胎之忧。”
盛瞻和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并非来了信期,而是见红?”
邹敬临低垂着头,道:“下官斗胆,敢问太子妃上月信期至时,是何景象。”
盛瞻和沉默了一会儿:“……同现下无二,腹痛难忍,是祝神医给她开了方,才缓解了她的疼痛。”
“下官斗胆再问,太子妃素来便是如此吗?”
盛瞻和又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她以前身子很好,不会有什么难受。”
邹敬临也知道他有了答案。
恭敬回答:“依下官愚见,太子妃在上个月正是落红,而非月信。”
殿内陷入一阵寂静。
少顷,盛瞻和没有波澜的声音响起。
“你是邹者后人,邹家家主,太医院首,堪为当世名医。”
邹敬临叩首在地:“下官、下官惭愧。”
“孤问你,你的医术,相比起祝晴祝神医,如何?”
“祝神医医术高明,妙手仁心,下官自愧弗如……”
“孤要听实话。”
“……应是,旗鼓相当。”
盛瞻和没有说话。
他握着觅瑜的手,看着她,无意识摩挲着她的手背。
邹敬临亦不敢出声,维持着俯首跪地的姿势,额迹渗出紧张的汗水。
终于,盛瞻和缓缓开口:“月初时,太子妃信期至,因腹痛难忍,请了祝神医过来诊治。”
“那时,祝神医也没有察觉太子妃有孕,只当做寻常经痛处理,给太子妃开方服药。”
“祝神医术精岐黄,又为太子妃生母,对太子妃关切有加,如果太子妃有孕,她不可能不察觉,更不可能故意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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