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诺很想吐槽说,她戏服都这么破烂还有什么气场可以。但她很明智地没有参与到这堆年轻人的争论中去,因为那样就没完没了。
帕里斯通是跟他们论证了多久才把戏服从裙子纠正成袍子的来着。
反正争论到有结果时,所有人的耐心都耗光了,塞西诺想改台词的想法已经没人想听。
但她真的很想抗争一下。
“奥德修斯的台词真的不能改吗?”塞西诺在戏剧社社长离开前最后争取,“说'你也可以再嫁'的是他,回来的时候试探妻子态度,大开杀戒的也是他。那一开始就不要假装大度啊。”
一道声音代替社长回答了塞西诺:“不可以哦,这样的台词表现的正是奥德修斯人性中的不完美的部分。对妻子和自己财富的占有欲,以及试探妻儿时的狡猾,是使得光明立体的阴影,充满了戏剧张力。”
戏剧社社长露出了极其赞同的神情。
塞西诺叉腰看向打断她的人,那人站在逆光处,接上的金色假发垂到腰际,金色枝叶造型的头冠正中央是一颗切割成心形的红宝石,以刺绣装饰的月白色丝绸长袍包裹住身体。如果不看那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双臂,确实一时间难以区分眼前这位优雅而楚楚动人的金发美人是男是女。
“怎么样?”帕里斯通向注视了自己半晌的塞西诺抛去一个wink ,“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差点儿。”塞西诺假笑,“你的眨眼动作及时地挽救了我。”
“哎呀,你真是油盐不进。”帕里斯通拖着长袍走向塞西诺,“明明为了我连神女都弃之不顾呢,我的奥德修斯。”
见过了大场面的戏剧社成员们已经不会随随便便发出尖叫声了,他们开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并发出开心的抽气声。
“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吗?”塞西诺点点帕里斯通的胸口,“那是占有欲。”
“嗯?占有欲,怎么就不算是'爱'的一种呢?”
舞台之上。
奥德修斯杀死了占据自己宫殿的贵族,擦掉脸上的鲜血与妻子团聚。
“哦,我忠贞美丽的珀涅罗珀!这十几年岁月里,爱将你打磨得更加耀眼了!让我如何舍弃你!”奥德修斯牵起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听啊,我的心一如当年一样,为你疯狂的跳动!我爱你,珀涅罗珀!这份感情是支撑我回家的信念!”
奥德修斯的台词抑扬顿挫、表情上情感充沛,唯独观众察觉不到的心跳声,非常之平静。
珀涅罗珀稍稍收紧了放在奥德修斯心口的五指。
奥德修斯神色不变。
“我也爱你,奥德修斯,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你!”珀涅罗珀向眼前历尽艰辛归来的丈夫靠近,“拥吻我吧,我心爱的人,让我再感受你的体温,一如我们相遇时那样!”
奥德修斯挑眉。
剧本里明明是“拥抱”不是“拥吻”吧?
面对珀涅罗珀的投怀送抱,奥德修斯看似伸出手臂迎了上去,实际上是用手掌挡住了两人面部下方的位置。
“你干嘛?”奥德修斯用气音问。
“收这次任务的报酬啊。”
珀涅罗珀说完,嘴唇便印上了奥德修斯的。
因念了不少台词而有些干燥的两唇相碰,最大的感觉只有两人体温间的差距。
珀涅罗珀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两人唇部连接的部分。
奥德修斯眸光一闪,舞台的大幕毫无预兆地落下。
在幕布遮挡住两人身影的一刹那,奥德修斯推开了珀涅罗珀。
幕布外,叫好声和掌声此起彼伏;幕布后,没反应过来的戏剧社成员在短暂发懵后、开始为演出的成功欢呼;舞台上,塞西诺刮了刮自己唇珠的位置,轻轻啧了一声。
“太轻了?太重了?”帕里斯通单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中央,问她。
“太突然了。”
“突然吗?那可能是因为我一时入戏太深?”
“你看我相信吗?”塞西诺既不想计较、也懒得理他,“忙里偷闲的间隙也该结束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处理,回协会总部大楼吧。”
她真的是,不给他一点儿机会。用这种“不计较”的淡化态度,鲜明地表达了拒绝。
戏剧落幕,舞台上的一切假象都会回归现实。
果然,人类很喜欢“假”的东西。
他也一样。
第115章
“我叫优内克,就读于流星街小学一年级13班。我的爸爸是一个杀手,我的妈妈是一个间谍。我跟他们谁都长得不像,因为爸爸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中年女教师忧心忡忡地将念完了开头的作文放在桌面上,对着面前身着套装的美丽女性苦口婆心地劝道:“再忙于赚钱,也不应该忽视儿童的教育问题。”
“是,是。老师说得对。”优内克的妈妈塞西诺女士连连点头,“我最近出差比较多,优内克都是他爸爸在带,他的教育模式接近放养,可能是有些疏忽……”
若是平时,女教师还有心思欣赏这位塞西诺女士的美貌,但在今天,她要严肃认真地跟优内克的妈妈谈一谈。
小孩子的成长期多么重要!一不留神,长歪就在一瞬间!
“是有些疏忽吗?是非常疏忽!”女教师拍着桌子,强调道,“杀手、间谍这种职业概念之所以会出现,肯定是孩子在家里看的事物导向就有问题!我个人非常不建议孩子过早接触这类概念,希望你们做家长的在孩子面前也适当约束自己。”
“好的,老师。”塞西诺继续应和,“我记住了,老师。”
“还有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这种话,会给小孩子……”
女教师的话还未说完,负责同一班级的任课老师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着急地朝着塞西诺挥手:“优内克的妈妈,你快联系一下孩子父亲啊!他开着摩托车进校园就算了!还不打招呼拎上优内克就走!我们放学是有列队离校秩序的呀!家长要在校门外面等待的啊!学校也有学校管理的规章制度……”
塞西诺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前前后后对着两位老师连忙道歉,而后一边拿出手机拨打号码,一边向校门口的方向飞奔。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眼见接不通电话,塞西诺便和跟上来的老师许诺明天一定来学校道歉,而后飞快地跑向自己停在校门外的轿车。
随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银色轿车扬长而去,只来得及目送的两位老师,在对视之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优内克爸爸那个身板,也不知道怎么有法子骑重型摩托来学校的。”
“等等,市区是禁摩的吧?”
“唉?是啊!”
因为遵守交通规则、连摩托车影子都没看见的塞西诺,直到开车回了家,才在自家车库里看到老师口中那辆摩托车。
看着车库里拿着扳手改造着一辆轻型摩托、还示意蹲在一旁的优内克给自己递零件的飞坦,塞西诺真是气不打一处出。
“你接孩子不跟我说一声?市区禁摩你知不知道?我让你带一个星期优内克,你都给他看什么了!?”
眼见飞坦无动于衷、但优内克被自己一串的问题问得发抖的状态,塞西诺连忙示意优内克:“你不用在这儿帮忙,先上楼写作业去。”
“我的作文是不是有问题?”优内克通过老师和同学们当时的反应也能猜出来一些,“可我写得都是事实啊。”
“写事实可以,但下次要稍微美化一下。”塞西诺向优内克笑着举例,“比如,写你爸爸是个开摩托车修理厂的修理工,写妈妈是个职业经验丰富的经理人,写你自己是上天送给我们家的小天使。这样的写法不是很好吗?字数还多。”
优内克点头,表示受教了。
“嗤。”
修理摩托车的人发出一声嘲笑:“修理工?顺便也修理人的那种吗?经理人?把别人公司和机构经营破产的那种吗?”
塞西诺伸手去捂那人的嘴巴:“你闭嘴吧,一家一个孩子就够了!”
优内克在妈妈的手势示意、和爸爸不出声地默许下,了解到现在是自己应该退场的时机。这位被培养的很有眼力见的小男孩,马上准备离开,把空间留给大人解决“家庭矛盾”。
离开车库前,优内克探头问塞西诺:“妈妈。我可以吃宝石跳跳糖吗?”
塞西诺伸出一个手指:“一包,不能再多了。”
“好的!”优内克开心地关上门走了。
在车库连接内宅的门彻底关上的一刹那,被塞西诺捂住嘴的人张口咬住了她手掌上软垫肉。
“哎!”塞西诺捂住自己被咬出牙印的地方,“飞坦你干嘛!”
“八天零五个小时。”
“什么?”
“希诺,你这次离家八天零五个小时。”飞坦语气硬邦邦的,“你走之前说三五天就回来了。”
“我也是临时出了些状况……”塞西诺反呛他,“就算这样,你也不能乱带优内克看电视,还骑摩托车闯进校园吧!”
“我哪次出去工作拖延了?”飞坦皱眉,“都是说几天就几天。”
“你那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功夫。”塞西诺一个深呼吸,“我们工作性质不一样。”
“那就别做了。我看那个中介人帕里斯通介绍的工作多半不靠谱。”飞坦转身迈出几步,倚在塞西诺的银色轿车上,“还有,你自己把车开出去,还怪我骑摩托车接优内克放学?”
“我不开车飞去通勤吗?我不干活靠你一个人工作还别墅房贷啊?”塞西诺跺脚,“车和房子都是你挑的,你非要买这么贵的,好了吧,背了一身债!”
“是你非要用'合法'手段买,才会花那么多钱。”
“不拿'合法'手段买,我们还不知道能住多久呢!你知道找到这样一处生活环境安定的地区有多难吗?”
一说到居住的长久性,飞坦就没有发言权了,只能改口:“那大不了我多接一些工作好了。”
“然后被人追杀到家里来?”
“我倒是觉得你退出那个杀手组织算了。你们那个组织的老大一看就中二病晚期,一点儿也不靠谱。都什么年代了,招募队员还要往身上纹身,那不是生怕别人认不出吗?”
“你最好别让他知道你这么说他。”飞坦抬手捏住了塞西诺的嘴巴。
“唔!”
飞坦松开手,发现塞西诺的嘴唇红红的。
他抬头,顺势亲了一口。
然后挑眉看着塞西诺。
“干嘛?”塞西诺被他盯得不明所以。
“回家的平安吻呢?”飞坦理直气壮,甚至有变脸继续生气的趋势,“你结婚之后是不是太怠慢了?要不要我提醒你、我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塞西诺脑子闪过一连串“优内克的班主任知道一定会感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记忆画面,连忙摆手。
她低头,两手自然地搭在飞坦的肩膀上,凑近了印上一个吻。
飞坦微微贴上来一点,两人唇间轻轻摩擦了几下。
待塞西诺的嘴唇离去,飞坦立马抱怨:“你好敷衍。”
“我没嫌弃你一身机油就不错了。”塞西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套装,确定没沾到,松了一口气,“这身超贵的,我还准备卖到中古店去呢。”
“我们家这么缺钱吗?”对金钱没概念的飞坦惊讶。
倒也不是缺钱,只是这种定制的套装没法再穿,怕被追查到源头信息,那不如转手卖到中古店去。
但塞西诺不会这么说。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她露出“贤惠”的笑容,“我们家本来这个月是有不少结余的,但我今早呢,收到了一条银行的扣款信息,刚刚好把所有余额花空了?”
飞坦瞟了一下满地的改装零件,和价值不菲的轻型摩托车。
“我给自己买了生日礼物……”
“你不是说不记得自己生日是哪天,所以干脆拿结婚纪念日当生日吗?”
“那结婚纪念日没到吗?”
“结婚纪念日刚过去两个月。”
“那就是我记错了,我这是提前给优内克买的生日礼物。”
“优内克是上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塞西诺直接跳过继续狡辩和扯皮环节,下定论,“明天跟我去优内克的学校道歉,不会说话的话就忍住一句话也别跟他们说。”
飞坦脸上写满了“麻烦”两个字,他问塞西诺:“所以优内克非得上学不可吗?我没上学不也……”
塞西诺的笑容明媚且亲切。
飞坦挠了挠脸颊,不提这个话题,脸上留下了一道滑稽的机油印子。
好歹是敲定了明天一起去学校道歉这件事,塞西诺松了一口气,嘱咐飞坦洗好手再进内宅后,离开了车库。
留下飞坦一个人在原地咂摸。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信长好像说“普通夫妻”会有“七年之痒”的,他们之间虽然时间还没到,但他怎么感觉塞西诺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漫不经心?
塞西诺进到内宅时,发现本应在二楼儿童房里的优内克把作业带到了一楼客厅来写。
“你怎么坐这里了?”塞西诺看着客厅的灯光条件,“这里灯的位置不一样,光线也不适合长期写东西。”
“有人老拿小石子砸我窗户。”优内克露出苦恼的神情,“还在我窗户下面唱童谣,打扰我学习!”
“谁啊?我收拾他去。”塞西诺说话间就准备上楼换衣服搞调查,“唱什么童谣了?”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
塞西诺抬手制止优内克继续在空旷的客厅内唱下去。
有点儿渗人。
“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这声音不是优内克的,塞西诺看向二楼传出声音的方向。
“啊?在不在意你?”打牌中途接到飞坦电话的信长心不在焉地回话,“我怎么知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七年之痒'这个词的。”
“飞坦打来的吗?”芬克斯凑到信长的听筒边大声说,“她一定是厌倦你了,外面有人了!”
信长把芬克斯的脑袋移开,但顺势加了把火:“哦。也不是没可能。”
芬克斯嘿嘿一笑,准备再补充两句,发现电话已经被对面挂掉了。
富兰克林叹气,而后催促道:“芬克斯,到你出牌了。”
“唉,我还想让你帮忙向优内克带好呢,电话就挂了?”小滴微嘟了一下嘴,“我想问塞西诺或者优内克,那个宝石跳跳糖是从哪里买的。”
芬克斯边出牌边玩笑道:“那你真是小孩子口味。”
小滴眨眨眼:“和你比,我是不大。”
芬克斯:……
挂断电话的飞坦本来对信长和芬克斯的言论嗤之以鼻。
但他突然在周遭感受到了一丝陌生且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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