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嗡嗡,大脑终于觉得信息过载太沉重,漆色霎时间坠入视网膜。
“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到我的梦里来……悟。”她很少尝试直呼其名,眼泪在眼眶里晃悠,却始终未曾淌下来,唇角的笑弧越来越大,“好幸福,我终于看到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了,女主角居然是我,就算现在被咒灵杀死也觉得没有遗憾了……虽然我还是会努力去见真正的你的,就算这场梦或许只是某种诅咒的算计。”
她的手腕倏地被用力地捏住,他的骨头里都开始流动着剧烈的痛意和妒火。
耳鸣让他只能捕捉一些关键词,短短几句话,过量的信息让他无从判断她此前究竟瞒着他经历过什么,尽管他确定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这并不妨碍他问清楚。
“什么老师?”五条悟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却不敢真的用力,只是把她推回仰躺的状态,恍若凶兽狩猎,“说清楚——”
她有些意外地望着他的动作,也不觉得他的过强的攻击性会令人害怕,反而因此轻轻地笑起来,一只手捉住他松松扣住咽喉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提起来,放在自己的一侧面颊上。
她眷恋无比地轻轻蹭着:“好幸福。”
在梦中她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去解释她有多喜欢,因为预感到一旦说出来,就会狼狈地哭泣,恐怕想要把自己的爱剖析明白就会费尽所有的气力,这个梦也很快就会溃散。
她一下一下地用手蹭着面颊,他却想到猫。
这样的撒娇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沉默地不断地隐忍着她的动作,心绪波动得厉害。
在终于蹭够了之后,暄很快就收回手,微笑着望着他。
五条悟也望着她。
暄在这时似乎是感到困惑了:“……你怎么还没消失呢?”
这话多有歧义,五条悟戳了戳她的脸,语气有点凶:“喂,暄……”
然后暄就笑了,又坐起来,张开双臂:“没有消失的话,悟愿不愿意拥抱我一下呢?”
这回确确实实叫的是他的名字,五条悟耳尖一瞬间就红透了,原先的不满在这刹那间就被浇灭了。
他难得有些赧然,也张开手臂,一寸一寸地、屏住呼吸地收拢。
她好小,被他完全地拢到怀里了。
拥抱越收越紧,他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完全嵌入自己的怀中。
可她没有喊疼,甚至没有因为不舒服而挣扎一下,好像只要挣扎一下,美丽的泡沫就会被戳破。
她的眼泪濡湿他的领口,滚烫之后是透心的冰凉,五条悟有些慌张了,没想到暄说哭就哭,明明以前相处了这么多年累到极点痛到极致都没有哭过一下。
可他最近总是惹哭她。
五条悟又无措了,像是曾经暄请他帮忙穿上和服的最后几道程序,而他弄了半天没弄明白;像是因为好奇不小心摔坏了暄喜欢的那一串风铃,她冷着脸不说话,而他坐立难安。
然而这一种无措又和那些无措都不一样。
他并不迟钝地感知到了一种非常、非常深厚的偏爱,像是积攒了很多年很多年,浓烈炽热到他居然觉得太过灼烫而不敢随意触碰,怕理解偏差了其中任何一种信号都会伤害到她……
她似乎,非常、非常地爱他。
对,就是用爱这个字眼。
连他对她的喜欢,都在这种耀眼的“爱”之下似乎黯然失色了。
但又似乎不是对他的。
可他隐隐约约觉得,其实并不为这种爱而窃喜或难过,因为这种情感既是赠与他的,又不是赠与他的。
他一只手几乎就能覆盖她的整张脸——于是单手托起了她的下颌,望着她缀着泪的眼,另一只手的大拇指略有些青涩地揩掉了她面上的泪珠:“别哭呐、别哭呐,哭得我都要心碎了……”
“您会有一丝丝喜欢我吗?五条先生。”她被托着,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五条悟手一抖。
他完全、完全确定了,这个“暄”并不完全是他的暄,或者说,她是,但他和她目前已知的信息是不对等的。
“我是谁?”他的手指指着自己,试图问清楚。
暄弯了弯眼眸:“五条悟。”
五条悟又轻轻地指了指她:“那你是谁?”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她似乎想回答什么,然而在张口的那一刹那,意识骤然坠入漆色。
她突然的昏迷把他吓到了。
五条悟急得直拨电话,家庭医生满头是汗地匆匆赶来,确定她只是陷入了睡梦之中。
两人都松了口气。
医生嘴角抽抽:好在这位月雫没什么事,要是有什么非人类的病症,他治不好的话饭碗就不保了。
“我觉得她不对劲,”五条悟把墨镜重新摘下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还是看不出来什么,“有没有什么病症,会让人混淆梦境和现实?”
“人类的话会有,月雫的话……不好说。”医生的额角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强自镇定,“您能具体说说吗?”
“她以为现实是梦境。”五条悟有点苦恼,“她还喊我‘老师’——我确定她喊的是我,然后,还表现得,非常、非常黏人,搞得她很,很爱我一样。”
医生:……我让您详细不是这个详细啊!怎么感觉明明是来治病的,结果闪花了他的眼。
医生凭借此生的专业素养,努力过滤掉无用的信息,仔仔细细地判断:“还有吗?”
五条悟严肃地思忖了半晌,点头:“嗯。”
医生充满希冀地望去,试图听到更多的信息。
五条悟:“哦,我也爱她,打算等下去跟家里人提打算和暄结婚的事情。”
医生:“……”
等、等等。
这种事情就不要跟他说了啊!万一此事不成他岂不是要被灭口!
医生默默地合上诊断包,然后说:“我想,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这毕竟是个充满咒力的世界,用非现代医学的方法来想,梦境和现实混淆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具体情况还得看月雫大人明日醒来如何。种花家有一个典故是‘庄周梦蝶’,您应该听过,或许在月雫大人看来,她才是清醒的……抱歉,失言了。”
得知暄大概率没什么问题,五条悟才松了口气。
他反复忖度着、咀嚼着暄方才的话。
结果连平时不会红的面颊都红透了。
五条悟懊悔不已:早知道刚才应该在她哭的时候吻一吻了——不过这样也很好,他在和暄有关的方面,还是更希望能够有仪式感一些。
好梦蝴蝶还缠绕在暄的周身。
五条悟小心地替她掖上了被子,随即往五条本宅处赶去。
/
“——你说什么?”五条前任家主,五条悟的父亲手中端着的茶盏“啪嗒”一下跌到了地板上,彻彻底底碎成了几瓣。
“我说要和暄结婚。”五条悟奇怪道,“也没上年纪呐?怎么还需要我重复这么多遍。”
“你也听到了吧?”前任家主颤颤巍巍地戳了戳五条夫人,“你儿子说的是什么东西?”
五条夫人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她虽然觉得能给自己的丈夫带来困扰真是棒极了,可这事关五条悟。就算她对自己的丈夫根本没什么爱意,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爱的:“悟,你确定?完全想好了,周全地考虑过了吗?”
“嗯。”他平静地俯视着他的父亲和母亲。
事实上,他周全计划的关键就是他们。
“我绝对不会同意!”前任家主多年积攒的上位者的威压对五条悟而言完全够不成压力,不如说五条悟给他的压力更大一些,“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这是我和暄两个人的事情。”五条悟松松懒懒地坐下来,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的父亲,“本质上和您二人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很难听,前任家主的面色一下子就发青了:“先不说别的——你们两个连种族都不一样。”
“反正处理婚姻届的工作人员又看不出来。”他甚至闲适到吹起了小曲。
五条家主火冒三丈,本来就不怎么听话的头发重新一根根炸起来:“臭小子!你们有——有那个——”
“哪个?”他问。
“生!殖!隔!离!啊!”一把年纪的人了,生气到一定程度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悲愤,“你们连个小孩都生不出来,你又不纳妾!”
五条悟只被噎住了一秒钟:“月雫本来就没办法生小孩的吧?再说,要是生出了您这样的,还不如不要生。”
前任家主一口气被怼回来,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被气撅过去,五条夫人在旁边撸起袖子随时准备好掐丈夫的人中。
前任家主暴跳如雷:“你要是想娶她,干脆在历任六眼神子的牌位前跪着好了!”
五条悟明白他的意思:这绝对不是短时间的跪在牌位前,而是漫长的紧闭、罚跪。
他面上的敷衍和松散退却了,神情变得漠然:“如果这样能让您尊重暄的话,可以。”
前任家主却被六眼神子本身的气势压到呼吸有点困难。
他陡然一惊,倏然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是五条家主了,五条悟才是。
他今天过来征求他们的同意,只是出于为人子的身份而尊重父母的情感,然而五条悟要是真的想无视他们的意见,那饶是他也没有办法阻止他的行动。
最关键的一件事是,这或许算不得征求意见,而只是一个通知。
身为家主的五条悟只是在通知他们,他会跟月雫结婚。
前任家主一口气没上来,拼命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才大口大口地呼吸。
而等在门外的医生默默地擦把汗,赶忙进来处理。
五条夫人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孩子,望着他,也终于明白,他是真的长大了。
他有自己的一切想法。
“我说,[月雫]这个物种,还有很多很多束缚是你想不到的。你和她的爱,肯定是有悲剧色彩的,没开玩笑,嗯?你很可能、很可能会后悔的,悟。”五条夫人淡淡地道。
“我会去了解,”五条悟说,“如果还没尝试过就完全放弃,那才叫悲剧。”
五条夫人摇摇头。
明明她才是坐在下面的人,可她面上莫名的怜悯神情,倒显得她才是处于高位了:“我知道你并不太需要爱情——如果没遇到月雫的话,所以我并不会反对你们。”
五条悟一口气还没松完,五条夫人继续道:“你确定吗?如果选择了,后悔也无济于事。而且,我笃定你会后悔。”
少年人虽然逐步在向青年的稳重发展,然而终归是不够沉得住气,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会后悔”,总归是愤怒的。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不劳您费心。我目前还没有过后悔的事情。”
五条夫人叹口气,知道他这是下定决心、真不回头了:“……我不反对了。”
“等下!”前任家主终于缓过来了,喝了一声,“要我答应也可以,不用你去跪。”
五条悟面色冷淡地等他的后话。
“你如果想娶她,从东京咒术高专毕业以后,回来照看五条家族的事务,不能待在东京那边当咒术师或者老师什么的,只能回来。”前任家主盯着他的眼睛,“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解除月雫山禁锢让她自由,这个唯一的方法只有我知道——如何?”
强者往往最讨厌被威胁,尤其是被弱者威胁。
然而五条悟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以后,确定他没在说谎,于是头一回低头,让这位前任家主为他戴上了名为“暄”的枷锁:“……可以。”
他转过头,背对着他们,又倏然说道:“记得别告诉她。”
第35章 槿花一朝·20
暄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漫长的美梦。
具体梦到什么, 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能记得触感非常真实,温度似乎要一路烫到心底。
醒来的那一刹那, 那种幸福到要落泪的感觉仍然让她久久战栗。
但暄记得自己梦到了五条悟, 总觉得他似乎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想什么呢……”她自嘲,“不可能的。”
“醒了?”门被推开, 五条悟穿着宽松的衬衫,第一颗扣子没扣,把刚煎好的鸡蛋吐司端到她的面前, 坐在了她的被子上, 腾出一只手翻过来,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没发烧。”
她被他手背灼热的温度烫得眼皮一跳,错愕地看着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有他和暄两个人的时候, 他会不戴墨镜, 眨着一双美到过分的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每一次对视的时候,她都会呼吸一窒, 压下心口微微不自在的感觉。
而这一回同样如此。
只是暄除了看到了他的眼睛以外, 视线还落在了他的领口处, 一眼瞥到了锁骨线条。
完全说不清那一瞬间自己在想什么, 暄下意识就撇开了视线,垂下了头。
五条悟眯起眼睛:“暄在想什么?”
落在深色被单上的白皙五指将被子攥出了一道道褶皱,下意识就用了很大的力气。
29/110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