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盈点点头,问他:“那你是觉得这种氛围不太好吗?”
陈谦梵低眸看她,虽然身上沾了酒气,眼神倒还是很清醒,他说:“等你升官加爵,名利双收,我也能跟着你平步青云,少走二十年弯路,怎么不好了?”
电梯门开了,他伸手帮她挡了下,让温雪盈先出去。
她一细想,少走二十年弯路这话,让她差点笑了:“你说真的啊?”
“还能有假。”
到车里,陈谦梵自然而然地坐进副驾。
温雪盈今年上半年才拿到驾照,这是第三次上路,但开车对她来说不算难,胆大心细嘛。
既然她不害怕这件事情,就能够轻松克服它。
她还是好奇:“你觉得好,干嘛还带我来,我以为是在劝退我呢。”
“想做清官当然好,但凡有贪财的念头,”陈谦梵支着下颌,瞧着窗外夜色,稍稍沉吟,声音又隐晦了一些,“刀头舐血,这点不好。”
“……”
温雪盈听着,感觉后脊跟着一凉,及时扬声承诺:“我肯定超级遵纪守法啦,虽然有的时候是有那么一咪咪的,利欲熏心吧……但我还是能守住底线的!”
他说她乖,倒不是低眉顺眼的那种乖。
虽然温雪盈也会说漂亮话,但她的本质是单纯的。
她的嘴甜跟旁人带有目的的溜须拍马不一样,说简单点,她连他的心眼都看不破,又拿什么去宦海浮沉?
被人摆一道,都不知道刀子从哪儿进的。
不过陈谦梵没说这些,她有独立判断的权利。
于是接着给她客观分析:“还有一个关键,工作难以变动,相对而言没有那么自由,生活反复,热情会衰退,你大概率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到退休。”
“我要是干得不爽我就走,不行吗。”
他说:“千辛万苦到那个位置,能舍得吗。”
“也是啊,”温雪盈想了想:“舍也舍不得,逃也逃不掉。”
“也许氛围不那么复杂,没到尔虞我诈的地步,但是你得习惯斗争,留心眼。熟悉里面的规则,人情世故,需要花一定的时间。”
说到人情世故,温雪盈想起什么。
廖琴和温哲的人脉虽然不在仕途上,但是廖琴很会精打细算,她知道陈家有,这也是她撺掇温雪盈进体制的原因之一。
选调生比公务员晋升快,如果朝中有人,更是如鱼得水。
温雪盈沉默好一会儿,陈谦梵也没接着说话。
她在思考提这个事会不会面子上过不去,但聊都聊到这儿了,再找机会就更难开口,犹豫半晌,她便小声地问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亲戚在省政府啊?”
陈谦梵倒是很坦荡,没避讳她的用意:“明年小叔过生日,必要的话,会带你去打个招呼。”
温雪盈微微一笑。
舒服了。
车子开上了大桥,确定没什么行驶上面的问题了,陈谦梵把手里的西装往后座一丢,姿态微微松弛了些。
温雪盈问他:“我要是真上岸了,你会支持我吗?”
“你能权衡好,我当然支持你。”
她眼睛弯弯:“嘿嘿,我看你就是想少走二十年弯路。”
他也笑了下,淡淡的。
“是。”
然后说:“以你的能力和性格,做什么都会很出色。”
陈谦梵话音刚落,两人就聊不下去了,因为后面的车一直在按喇叭。
开了四十多码的温雪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好吵啊他。”
虽然她开的是有点慢,但是这种路怒症真的是……
陈谦梵很镇静:“不理,保持你的车速。”
于是很快,那辆车超了她,开到前面去。
耳边终于安静了。
不过温雪盈被他一刺激,恍然注意到前面是直行路口:“哎呀我忘记变道了,都怪那男的。”
他仍然淡定:“不着急,绕就绕一段。”
短暂的烦躁在他的安抚声中很快消失,她也跟着自我安慰:“嗯,条条大路通罗马。”
走了一段路之后,温雪盈就开始有点儿飘了。
前面没什么车,她就把油门踩得挺重,眼看快到七十码了。
“特别好,我是不是有开车天赋,我应该高考完就考证,没准现在已经是赛车手了。”
“天呢,怎么会有第三次上路就开得这么得心应手的人啊。”
“F1比赛今年还有吗?好想去美国开一圈。”
“……”
陈谦梵摸了下安全带的卡扣,确定插得很稳。
瞥一眼速度表,语气微冷,他说:“降下来。”
温雪盈笑意一顿。
“……哦。”她听话地点了下刹车。
认识到自己几斤几两,恢复到安全速度。
外面夜景繁华,陈谦梵瞧着江面水波,敛眸望着,大概是喝了点酒,加上最近疲劳过度,他闭了会儿眼,就浅浅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之间一声撞击,轻轻的“砰”,让车身一震,陈谦梵惊醒。
“坏了。”
“坏了坏了坏了。”
温雪盈一边念叨着一边下了车,紧随其后,那一头的门也被关紧。
陈谦梵过来看情况。
在一条单行道上,撞花坛上了。
他蹲下,打开手电筒看车头,幸好没大事,掉了点漆。
温雪盈不好意思地指指头顶,解释说:“这儿灯太高了,还暗……”
他没怪她:“蹭就蹭了,人没事就行。”
一边说着没事,一边把手电筒关掉,陈谦梵按亮了手机屏幕,稳妥起见:“我找代驾?”
温雪盈觉得用不着,摆摆手:“都快到了没必要吧,我小心点开就行。”
陈谦梵抬眼看她:“确定?”
“小意思啦。”她自信地笑笑。
默了默,他把手机放回去,说:“行。”
坐回去,陈谦梵说:“多练练就习惯了,我第一次上路比你还冒失,还是女孩子细心些。”
她惊喜:“真的?”
什么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刚夸完就找不着北了?
温雪盈一边开车,一边偏头看他,眼神里沾着悦色,好像非要听他再清楚地夸一遍似的。
陈谦梵被她这个转头吓到了,脱口而出:“看路啊宝贝。”
温雪盈的脑袋一瞬间就灼热了起来,身体里好像有一把火被点燃,轰的一声。
他喊她什么?
宝贝……
这语气,几乎是在哄着她了。
密闭的车厢里,听他用低沉磁性的声音发出这个词,音节清晰,萦绕在耳,久久未消。
怎么感觉还……有点色色的。
温雪盈目不转睛看着前方,不敢再动弹,开得小心谨慎,同时羞赧地应了一声:“嗯。”
又是夸她出色,又是喊她宝贝。
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她出了声:“陈谦梵,你坐在我副驾的时候好温柔啊,还是因为今天喝了酒啊?”
温柔吗?陈谦梵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人在惜命的时候,对不可控的势力,总会多几分敬畏:)
最后,还算安全地到家了。
车是陈谦梵停的。
从停车场出来。
单元楼下有一道乘着月色的身影。
消瘦的男孩子站在那儿,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两袋东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没玩手机,就低头看瓷砖。
又呆又傻。
温雪盈一开始没注意到,是走在前面的陈谦梵顿了脚步,她差点往他背上撞去,陡然停下步子,才顺着他的视线偏眸去看。
“那个……陈老师。”看年纪应该是个硕士,不小了,但是挺拘谨的。
男生看见两人过来,提了提手里的东西。
陈谦梵扫他一眼,又看他手里的礼盒,语气寡淡:“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然后继续低头往前走。
温雪盈:“……”
她快步跟上,小声问:“他拿的是什么呀?”
“茅台。”他说。
“哦……”似懂非懂。
陈谦梵步子迈得挺快的,走两步,快到电梯间了,忽然又停下。
他思考了十秒钟,又折返回去,冲那个男生的背影说:“等等。”
男生回头看过来。
“吃了吗?”陈谦梵问。
男生摇头。
“上来吃完饭走。”
陈谦梵说完,看一眼温雪盈,声音低一点问她:“介意吗?”
她速速摇头。
那人还站着没动。
陈谦梵抬了抬下巴:“师母都不介意,扭捏什么?”
啊?师什么?
师母……师、母?
温雪盈飞快眨眼,看着那个男生小步跟过来。
她立马露出端庄的笑,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气派。
男生叫孙恺,就是陈谦梵大半夜帮着改论文那个,想表达心意,用错了方式。
进了门,陈谦梵又看一眼他手里东西:“自己买的?”
孙恺闷闷:“嗯。”
陈谦梵想笑:“你倒是挺舍得花钱。”
然后说:“放门口,一会儿带走。”
展现风度的时候到了,温师母立刻帮他清走玄关的杂物,继续端庄微笑,展开手臂,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来,就摆这儿吧。”
“谢谢师母。”孙恺说。
“……”
无痛升辈分了!
温雪盈嘴角难压,憋得快面部抽筋了,赶紧用手挡了一下。
“客气客气。”
结果,问了一下对方年龄,知道比自己还大两岁,温雪盈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陈谦梵和她都吃过了,就没洗太多菜。
他把外套脱了,在衬衫外面添上围裙,到温雪盈身前,让她帮忙系上。
孙恺坐在沙发,规规矩矩的,有点好奇地问:“您下厨吗?”
陈谦梵“嗯”了一声。
温雪盈一边帮他打结,一边用力点头,语气自豪:“我们家老陈厨艺很好的。”
陈谦梵目色一滞,而后低眸看她一眼。
温雪盈接收到信号,笑意一顿,怎么……了吗?
老夫老妻不都是这样的吗?
学得不太像是吧?
还是说“我们家”三个字太亲昵了,让他觉得不习惯?
一定是。
她清清嗓,竖起大拇指,重新端笑:“老陈的厨艺……一级棒……”
陈谦梵看起来不太吃这套。
他利落地把手表摘了,往她面前茶几上一丢,脆脆地撞击,发出的声音还不小呢。
“学点好的。”他语气微妙。
怎么回事?
他刚刚在车里可不是这样的大冰山!
算了,不重要。
温雪盈微笑着,转而给孙恺递了个水果,十分慈祥:“来,吃水果。”
对方有礼点头,双手捧过:“谢谢师母。”
“你们理科读研累吧?”师母关怀,“我看老陈好几天都没睡好了。”
孙恺点头,拘谨地握着水果,不知道该不该吃,跟她尬聊起来:“我们要做实验嘛,天天上班打卡,你们文科生好多了,很清闲啊。”
温雪盈说:“如果碰上放养的老师真的很爽,但是要是导师不好的话,也是蛮一言难尽的。”
孙恺说:“陈老师很好的,我半夜给他发消息他都会回。”
“对啊,之前学生丢了他都第一时间去找,而我导师,我要是噶了三个月他大概都不知道!”
温雪盈一提到刘洋就有点来气,愤愤咬一口苹果,对上对方的困惑视线,她恢复温柔微笑:“……开玩笑,没噶过。”
“嗯,”理工男呆呆点头,“你说饶师姐吗?”
温雪盈说:“是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不太清楚哎,”孙恺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之前是什么情况,师姐想读博,陈老师给她写了推荐信,给北京的一个博导,特别牛的。但是她家里情况不是特别好,家人就不同意,想让她早点工作结婚。
“本来陈老师还是蛮支持她的嘛,不过看到她心理状态出问题,就也不是特别建议她继续读博,停一停也蛮好的,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我个人觉得哈,师姐也是应该换个环境了。
“当然我不知道师姐本人怎么想,不过她要是真的去北京,陈老师肯定也会竭尽全力给她帮助的,他虽然不会放嘴上说,但是能看出来,他真的很珍惜每一个有学术信仰的人。”
孙恺说着,掂着手里的苹果,轻轻叹息:“老陈真是为我们操碎了心。”
温雪盈安静了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将视线悄悄地转向厨房里忙碌的男人。
他做了两道菜,一荤一素,还专门给孙恺煮了米饭。
修长的身影陷进浓浓的烟火里,一丝不苟的人连炒菜这件事都做得很认真。
他说她出色时,温雪盈又何尝不会反过来想。
陈谦梵这样的人,即便不学物理,不做教授,进入别的行业,也会发光发热吧。
回来的车上,说到工作热情,她反问了他:“那你的工作热情会随时间衰退吗?”
得到的回答是:“不会。”
他没有模棱两可,而是笃定地说:“看着他们往前走,我也会认识到自我的价值,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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