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黛玉走出小径,林管事赶忙走近,福了个礼:“姑娘安好,可盼着您来了,老爷一早听说您要过来,高兴的安排厨房备了您爱吃的菱角蜜饯和藕粉桂花糕。”
“林管事好,你何时从姑苏回来了?也没听着人提起。”黛玉见人,用团扇抵着鼻尖,施施然的打了声招呼,笑问道。
顾有枝在一旁听着,不着痕迹的撇了林管事一眼,正巧跟林管事看来的眼神相撞,二人默不作声的移开视线。
林管事弯了弯腰,伸手走在前方引路:“昨儿个夜里回来的,前几日去姑苏,小山从外间寻得了几本有趣的话本子,本说今儿去给姑娘问个安,顺便带给姑娘解解乏闷。”
黛玉一听,眼前一亮,看着林管事,满眼惊喜的问道:“可是真的?那待会儿我叫雪雁去找拿。”
说着便给雪雁提了一句,叫她莫忘记了。
一路来到栖子堂门前,黛玉从一侧的雪雁手中拿回字帖,提起裙摆,蝴蝶飞舞一般,轻笑的跑了过去,鬓边芙蓉发钗的珍珠穗子一荡一荡的欢跳着:“父亲。”
顾有枝跟林管事等人默契的候在门外,见重云提着食盒走近,林管事接了过来,转身推开房门进去,放置好茶点,不一会儿又退身出来。
林管事关好房门,将食盒交给重云,对着顾妈妈示意的抬手,二人走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林管事拿起茶杯倒了杯茶水,放在顾妈妈面前:“顾妈妈请喝茶。”
“林管事客气了。”顾有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昨晚的事情,林某给顾妈妈陪礼了,还望顾妈妈不要放在心上。”
顾有枝抬眼,看着对面的人,笑着摇头:“哪里,大家得初心都是一样的,又何来怪罪。”
顾有枝家常的问道:“小山何时回来?”
林管事将茶盏放置在石桌上,歉意的说道:“怕是短时间回不了府,今儿一早犬子又运送了一批货物前往姑苏和镇江。”
顾有枝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王嬷嬷那里可有找你?”
“嗯,已经安排了人手过去,该搬运的都得尽早搬运,还有一些铺面田产,都已经按照老爷的意思在两地人来之前,更换了名户。”
没过多久,就见栖子堂的房门打开,二人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老爷贴身的小厮墨方唤二人入内。
顾有枝跟着林管事进入屋内,还未行礼,就见侧厅的窗前,林如海仰躺在摇椅上,日光影影卓卓的照耀在他脸上,身上盖着丝绒薄被,一手爱怜的轻抚着黛玉的墨黑的发丝,黛玉伏在老爷的膝上,满眼通红,应是哭过。
林如海见二人进来,摆了摆手,示意免礼:“近来些。”
见走近,面色已然有些泛白的林如海疲惫的笑道:“这段时间你们二人着实幸苦了,以后的日子,难免还有诸多事项。”
说完,指了指一旁的书案,上面有两个匣子:“两样东西,你们二人一人一件,万万不可推脱。”
黛玉在一旁听着,抿唇无声的哭泣。
顾有枝见状,看了一眼林管事,就见他上前将两个匣子拿了过来,递了一个给顾有枝。
顾有枝接过来打开,就见里面是一沓面额百两的银票,吓得捧着匣子的双手一抖,语无伦次的对着林如海说道:“这…这是为何老爷,这可千万不行。”
说着便要将匣子放回去。
“收下吧。”林如海看着顾有枝欲退还回来,挥了挥手之后,将手放在爱女黛玉的肩上,“也好让我心安。”
“不要,父亲。”黛玉再也隐忍不了,抱着林如海的膝盖痛哭了起来。
这…顾有枝偏头看向林管事,就见他沉默着,暗暗向自己摇头。
顾有枝握着匣子的手隐隐用力,看着这场面,内心亦是百感交集。
不忍心再看下去,顾有枝微微侧头,看向一侧,不经意之间,看见刚刚黛玉带过来给林如海鉴赏的字帖。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看着对面安慰爱女的林如海说道:“老爷,奴婢斗胆提一句。”
林如海将擦拭黛玉泪珠的手放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孩子,看着顾有枝说道:“无妨,顾妈妈只管说来。”
顾有枝闻言,抬头看向跪坐在地上的黛玉,顾有枝朝她安慰的笑道:“眼看姑娘也大了,要不老爷给姑娘取个字吧?”
林如海一听,确实如此,于是借着女儿的力道站立了起来。
黛玉扶着父亲一路走到书案前。
林如海沉思的看着黛玉临摹的卫夫人字帖,片刻之后,右手执笔在纸上用力的写下两字。
将笔放置在砚台之上,看着黛玉,眼底发热:“愿我儿一生卓尔不凡,安然自在。”
微风拂过,吹动着宣纸哗哗作响。
顾有枝远远的隐约看到“卓然”二字,立于纸上。
遂低头笑了起来,这不比那娇弱的“颦颦”好上千百倍。
第9章
日头西行,后角门躲闲的婆子三三两两的窝在门后吃茶,透过门缝远远的就看见顾妈妈急匆匆的往下人院走去。
“这顾家妹子,火烧屁股了不成,走那么快。”老婆子眯着眼抵在门缝往外瞧。
“呸,悄点声吧,也不仔细你个老婆子的嘴。”
就见一个四五十岁穿着暗红色腰裙的婆子,砸吧砸吧嘴里的茶叶沫子,将手中土灰色海口大的茶碗放在地上,俯首神神秘秘的对着其他两人耳语道。
“我可是听说了,前面那位怕是不好了。”
老婆子惊了,连忙将门关好,瞬间不透风的角门漆黑一片,悄声问到:“真的假的?”
乌漆嘛黑的房间里,那个穿着暗红色腰裙的婆子高深的歪了歪嘴,挑眉说到:“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躲懒,也不看看府里最近什么动静,等着瞧吧。”
说完便喝完碗里的茶,推开门上值去了,跨出台阶,歪头朝角落吐了一口茶叶沫子:“呸,吃我满嘴碎沫子。”
这厢顾有枝回到自家院子,无视从一侧偏房冲出来的顾阳,径直进了里屋,将林如海给她的钱匣子房间抽屉里,又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顾家四人的路引。
顾有枝从里面腾出一个巴掌大的空匣子,去林如海给的银票中取出一千两银票,放了进去,又将顾富贵和顾阳的路引单独取出来,用布包好。
哐R一声,吓得顾有枝心头一跳,听见门后传来声音。
砰的一下把抽屉关好,开门走了出去。
就见顾阳缩在堂屋的门边,手指扣着门框,嬉皮笑脸的看着他娘,弱弱地说:“嘿嘿,娘,回来的挺早哈。”
顾有枝双眉一皱,呵斥道:“弯腰驼背的,没个正形,站好,在这干嘛呢?”
“额...额...哦。”顾阳单手摩擦着脑袋,突然双手一拍啪,恍然大悟的说到,“那个姑娘给布置的功课,对对,功课,我写好了,娘你帮我带过去呗。”
“待会儿拿过来,我明儿给你带过去。”顾有枝懒得听他白话,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一口灌了下去,从袖笼中摸出一枚碎银子丢给他,“给,去厨房叫段嬷嬷整几个好菜。”
顾阳接过银子,往空中一抛,唰的一下握回手里,在手里一颠一颠的对着他娘说到:“可以呀娘,发财啦?”
别以为他不知道呢,他刚刚可是偷摸瞧见了,他娘可是摸出了一大把票子。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少你吃的了?”
“得,听娘的。”说完便一溜烟的窜了出去。
顾有枝无奈的摇了摇头,慢慢踱步在屋内,伸手摸了摸柜子又点了点窗沿,抬手将风吹的快合起来的窗户敞开了些。
看着院子墙角处那株硕果累累的葡萄藤,顾有枝转身去里屋拿出剪子,出了房门,去一侧的杂物间拿了个簸箕出来。
站在葡萄藤下,仔细的托着,将已经散发出甜腻香气的葡萄一一剪了下来,挑出三串品相好的,放进屋里,就将簸箕端在怀里,出了院门,打算将剩余的葡萄送给林管事和四周老友。
快离开了,怕是吃不到这株葡萄下次结的果了。
酉时末的时候,顾富贵下值回来,一进院门就见顾阳捧着个大西瓜,坐在门沿儿上,跟有仇似的在那儿啃,汁水流了一地。
看见他爹进门,顾阳连忙咽下嘴里的西瓜,呲着个大牙冲他爹喊道:“爹,快来吃西瓜。”
顾富贵左右没见孩子娘的身影,估摸着应该在里屋,不然顾阳也不敢这样没心没肺的胡吃。
于是从架子上抽出条帕子,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手,简单的抹了把脸。
顾阳囫囵吞枣的啃掉一块西瓜,赶忙从堂屋的桌子上拿出一块,凑到他爹跟前儿,递了过去:“爹快吃,解解渴。”
“哪儿来的,你娘呢?”顾富贵接过,吃了一口,这个时候的西瓜吃起来沙沙的,口感不错。
“娘搁里头呢。”说着偏头朝里屋望了望,见他爹只顾啃着西瓜,顾阳搭拢着脑袋脚尖一点一点的指着地。
抬头瞅着他爹,委屈的喊了一声:“爹。”
指着墙角那颗葡萄藤说到:“我娘把我的葡萄摘完了。”
顾富贵闻言愣了,抬手擦着嘴,看向墙角仔细瞅了瞅,还真是一颗果子都没有了,平时顾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见天儿的都要数好几遍。
“要不,我待会儿问问你娘拿去干嘛去了?”
顾阳指着他爹手里的西瓜,无精打采地说到:“这西瓜,就是我娘从秦大爷那儿用葡萄换来的。”
顾富贵看着手里的西瓜一时间哭笑不得,难怪他娘也不管他这般胡吃海喝呢。
“西瓜挺好吃的,待会儿多吃几块。”顾富贵三两口吃完手里的西瓜,用水洗了洗手上的黏腻,拍了拍顾阳的肩膀,错身进了屋。
顾阳认命的望天,他爹是没指望了。
顾富贵进了屋子就见顾有枝用鸡毛掸子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屋子里的东西都被规整到了一处。
“回来啦?”顾有枝皱着眉扇了扇眼前的飞絮。
顾富贵走过去,将她手中的鸡毛掸子拿了过来,用手轻轻拍了拍顾有枝肩上的灰尘;“你这是在翻什么呢,到处都是灰。”
“吃饭吃饭,边吃边说。”顾有枝出门去水 盆里洗了洗手,对着顾阳喊道,“你这臭小子,还发呆呢,赶紧摆饭了。”
今晚伙食挺丰富的,三个人,四菜一汤,顾阳专门候着段嬷嬷给他开的小灶。
顾有枝难得盛了一壶酒,连顾阳都分了一小杯,来砸吧砸吧味儿。
酒过半巡,顾有枝起身进了里屋,拿出一个小匣子。
顾阳一看,眼冒精光,这就是他下午偷摸瞅着的东西,都是钱!
顾有枝一看他那神态,翻了个白眼,故作凶态:“你可给我收收心思,敢出去乱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嘿嘿,明白。”顾阳闭着嘴,下巴抵在桌沿儿上,一双眼睛咕噜的乱转。
将匣子放在顾富贵手边,顾有枝将其打开,往他眼前递了递,抬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这是哪儿来的?”顾富贵看见里面面额壹佰的银票,内心大骇,看那厚度,还不止一张,错愕的抬头看向顾有枝。
顾有枝看了一眼顾阳,见他老老实实的,没有作怪,叹息的说到:“老爷给的,估计想要一个心理安慰,怕我日后丢下姑娘不管。”
“怎么可能!我哎哟”顾阳一听,立马抬起头反驳的出声,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有枝啪的一筷子打在脑门儿上。
“声音再大点呢你?”顾有枝看向院外,瞪了一眼一惊一乍的顾阳。
抬手将匣子合上,放在一旁,看着身旁的丈夫温声说到:“我打算让你和顾阳先一步去往京城。”
顾富贵摩擦着手里的酒杯,抬眼朝顾有枝看去,盯着她的眼眸说到:“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京城那边的人估计快收到老爷发的信函了,我想让你们在那边出发之前离开,下午我已经将你们的行李准备妥帖了。”
“那不就是明天就走?”顾阳不怕死的截了他娘的话,见他爹娘齐齐的望过来,顾阳心虚的用手捂着嘴,表示绝不多话。
“也行,那山子那边?”
“我已经跟林管事商量好了,山子就暂时留在他身边照应,等扬州的事情结束之后,他再去往京城跟我们汇合。”
顾阳听着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算了,也没他发言的余地。
说着顾有枝喝了一杯酒感慨道:“我是肯定要跟着姑娘进府的了,可是你们三人虽与姑娘关系亲厚,可既是外男又非家仆,为了避嫌,肯定不好跟着姑娘一道进入荣国府。”
顾富贵点了点头,见人没有异议,顾有枝说到:“这里面是一千两银票,我打算让你们去京城摸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直接买下来,如果没有赁一个也行,不用太大,适合我们一家四口住就好了,我看荣国府附近的地段,我们肯定是望尘莫及了,就想着沿着那条街往外寻一寻。”
“那娘我们寻个带院子的吧,我要把那株葡萄藤带走。”顾阳激动的举起手来,眼睛闪闪发光,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京城,他要去京城了!
顾有枝跟顾富贵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起来,看来远离家乡的思绪丝毫影响不了一个少年对未来的憧憬。
之所以叫上顾阳一道听,也是因为虽然看起来这小子不着调的紧,其实机灵的很,这段时间跟着她学习看账簿也学了不少东西,京城的天地更为广阔,适合他们这样的年轻人摸爬滚打一番。
“当然可以带走,待会儿你就自己去把它打包好,明天一早就跟你爹去码头,记得,一定要听你爹的话,不要随意泄露钱财,还有看好你爹,京城人多眼杂的,你们不要到处乱跑。”
“放心吧娘,向来只有我坑人家的,哪有人家坑我的份儿。”说着便要朝院子跑去。
顾富贵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推向院子里,看着油灯下的顾有枝,稳重的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倒是你,这后面估计会越来越乱,万事不要向前冲,我们会尽快在京城安置好,等着你和山子。”
“嗯,京城见。”
第10章
“姑娘可醒来了?”桑安提着裙边,急匆匆的走进黛玉院子,看着肃立在院门边发呆的点酒焦急问到。
点酒哽咽的摇了摇头,歪身靠在墙壁上,单手掩面无声的哭泣。
只见院子里三三两两的站着一众穿着白衣素缟的丫头婆子,个个面色凝重。
事情要从四天前说起,彼时顾家父子已离开扬州前往京城十余日了,在他们走后的第三天,姑苏老宅那边的族亲就已经派人来到了扬州林家。
那时林家老爷林如海已经奄奄一息,卧倒在了床上,全凭一口气吊着,只为等待着京城贾府的人到来。
无奈京城到扬州遥遥千里,林如海害怕苦等无果,只得先修书一封,委托黛玉之师贾雨村代为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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