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内就瞧见姑娘已经安坐在了厅内。
彩云上前福了福,恭声道:“林姑娘,我家太太请林姑娘过去一道用膳。”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顾有枝站在厅外,闻言抬手掀开珠帘子,走了进去。
留下一串清脆的琉璃珠子碰撞的声音。
“二太太可说了什么事?是单单唤了我们家姑娘吗?”
顾有枝越过彩云,走到黛玉身侧,看着垂首站着的彩云细细问道。
只见彩云抿唇摇了摇头,亦是十分不解,支支吾吾的说:“我也纳闷儿呢,今儿个太太精神头挺好的,在小佛堂待了一下午,彩霞姐姐看着时辰,原准备叫厨房备菜了,哪晓得被太太叫住了,让做准备几个苏州菜式,请林姑娘过去。”
这...顾有枝听着不明白这王夫人在搞什么鬼,自从上次在老太太院里见过以后,两边就甚少有来往,皱眉看向黛玉,不想让人去那王夫人屋里。
哪晓得,黛玉笑着站起了身,搭着顾妈妈的手朝前走了几步,笑盈盈的看着彩云说道:“既然是二舅妈摆膳,又专门派人来请,我这做外甥女的,怎么好推迟,自然是应该去的。”
春心适时的几步走出偏厅,唤了紫鹃、雪雁几个丫头进来,走到彩云身边道:“姐姐且等一等,待我家姑娘换身衣裳,这不赶巧了吗,我家姑娘才刚刚从园子里出来,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呢,姐姐你就到了。”
说着就挽着彩云的手,将她带出了正房,走到一旁的抱厦等着。
顾有枝扶着黛玉走进内室,偏头看着春心带着房门走了出去,拉着人急匆匆的说道:“姑娘怎么就答应去二太太那里用膳了?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不行,我去给推了。”
说着顾有枝就散开手要出去,却被黛玉给留了下来。
“妈妈别急,她既然敢光天化日的请我过去,量她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人心叵测,你啊,可不能将她想简单了。”说着顾有枝就气馁的塌着肩,不停的屋子里踱步。
眼瞅着丫头们端着一应物件进来伺候,看黛玉一脸去意已决的模样,顾有枝不得不同意,上前接过雪雁递过来的衣服给黛玉换着,嘴里不停的嘱咐着,末了想了想,说道:“不行,我陪你一起去。”
“嗯?”正在挑选首饰的黛玉愣了愣,一瞬间就笑了出来,走到顾妈妈身前安抚道,“不用,哪需要您陪着啊,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多带几个丫头,也是一样的,您不是今儿要出府吗?我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别让顾阳哥哥在外头等着急了。”
说着就抬手招呼雪雁,小脸一皱,俏皮道:“快,你这丫头,也不看着点时辰,快送顾妈妈出府去,当心误了事,打你手心。”
一下子屋子里的氛围就活络了起来。
“小的听命,我的姑娘。”说着雪雁把手里的东西放托盘里一放,走到顾妈妈的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妈妈,您就放一百个心,我发誓,今儿晚上,姑娘走哪儿我就跟哪儿,寸步不离。”
边说边把顾妈妈往内室外面拉去。
“不是,我还没说完呢,这你死丫头。”顾有枝僵硬个身子,一刻不停的被雪雁拉了出去,正准备转身回去,就被王嬷嬷给叫住了。
“算了,让她去吧,”
王嬷嬷从屋外走了进来,挥手屏退雪雁,对着顾有枝朝门外抬手,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顾有枝看向身后热闹的内室,叹了口气,跟着王嬷嬷走了。
“好姐姐,你怎么就同意让姑娘独自去王夫人那里?”
王嬷嬷走到后角门,抬手将门打开,闻言转身回望,看着顾有枝道:“那你说怎么办?姑娘小时候就主意大,什么事就自己心里憋着,太太的事儿,若不是林管事松了口,咱们现在都不知道,何况姑娘现在大了,她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只要不拖她后腿就好了,其他的,让她去吧。”
顾有枝深深的叹了口气,与王嬷嬷一道并肩出了院子。
说起太太的事情,那就得从几年前金钏姐妹消失的时候说去。
那时顾有枝一心找玉钏打探王夫人的秘密,想弄明白太太的死因,顾忌当初姑娘年纪小,于是就偷摸的出府找了林管事,想让他派人去寻找金钏姐妹的下落。
也是那时,顾有枝才知道,原来林管事一直知道太太身死的秘密,不止林管事知道,连老爷和姑娘都知道。
由于此事涉及到王家,顾忌王家势大,林老爷只得让人隐瞒了下来,只待日后朝廷收拢政权,推倒以王家为首的世家大族,再为太太、少爷报仇。
谁能知晓,林老爷居然在担任巡盐御史之时,查出了王家勾结漕运、贩卖私盐之事,且在天灾不断,大旱连连的情况下,居然挪用朝廷赈灾款项,导致淮南一带民不聊生。
至那以后,林老爷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他便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唯恐独女惨遭厄运,于是只能放手,将其送到贾母身侧,虽与狼虎相伴,但也离天家更近,且京城有苏沈两家相佑,定能保玉儿平安长大。
“你们居然早就知道了?”顾有枝得知此事原委,心生震怒,目光戚戚的看向林管家,忍不住苛责,“那为何不告知我们?难道还怕我对姑娘有异不成!”
“望顾妈妈息怒。”林管事自知此事理亏,面向顾有枝深深抱拳了一躬,以表歉意,语气诚恳的说,“此事并非不是我所愿,而是姑娘的意思。”
顾有枝正准备甩手离开,听着林管事的话,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的说道:“姑娘的意思?”
“正是,若是顾妈妈不信,可自去找姑娘问个明白。”
顾有枝踉跄的后退两步,转身离开了京郊别院。
踏着夜色,在宵禁之前,顾有枝回到了荣国府。
站在小院门口,顾有枝迟迟不敢打开那扇门,耳边一直环绕着林管事的话,原来姑娘早就知道了太太和少爷死于非命,还一直知道凶手是谁。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啊,怎么做到在王夫人面前面不改色的称呼她二舅母,怎么做到与她谈笑自如。
一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就独自容忍着对王夫人的血海深仇,她又是否在无数个夜里惊醒,却发现身边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思及此,顾有枝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双手颤抖的推开院门,迎面就撞见了雪雁在廊下逗弄八哥,听着开门的声音,偏头嬉笑吟吟的起身,对着顾妈妈福了福道:“顾妈妈回来了,不是说明儿个再回来吗?”
说着就起身,准备去接东西,却发现顾妈妈这次回来没有带任何东□□身一人进了院子。
正纳闷儿呢,就见顾妈妈跟丢了魂儿一样的进了姑娘屋子。
“那个姑娘正在...”雪雁张了张嘴,硬是把没说出来的话给咽了下去,姑娘今儿个一回来就乏了,晚膳也没有用,就去内室歇着了。
顾有枝一入屋子,只见室内一片静谧,脚步轻缓的走进内室,抬手拨开珠帘,就见香薰袅袅,满室幽香。
黛玉应是乏的厉害,衣衫未退的歪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见此,顾有枝一下子就掉下了泪来。
拿起一旁的团扇,走过去坐在脚榻上,看着黛玉稚气未褪的脸,轻轻的扇着扇子,哄她入睡,一晃眼就像回到了她小时候。
炎炎夏日,林家最喜欢的就是日暮时分在栖子堂前的水池边玩耍,那时松哥儿还在,三四岁了还走不得路,林老爷就在栖子堂上上下下铺满了凉席垫子,任由松哥儿爬上爬下的玩耍。
他是个聪颖早慧的孩子,看着自家姐姐和顾阳满院子乱跑,也不争吵,就静静的待在垫子上等着姐姐过来陪他玩,玩累了,三个小东西就并排躺在凉席上呼呼大睡,她也是像这样,拿着扇子给他们扇凉,哄着入睡。
林老爷就陪着太太站在室内,透过花窗含笑看着他们,那是林家最为温情的时刻。
一切就仿佛还未远去,每每想到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顾有枝每到此时就在疑惑,她不是穿越过来的吗?为何她会对林家的事如此熟悉,又为何会对黛玉有着如此深的羁绊,就仿佛她从一开始就是黛玉的奶娘,从未离开过,也非书外人,乱闯进这个世界的人。
“妈妈。”
听着呼声,顾有枝回过神来,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触及她的脸颊,就瞧见黛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跪坐在床上,伸手擦拭着她的眼泪。
顾有枝低了低头,连忙狼狈的收起了眼泪,抬头扯出笑意,本想说几句,谁想一张口声音都是哑的。
黛玉见状,一下子扑倒床头,倒了杯温凉的茶水,乖巧的递到顾妈妈的嘴边,紧张的说道:“妈妈,你快喝,润润喉。”
顾有枝的心忽地一紧,眼底又热了起来,伸手接过茶杯,低头喝了起来。
垂眸摩擦着手里的杯子,顾有枝心里有万般言语,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这口。
黛玉跪坐在床头,抿唇,眼含焦急的看着顾妈妈,手指无意识的扣着丝被上的暗纹,这是她紧张起来特有的小动作。
“姑娘...”
“妈妈...”
两人竟同时开了口。
黛玉一下子伸手拉住了顾妈妈,嚅嗫道:“妈妈,今日去找了林管事吧?”
顾有枝闻言,慢慢抬起了眼眸,定眼看着床上坐立不安的人。
那一刻,她就懂了。
“为何?”
“我害怕,我怕有一天妈妈会像父亲、像母亲、像弟弟那样...”
第86章
六月的京城,已然有了些许燥热。
日暮时分,原本寂静的甬道,变得热闹了起来。
在犄角旮旯多清闲的四五婆子不知从何处探出头来,循着声响望过去,就见二太太跟前的彩云打头,身后领着一众丫头婆子,像是簇拥着什么人,花枝遮挡间看的不是十分真切,一路朝着荣禧堂而去。
有个婆子胆大,垫着脚侧出身子细看了一眼,就立马缩回了身子,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下,招手躲回了那片幽静处,随后神神秘秘的道:“是林姑娘。”
一时间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林姑娘?”
“林姑娘去二太太那里了?”
“啧,有意思啊,林姑娘这两年除了老太太那里,连园子都很少去,这个时辰居然去了二太太那里。”
“去二太太那里怎么了?”一个看起来面容年轻的小妇人,疑惑的问道,这舅母外甥女在一处有何稀奇的。
身旁那些年迈的老婆子,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了起来,也没有明说。
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运气好的话,比府里的主子待得长久,这里不乏有在府里干了几十年的老婆子,她们啊,就像是屋前屋后倔强生存的杂草一般,这府里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秘密,这二太太跟林姑娘的关系可不好说哦。
还没等几人八卦完,又一个婆子鬼鬼祟祟的从另一边跑了过来,凑近人堆说道:“我打听到了,二太太居然设宴请了林姑娘用膳。”
“哇...”
“有热闹看了。”
……
不消片刻,这群老婆子就一窝蜂似的纷纷散了开去,寻个好去处,探个明白。
黛玉一路到了荣禧堂,不过没有入正门,因为荣禧堂是荣国府家主的住处,府里的两位老爷都没有入住在里面,虽然府中是二房当家,但是继承爵位的是大房,谁住都不好,因此逢年过节和府中有要事时,才会齐聚荣禧堂。
为何一直说二太太住荣禧堂?只因老太太将荣禧堂一侧的屋子辟给了二房,也算是给这当家主子的一份排面。
绕过小角门进了院子,就见二房的丫头婆子都候在外面,见林姑娘入院,齐齐问安。
黛玉悠悠的跨步走下台阶,看着那灯火通明的正房,笑眸一转,对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颔首,抬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正房门口,彩霞就问声赶了出来,站在门侧,掀起了帘子,候着。
黛玉走近那一瞬间,彩霞凑近快速低语了一句:“宝姑娘在内室。”
说罢,就站在黛玉身后,遮挡了屋外的目光。
黛玉闻言,眼眸一闪,闻着屋内那股淡淡的安神香,抬手抚了抚耳垂下那颗缕空的耳坠子,若是有人细看,定能发下,耳坠子里滚动着一颗淡蓝色状似琉璃的珠子,跟今日黛玉这身衣裳极其般配。
偏头对着身后的春心、雪雁道:“你们在屋外候着吧。”
“姑娘不可。”春心一听,急得不行,这怎么能行,顾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离开姑娘半步的。
“不碍事。”说完黛玉就施施然的进了屋子,抬手对她们做出了少安毋躁的手势。
摸索着走进了偏厅,眼里止不住的好奇,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看起来跟老太太的屋子格局大差不差,绕过一扇隔断的屏风,就见着了独自端坐在首席的二太太。
黛玉见此,勾起唇角,走近了几步,微微屈膝问好:“二舅母。”
王夫人就这样端坐着,静静的看着她一路走来,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摇头道:“想不到我也有看岔的一天,居然认为你是个人畜无害的兔子,却忘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
大概是恢复的不好,眉骨的伤处隐隐泛红,只见王夫人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着,迟迟没有叫起。
黛玉神情淡然,从容的兀自起身,走到王夫人的下首坐下。
“真是没有教养,长辈没有叫起,居然自己就起来了。”王夫人冷眼瞧着,一双眼睛恨不得将人扎个洞出来。
“让二舅母见笑了,可怜玉儿孩童时便丧母,不到豆蔻之年就丧父,教养这东西,还真没有。”
黛玉着手从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杯茶水,低头轻抿一口,抬头看向对面一脸震惊的王夫人莞尔一笑。
“你...你知道些什么?”
昏黄的烛火无风轻轻闪烁,隔着一桌珍馐,王夫人瞳孔微微颤动,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的捏了起来。
是试探亦是一场无声的宣示,从那门房惨死在她的身前,到老太太院里那场对峙。
王夫人自那之后时常午夜梦回,生怕眼前这人知道了她的秘密。
但若她真的知道了,就她一个十来岁出头的小丫头,难道不该早早的扑倒在老太太怀里哭诉,为贾敏喊冤吗?
两年了,她来到府里两年了,却丝毫没有异常,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此时她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死死的盯着黛玉的嘴。
只见黛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眨巴着眼睛无辜的看向王夫人,满眼尽是疑惑:“二舅母 说什么呢?什么知道些什么?”
说着看向这一桌子的佳肴,可怜巴巴的问:“难道二舅母不是邀请我来用膳吗?我这晚膳还没吃,饿着肚子就来了呢。”
看着对面那惺惺作态的丫头,王夫人觉得她的头又胀疼了起来,抬手无力的揉着眉骨。
就着满屋的安神香,黛玉拿起碗筷毫不犹疑的吃了起来,边吃边赞叹,夸着桌上那道花雕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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