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方才余光飘过一抹白色,而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OO@@的穿衣声,心里一阵后悔,这少女的衣服就摆放在这大石上,近在咫尺,可他却只顾着喝水,竟没发觉这里有人。
听见少女声如莺啼,清甜曼妙,展昭登时心如鼓锤,身体微微一顿,但还是慢慢转了过去,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敢抬头看她,只匆匆低声道了一句:“展某失礼了。”
方思阮久居谷底,算算时间也有一年未出去过了,谷底日子枯燥漫长,好不容易闯入了个人,看他这般羞赧的模样,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恍若未曾发觉他的窘态,将水囊递还给他,天真烂漫地问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展昭抬眼望去,少女正微笑着望着他,眸子似秋水般清澈,她神情天真可爱,并不觉刚才有何不妥之处。
这里地处大理,民风开放,与大宋不同,这姑娘又一个人居住在这荒郊野外,不通世俗也是正常的。她坦坦荡荡的,自己却这般犹犹豫豫的,被她衬得倒似自己心里有鬼。
他立刻改了神色,温言道:“姑娘,不知这里是何地。我迷了路,不知怎么才能出去?”
“这里是无量山。至于出口......”方思阮拉长了语调,见他目露希冀之时忽然话锋一转道,“我却是不能告诉你的。”
展昭微微一怔,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少女湿发依旧披散在肩上,发尾滴着水,滴湿了衣衫,她也不管,细白的手指挑起一缕黑发绕在指间,把玩着,解释道:“这里就只有一个出口,是我门派的秘密,师父说万不可说与旁人听。”
展昭心一沉,苦笑道:“那我岂不是要一直呆在这里了?”
少女却是眼睛一亮,反而开开心心地说:“那不是很好吗?这谷底一直只有我一个人,以后就有人陪我一起了。”她本来是极为高兴的,但是见了展昭面色凝重,眼里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迟疑道,“还有一个方法......”
展昭惊喜道:“什么?”
“就是你蒙上眼,我牵你出去,那也不算违背我门派的规定了。展大哥,你真的不能留下来陪我吗?”少女琥珀色的眼眸里浸满了失望。
这个展昭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方思来到这个世界已将近三十年,年龄定然比他大,但她依旧是少女时的模样,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索性昧着良心唤他一句“展大哥”。
展昭心头一软,淡淡的怅然若失萦绕在心头,面上不现,凝视着她温柔道:“我有重要公务在身。”
少女闻言没有说话,只伸手从裙摆上撕下一条布带递给展昭。他望着她,为自己蒙上了眼,而后只觉掌中滑入了一只柔软滑腻的小手牵住了他,拉着往前走。
方思阮使出一道暗力,隔空转动了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一旁的岩后露出了一个洞穴来,她望了一眼展昭,见他蒙了眼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她不动,他便也不动,牵着他进入了洞穴,一路沿着山洞来到一处圆形石室中。
“展大哥,这里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等一下。”展昭只觉眼前一亮,少女已经为他解下了布带,“我取样东西就过来。”说完,她便如蝴蝶般飞进了右侧的通道内。
展昭环视四周,他此刻身处一间石室里,四面石壁光滑如玉,刻着几行字,皆是《庄子.逍遥游》中的句子。右侧石几上刻着棋盘,黑白棋子分布在棋盘上,左侧长桌上摆放着一架七弦琴,琴主人仿佛对这不太满意这单调的布置,还摘了几朵茶花摆放在旁,为整间石室增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气。
望着望着,少女摆弄茶花、低头抚琴的模样登时在他脑中浮现,展昭不由微微一笑,笑过之后却觉自己好似是在窥探她的生活,心微微一颤,抿唇转开。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就见少女已经捧着白色衣衫过来,递给他,嫣然笑道:“展大哥,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衣服,你换上吧。”
待他换上,她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展昭浑身一震,正欲推开她,就觉胸前一热,少女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仰头,眼中泪水滚落,低声抽泣道:“展大哥,我舍不得你......”
展昭凝望着少女天真孩子气的模样,她眼里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只是单纯不舍之情,或许是她孤单久了。不单对他这样,换另一个人闯进这里,她也会如此。
展昭一时间觉得心中悲苦异常,仿佛是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但这悲苦是在来的突兀,他们只不过认识了短短一个时辰,他甚至还不知她的名字。
待她平静下来,展昭轻轻推开她,默默地望着她道:“以后再有陌生人来此,你万不可像对待我这般待他。也不可轻易就相信了他。”
方思阮见多了色迷心窍之人,但展昭却是难得坐怀不乱的君子。她都扑到他怀里了,他仍能够推开她,甚至担忧她被人哄骗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这更显他的可贵之处。
思及此,方思阮倒不愿再戏弄他了,收回眼泪,带他出了山洞,又为他指明了方向,而后便离开了。
展昭忍不住转头回望,那里已经没了人,这一切都好似只是他的一场梦……
第67章 逗猫日常(2)
方思阮送走展昭后,便又回到谷底石室中,解了外衫搭在石几上,取了一支毛笔,沾水润湿,往石壁上写去,将这未写完的逍遥游续了下去。
石壁坚硬,笔尖柔软,但她甫一落笔,顺滑柔软的羊毫便似一把刻刀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刻下一个个文字,石屑簌簌落地,堆积在地上。
方思阮神情专注,与先前在展昭面前天真烂漫的模样截然相反,素手握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1]……”
她一边心中默念本派武功要义,北冥神功的灵感正是源自于庄子的《逍遥游》,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江河归海,海水无所不容,他人的内力自然也能为我所用......
方思阮这一年之内除了闭关练武,还将自己所有的武功都在琅指5刂芯∈记载了下来。
如今最后一笔落成,此事已成。
展昭的面容又不禁浮现在她眼前,一年未出谷,不知外界如何了,方思阮心中微微一动,不若先去看一眼自己的三个徒弟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方思阮这一世还在襁褓中时被生身父母趁着夜色丢在大理一座道观门前。这座道观地理位置偏僻,观中只有一个年迈的女道士,法号灵素。
她被灵素道长收养抚养长大,灵素道长年轻时性情潇洒不羁,不容于世,故远走他乡,做了个道士,她只信南华真人,观中也只供奉南华真人,连带着她这一世的名字也取自庄子所著的《逍遥游》。
正所谓“无所待而游无穷”,灵素道长愿她能够对世俗之物摆脱依赖,以天为父地为母,与自然化而为一,不为世俗束缚,能够自由自在地游于世间,是以为她取名逍遥子。
这一世,方思阮天生负有一身好内力,都是她从前三世带来的。哪怕是天赋异禀的人穷其一生能修得她一半的功力,已是难得的佳缘。
如此高深的内力都积蓄在一个婴儿小小的身体中,因此她这一世生来奇异,婴孩身体孱弱无法控制内力,时常内力外泄,凭空打毁身边物品。
寻常人见此场景只会惊恐万分,但灵素道长却视若未见,每次只是将被她内力损毁的物品收拾掉。
想来这大概也是她这一世生身父母将她抛弃的原因,对她心存恐惧,但又不舍骨肉之情,不忍心将她杀死,就将她丢在灵素道长的道观前。
待方思阮再年长一点时,她对内力收放自如,这种情况便不再发生了。
灵素道长擅长医卜星相、琴棋书画等等,所识颇丰,她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也都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但到她十岁之时,灵素道长就羽化,只留下她一人。
方思阮怅然过后,便开始遨游江湖,她有意想要了解这世界的武学深浅,就去挑战江湖各大门派的高手。
她挑战的第一个高手是个少林派的和尚,他见她只是个十岁幼童,又是个女孩,自然不会同她比试。
方思阮索性易容成了个年轻男人再去挑战,如此这般,居然百战百胜,赢过当世所有的武林高手。
这世界武学与她先前经历的两个世界迥然不同,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高处不胜寒。
方思阮终于感受到了没有对手的寂寥,而后隐居天山飘渺峰,散去了一身真气,反倒练就奇功,自成一派。
她的容颜也停顿在了这一年。
一人寂寞,她便起了收徒的心思,这一身的武功若是在她手里断了,不能流传下去,实在可惜。精挑细选过后,她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天山童姥,二徒弟无崖子,三徒弟李秋水,将自己的一身武功传授他们后开始四处游历,后选中大理无量山的琅指5匾居下来,三个徒弟则远居天山飘渺峰之上。
出谷心念已动,方思阮当即不再犹豫,往天山飘渺峰赶去。
一入天山地界,与四季如春的大理截然相反,此处常年白雪皑皑,又正值严冬,风雪凄厉,寒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令人难以呼吸。
登上飘渺峰后,风雪却是小了,一缕琴音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方思阮并未现身,她在这三个徒弟面前一直没有显露过真实性别,都以男装示人,脚步微移,往着琴声处飞去。
雪亭间,一个面如冠玉、相貌俊雅的白衣男子正低头抚琴,正是二弟子无崖子。
一白衣女子在旁练剑,身形轻飘逸,只见剑尖微颤,蓦地,行云流水地朝无崖子身后刺去。只听“铮”的一声,不远处一座山峰上的积雪就滚滚翻涌而下。
无崖子抬眼朝她望去,相视间微微一笑。
方思阮在挑选徒弟之时除了天赋异禀这一要求之外,对相貌的要求也颇高,三个徒弟容貌都十分出挑。
此刻,她在暗处看着这师姐弟相视微笑的一幕,也觉赏心悦目。
忽然一声轻柔婉转的女声传来,她温柔道:“师兄师姐,你们在这里好自在啊……”
话音刚落,一个清雅秀丽的白衫女子款款而来,手里端着个木盘,上面端放着一酒壶和三个白玉酒杯。
李秋水走到两人身旁,将木盘放在石桌上,执起酒壶倒了三杯清酒出来,白烟酒杯上方袅袅升起,她微微一笑,语带嗔怪:“我特意温了酒想着我们三人一同共饮,却不料转过头你们二人就不见了。”
无崖子站起身,端起酒杯,笑望着李秋水,温言道歉:“都是我的错,突然起了抚琴的兴致。师姐想着一人抚琴孤单,就为我舞剑相和。”
李秋水又亲亲热热地将酒杯递给天山童姥,挨在她身边柔声道:“姊姊,这杯是你的。”
天山童姥收回了剑,微微一顿后,接过了酒杯,轻笑道:“那就多谢师妹了。”
她这三个徒弟性格迥异,天山童姥心高气傲,从不肯落人下风,无崖子温文尔雅,老成持重,李秋水看似温柔似水,实则爱恨分明。方思阮本来担心他们相处不好,但此刻听她们姊姊妹妹的相称,亲热异常,心中甚为宽慰。
第68章 逗猫日常(3)
方思阮见自己的三个徒弟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就没有现身,放心离去,一路游山玩水,从大理玩至大宋境内。
天空一片橘红色的晚霞映照着青黑色的群峰,层层叠叠,愈靠近天际愈发深晦,浑圆的落日明晃晃地坠落。
临近陈州地界,天色已黑,进城不便,方思阮沿着官道向东行了约三、四里路,一座荒废的城隍庙出现在她的眼前。
今日必定是进不了城了,她对住宿要求不高,于是想着便暂时在这路边的城隍庙里过一晚。
方思阮踏入庙中,这里早已有人先她一步来到这里。小庙中央用枯树枝燃起一堆篝火,燃烧间哔啵作响,地面生起的火光骤然映亮了双方的面容。一个身着布衣白发白须的老翁与她打了个照面。
白发老翁正在烤火取暖,听到有人进庙,身体下意识的一颤,立刻转过身来,索瑟不安地望过来,却不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容色艳丽的妙龄少女,身披雪色斗篷。
她掀落帽子,露出漆发云鬓,火光映照着秀颜,只觉艳色迫人,竟令这破落的小庙生出皎皎辉光。他虽已年迈,自忖见过美人不知何计,但仍为这少女的美貌呆了一呆。
方思阮微微一笑,极为礼貌道:“老伯,我能在这里休息一晚吗?”
白发老翁见着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算起来,他的外孙女没有比她大上多少,这大冬天的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出现,心不由一软,和善道:“当然可以,姑娘,天气冷,你坐过来一起烤烤火吧。”
方思阮靠近坐下,伸手烤了烤火。
白发老翁又从一旁抽出根长树枝拨了拨篝火,从底层灰烬中扒拉出几个散发着热气,表皮黑焦的芋头来,又道:“姑娘,如果你不介意,吃个红薯垫垫肚子吧。”
芋头刚烤熟,滚烫异常,仅靠手根本拿不住,白发老翁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小张淡黄色的桑皮纸,隔纸捡起一个与芋头递给她。
方思阮谢过后接过芋头,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轻轻一撩,剥下焦黑的外皮,露出雪白的芋头来,一口下去,软糯香滑的口感在舌尖炸开。
她这一世的武功,练久了之后就渐渐摆脱了对于食物的依赖。她辟谷已久,但日遇到的这个老人和蔼友善,所以她也没有推拒。
这芋头只以火烤,并未撒什么调料,但品出食材最原始的滋味,方思阮心情很好地与他话着家常:“老伯,你是陈州人士吧?陈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白发老翁原本温和的脸色在听见“陈州”两个字之后勃然变色,望着她的脸沉默许久,突然道:“陈州没有什么好玩的,姑娘,你别再往前方走了.....”
方思阮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收敛起了笑意,问道:“这是为何?”
白发老翁神情凝重,却一言不发。
方思阮望着他,又道:“这条官道只通向陈州,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玩,可不想白走这一趟。陈州不好玩,我就穿过陈州到相州玩,走回头路就没意思了。”
白发老翁听了她的话却是急得坐不住了,欲言又止,他这时又仔细地端视着眼前少女,见她穿着打扮虽很是朴素,但云鬓间斜插着的一支金簪却非凡品,观其品貌,定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就是不知为何她会一个人孤身来此游玩。
他叹了口气又劝道:“你一个女儿家去陈州太危险了......”
此话一出,方思阮知晓他千方百计拦着自己前往陈州,定然另有隐情。
她已经吃完了手里的芋头,理了理剥下来的焦黑外皮,丢入火堆中,指尖沾染上灰烬,方思阮取出手帕轻轻擦拭,歪着头看那白发老翁,嗔道:“老伯,陈州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样拦着我,我倒越想去瞧上一瞧。”
“你这女子怎么怎么说都不听,唉......唉......”白发老翁连连叹气,正所谓祸从口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关乎人命,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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