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多在新年、放假、给对方家里送去家里特地多做一份的菜品、以及从外地旅游回来的伴手礼时,他们才会聊聊自己的近况。
非要让柊与理描述一下的话,她认为自己跟手冢国光这种生疏又亲近的关系,就像有个平日里互不打扰的表亲。
从小一起长大的、近似血缘纽带一般的情谊让他们亲近。
年纪的不断增长、空间距离的不断延长、各自新的社交关系的建立,又让他们大量减少了对彼此的关注和探听。
而当初在得知自己的发小为了赢下比赛,硬是咬牙坚持比赛,却又在漫长的拉锯战输给对方后,柊与理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惊。
毕竟柊与理还来从不知道,自己那位从小就冷静沉着老成的发小,会有这么冲动又蛮横的一面。
之后她去医院探望对方,当然也有问过他真的不会后悔吗,可得到的回答却很有网球笨蛋的风格。
——不后悔为了自己和自己的队伍做出的选择,以及他不介意,甚至可以说是很高兴对方能全力以赴。
总之,对手听上去是个并不是什么卑鄙下流的对手。
而当事人不仅心性坚强且还胸怀广大,对此也全然没有一点介意,以至于反为自己的伤势导致这场比赛不能令自己尽兴感到了些许的遗憾。
在一边旁听完全过程的护士摇头说了句:你们这么点大的小孩哪来的这么高的觉悟。
一副完全想不通的样子。
可柊与理却感觉自己大概能理解发小在想什么。
毕竟对于所有的竞技竞赛来说,对手的全力以赴也意味着尊重与重视。
——正因为互相清楚彼此的实力,所以才不敢有松懈一刻,害怕胜利与自己失之交臂。
况且非要追究责任的话,柊与理还是比较希望,能把当初在国中一年级霸凌她发小、导致他落下伤病的那位网球部王八蛋前辈给找出来打一顿。
不过小光本人也很让人不省心就是了。
因为当年柊与理还听说,他的伤除了旧伤的根源,还有打球方式对未发育完全的机体损耗大、不等伤愈又冲锋陷阵等多种因素,导致最终积重难返……
总之,是个依从性过差、性格太顽固的鲜明案例。
想到这里,柊与理不禁叹了声气。
同时她也明白了同桌忽然向自己坦白这段渊源的原因。
“我以前有听说过这件事,迹部同学……”柊与理斟酌着。
为了组织语言,她将语速放慢了许多。
“虽然我的确也有想过,一次国中时期的比赛不值得他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但是说到底,最后的结果都是小光……和你,你们两个互相博弈、自行选择的导向。”
“但小光当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所以我不会替他审判和责怪你。”
“不过我也没有立场代小光对你说没关系、他不介意这种话,”柊与理抬头望向他,“但是迹部同学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为了这件事迁怒你。”
“……哪怕我让他伤势加重了?你也一点都不介意?”
“还是会有点介意的……”柊与理沉吟了片刻,但又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可是我也高兴你能直接告诉我这件事情。迹部同学。”
介意是为了小光而介意。
毕竟谁都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发小受伤那么重吧。
但由于很早以前就得知了小光本人对此事的态度,所以柊与理其实在短暂的怔愣后,就也还算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同桌就是导致自己发小伤势加重的那最后一根稻草”的事实。
至于高兴就是柊与理自己的高兴了。
毕竟要承认自己曾经做出的那些不算错误的、却又带着诸多不义的举动,想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是即使它不那么光彩、磊落、不符合他惯常的骄傲与肆意。
她的同桌却也依然会将最真实的一面,不加掩饰地袒露在她的面前,并告诉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为自己的辩解一句。
——要选择讨厌,还是要选择继续当朋友。
全部由你来定。
仿佛不管柊与理选择哪个,他都会毫无怨言地接受并理解。
小光对不起。
于是柊与理又不住小小声地在心底说。
她好像完全、完全、完全没办法帮自己的发小,对着自己的同桌,出一口当年的恶气……
第50章
听完同桌的坦白, 柊与理再低头时,发现他的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
她把手机重新交给同桌解锁。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嫌接过去太麻烦,同桌两步站到了柊与理身后, 然后将他那张好看的脸凑到了她的脑袋旁。
面部识别成功。
手机锁打开了。
柊与理:“……”
她正想问这人这样解锁的必要性在哪,又听到同桌出声问道:“定位在哪看?”
柊与理轻轻“啊”了一声, 连忙低头去把那个藏得相当隐蔽的交互按键找了出来。
为了能让同桌看得清楚,她特意把动作放慢了挺多,同时还加上了语音指导。
“先点开这里, 再点开这个, 然后这里有个查看,点进去你就可以看到车辆定位。”
“明白了。”迹部说着, 看了眼屏幕,“还有五百米他就到了,我们出去等吧。”
柊与理应了声好,把同桌放在自己这里有点太久的手机熄灭屏幕还了回去, 然后想了想, 还是决定多管闲事地嘱咐一句:
“迹部同学,你以后不要随便把已经解锁的手机直接给别人,也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输密码, 不安全。”
“啊嗯?”他闻言笑了起来。
“可你又不是‘别人’——让你知道我的手机密码怎么了?难道你会偷看?”
“我才不看呢!”柊与理连声反驳着。
“嗯, 所以既然你知道了也不会看,那我也没有不放心的理由了不是吗?”
他扬眉笑了下:“至于其他人,等他们能靠近本大爷再说。”
柊与理闻言不禁哽了一下。
同桌的信任的确是让她高兴的, 可高兴的同时她又感觉有点急。
因为同桌的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实在显得……有些松散。
再怎么说柊与理也跟自己的同桌相处这么久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除了周末, 几乎天天待在一起。
柊与理怎么能不知道他认真起来对待某件事情、或者认真把她的话听进去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
就算他会笑, 但也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跟她开玩笑一样的笑。
即使柊与理并不担心别人拿到同桌的手机会去找里面的联系人借钱——毕竟对于迹部景吾来说, 找别人借钱这个举动就已经能证明“此非本人”。
她却还是忍不住,在又一次看到同桌脸上有些不以为意的神情后,拉高声音道:“信息安全很重要的!”
哪怕富裕的家境能够让他对抗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为风险,可柊与理却依然希望,那些本就不算好的事情,还是不要发生在这个人的身上更好。
一声出去,柊与理感觉好像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一点。
虽然这种安静很大程度上是她身边的行人被她的声音吸引、侧目而由此骤然放慢了脚步。
但柊与理此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面前的同桌身上。
她的同桌此刻看上去有些惊讶、有些细微可察的无措。
过了几秒,他才像是从柊与理刚才的话音里回过神。
“我知道了。”他说完,看着柊与理还是不放开自己的视线,就笑起来补充道,“以后我会注意的。对不起,不要生气了。”
——我才没有生气,只是在提醒而已。
柊与理本来想这么反驳他、
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蹙到了一起,还蹙得特别紧。
以至于松开时,她甚至感觉那一片的面部肌肉都有些疲惫。
加上刚才说话的语气比平时都要厉声一些,于是柊与理想自己给人的印象或许的确是在生气的。
可她真的没有生气。
她又没有理由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毕竟同桌要是真的不听,那她生气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而且话说回来,她生气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生气了他就能不做这种事情了吗?
不能的。
这是很简单的逻辑对应关系。
而这种探求事物之间隐藏的逻辑对应关系,并以此稳定情绪的事,柊与理从小就有在做。
就比如外面正在下雨,而小时候的她会因为不能出去玩生气,每当这时爸爸就会问柊与理说:你生气,但是和不断下着的雨有什么关系呢?
生气能让雨停下来吗?
不能。
不管是对自己信息安全不以为意的同桌,还是从天而降的雨,都是绝对独立于她之外的客体。
他们的存在不以柊与理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柊与理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在生气。
她好早以前就学会不去生这种没意义的气了。
可她的同桌却偏偏说:“抱歉让你误会,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开这种玩笑,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柊与理生气起来,思维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敏捷。
她迅速抓住同桌话里的重点,鼓着脸质问。
然而她的同桌却不说话了。
哪怕柊与理又问了一次,迹部景吾也还是不说。
——毕竟总不能告诉她,他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们之间眼下的边界在哪里。
从她今天出现起,梦与现实就像混淆在了一起。
那些突然发生的意外、贴近的距离、紊乱的呼吸、女孩柔软的脸,都令他第一次感到循序渐进、耐心、等待、伺候时机这种从前自己最为擅长的事情,也像是一种凌冽的酷刑。
而当头脑不再那么清晰时,行动的决策自然会以另一种荒唐的形式展现出来。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因为他那天在学生会,看见风纪委的女生很高兴,说找别人借用手机时,有好感的男生把手机和密码一起交给了她。
于是其他女生也一起小声尖叫着,大喊:这肯定是那小子也对你有意思!
所以哪怕明知不能用常人的思维代入她,也还是做出了这样轻妄的行径。
可能看到她生气似乎也不坏?
至少那份不知道是出自对于朋友、还是对于别的什么的关心,有一分算一分的,都是她的真心实意。
同桌不说话。
是不是他意识到自己这种玩笑不成熟,所以心虚了?
柊与理一边犯着嘀咕,一边又相当顺滑地原谅了同桌一半。
“那你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可以吗?”
提出要求后,她在心里说,要是他能答应,她就彻底不跟他计较这件事了。
然后柊与理就毫不意外地听到同桌说了声:“好。”
还是看着她的眼睛说的。
见他认错和保证的态度都十分诚恳,柊与理这才彻底松下身上和脸上每一块紧绷的肌肉。
而大概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副模样似乎真的有点凶煞。怕他继续误会,于是柊与理郑重其辞地解释道:
“我没有生气,只是刚才太急,所以声音大了一点……如果你觉得我声音太大像是在凶你的话那我道歉,但是我真的没有对你生气的意思,真的没有。”
柊与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段解释越说越冗长的。
只是当她发现自己好像越解释,就越像是在狡辩、欲盖弥彰、掩盖事实时,她才止住自己的声音,并在同桌看向自己的、愈发显得有点可怜的注视里,又捕捉到了一缕缕从心底腾起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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