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时,林家因为姑苏族亲的到来乱成一锅粥了,尽管林如海对林家资产早有分配,也耐不住老宅的狼子野心。
啪,一七旬老者将手中的册子愤怒的丢在地上,指着堂下的林家管事林辰,气喘吁吁的说到:“亏空?真是笑话,诺大的林家怎么可能账簿亏空!”
正厅一侧,另一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闻言,大惊失色,快步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账册,一一翻阅。
林正越不可置信的看着账册上的赤字,转身回到原处,将册子递给自己的父亲林如平:“父亲,你看。”
林管事跪在地上,内心凄凉无比,老爷尚还在人世,这些人满口仁义之人,居然就敢打着替林家祖宅管理家财的名号,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
“族老若是不信,大可请人去栖子堂询问老爷,林家的大小账簿皆有老爷亲自盖章确认。”
林管事看着那行人的做派,讥笑不已,站起身来,扫了扫衣摆,拱手说道:“小的还要去服侍老爷汤药,几位若是无其他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说完,林管事便转身离去,走到正厅外的游廊处,林管事朝身后正厅的方向轻蔑的看了一眼,招了招手,唤来重云:“可知会了姑娘那边?”
“已经差人去了,刚刚点酒过来说姑娘那边已经知晓了。”
林管事点了点头,朝栖子堂走去:“走吧,这边叫人好好伺候着,免得落人口舌。”
会客厅内,林正越看着那个林家管事这般态度,气急败坏的对着族老说到:“老爷子,您看看他那态度,简直目无法纪,根本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
林如平翻了翻账册,闭眼将其合上,猛地吸了口气,睁眼狡黠看向族老:“看看这账册,怎么的,该不会林如海死了,还得族中贴钱办丧事吧?”
族老看着进来添茶的小厮没有说话,待人走后,呵斥道:“胡说什么!”
“呵。”林如平端起茶盏,拿起盖子撇了撇,轻轻一吹,品了品,挑眉盖上盖子,将茶盏放在手边的案上,感慨的说到:“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味醇气香,是今年的新茶,账簿上亏空的如此厉害,还能用新茶待客,我这族弟怕是颇费了些气力了。”
林正越在一旁听着,一双眼睛东张西望的到处乱瞟,起身,悄咪的出了房门,不知往何处去了。
族老见此也没有多言,对着林如平说道:“我们是代族中前来探望,并后续代为处理林家后事的,不要多生事端才好。”
林如平不置可否,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装。
栖子堂内,顾有枝等各处管事的都候在院内,见林管事从庭院一端走来,几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说到。
“前院那边如何了?听说他们查了账?”
“简直荒唐,老爷还在呢,居然都敢查。”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
林管事安抚地看着众人,淡定自若的说道:“无妨,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料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院子一应管事听闻,心也跟着平静下来,实在没有办法,现在老爷倒下了,姑娘又主不了事,好在老爷安排了林管事代为处理大小事务,不然就依照现在这个情形,还指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大家也都别在这儿守着了,各自回到岗位,约束好手底下的人。”
各管事点着头,三五一群的,应和的出了院子。
林管事见人都去的差不多了,看着顾妈妈问到:“姑娘还未出来?”
“进去一个时辰了,也不吃东西,怎么劝都不听。”顾有枝摇着头,语气略显疲惫,这几日因为老爷的事情,姑娘整个人都恹恹的,她和王嬷嬷都不放心,每夜都是轮流守着,就怕这孩子倒了过去。
林管事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皱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劳烦顾妈妈将姑娘请出来。”
顾有枝点了点头,看向身边的月揽,两人一道在林管事的引领下,进了老爷的房里。
绕过隔断用的四扇雕刻着山峦叠翠的白玉屏,三人一入内,便瞧见黛玉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卷,轻声的念着。
林如海靠在枕上,嘴角含笑,眷恋的望着她。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响,林如海抬眼看去,便见林管事三人从屏风后走近,于是轻轻抬了抬放在床沿边的手,示意黛玉。
黛玉一瞧,止住了声,转身望去,看着顾妈妈嫣然笑了起来。
顾有枝上前,看着朝她笑着的黛玉,错愕看向林老爷。
就见林如海朝黛玉欣慰的点了点头。
林管事见此,跟顾妈妈对视了一眼,两人均从彼此眼中看见了不可置信,看来林老爷没少对姑娘下功夫,皆朝床边俯身行了个礼。
“起来吧,无需多礼。”
看着坐在跟前的黛玉,轻声的说:“跟着顾妈妈下去吧,听话。”
黛玉咬着唇角,微微低头。
顾有枝见状,朝林老爷福了福,就走到黛玉面前蹲下身来,握着黛玉微凉的双手,缓缓说道:“好姑娘,咱们先去外面吃点东西,就在栖子堂,不出去。”
黛玉双手微微颤抖,抬眸看了一眼顾妈妈,又迅速低下眼眸,眼眶通红。
到底还是个孩子。
“再说了,也让老爷休息休息,养养神,好不好?”顾有枝商量的看着黛玉。
林如海在一旁看着,适时的开口:“跟着顾妈妈去吧,待会儿再给爹爹念书,你不是还没读完吗?”
黛玉将手里的书放进父亲手里,看了看顾妈妈,顺着顾妈妈的手起了身来:“那爹爹你等我。”
林如海摩擦着手中的书卷,恋恋不舍,点头应和:“嗯,去吧。”
林管事见顾妈妈扶着姑娘出了门,上前将房门关上,朝老爷走去。
林如海虚弱地卧在床头,左手握拳抵在唇边,隐忍着低声咳嗽,因着黛玉在,他一直强撑着精神,现在卸了力,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族老那边怎么说?”
林管事倒了杯水,扶起林老爷,仔细的伺候:“怕是这会儿正怀疑账册作假,我安排人在外面守着。”
喝了水,林如海仰头看着宝蓝色的帐顶,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想我这一生也算是小有成就,上对的起朝廷,下对的起周遭百姓,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这女儿,还想着家中族亲有所依傍,谁成想竟是这般。”
“幸而顾妈妈高瞻远瞩,及时提点,否则不敢想象现下会是何场景。”林如海偏头看着林辰庆幸的说到。
林管事点头:“也算是防范于未然了,没有太过被动,算了算时辰,估摸着京城那边还有四五天才回到。”
“府中可都安置妥当了?”
“已经安置好了,事后除了随姑娘去京城的,剩下的这些家仆都将去镇江。”林管事说着,迟疑的看着林老爷,“这座宅子当真要变卖掉?”
林如海看着放在手边的书卷,他现在连执笔拿书的力气都没有了,听着便点头说道:“卖了吧,留下也是个事端,不如趁早了解。”
林管事听完便沉默的待在一旁,看着林老爷闭眼呼吸不稳的抚摸着手边的书卷。
“姑娘来,喝点参汤。”顾有枝端着汤碗,捏着勺子轻轻吹了吹,递到黛玉嘴边。
黛玉看着眼前的汤水,无力的摇了摇头。
月揽和桑安站在一旁,见状急的不得了,这不吃东西怎么可以?
顾有枝将碗递给桑安,起身将黛玉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慰着。
感受着怀里一颤一颤的动静,顾有枝此刻只能无声的陪着她,父母弟兄接连离去,这种悲痛放在一个十一二的小姑娘身上,这是多么的残忍。
黛玉宣泄完情绪,哽咽的抬头,眼里的泪水珠子似的掉落,愤怒的说道:“那些人来干什么,可是觉得我爹爹要去了,就要随意拿捏我来了。”
顾有枝连忙劝解道:“哪有的事,老爷还在呢,他们岂敢造次”
“不敢?我看他们巴不得这个家早点完了才好,好任由他们随意嚯嚯。”说着黛玉便仰头,不屈的抽泣着,像一只孤傲的天鹅。
“难怪前些日子里,妈妈你们整日的忙东忙西,这些蛇鼠一窝的东西。”
顾有枝看黛玉宣泄的差不多了,及时制止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姑娘,又何必跟他们置气,当心气坏身子。”
黛玉扑倒顾妈妈怀里:“我哪里是为了这些啊,明明爹爹还在呢。”
一时间,屋内尽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第11章
顾有枝抱着黛玉轻声安慰,对着身后的月揽和桑安使了个眼色。
二人上前将桌上的吃食收进食盒,转身将房门关上,悄声退了出去。
顾有枝扶着黛玉去往窗边的躺椅上坐着,走到窗前将窗户合上了一些,秋风已凉,这孩子刚刚又情绪波动起伏,估计出了汗,害怕吹风凉到了。
拿起躺椅边的薄毯,顾有枝坐在椅子上,将黛玉揽在身前给她搭在身上,哄着她睡觉。
黛玉依偎在顾妈妈怀里,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小脑袋往里拱了拱,揪着顾妈妈衣裳的手使劲的拽着。
嗡嗡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妈妈给我说说京城外祖母家吧。”
哄拍着的手,顿时僵住,顾有枝将手挪到黛玉乌黑的发丝上,低头看着小人儿,抚摸着她的头发:“姑娘...”
“爹爹都与我说了。”黛玉抬头,泪眼婆娑的望了望顾妈妈,咬着唇,扭头哽咽道,“可我不愿意,我害怕,我就想随爹爹待在扬州。”
顾有枝起身,蹲在黛玉跟前,执起她柔弱的小手,轻声说道:“不怕的姑娘,那是你亲外祖母,她老人家会像老爷太太那样爱护你,呵护你长大的。”
“再者,姑娘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王嬷嬷、雪雁那几个小丫头都会跟着姑娘一道去,而且啊,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呢,你那跳脱的顾阳哥哥老早早就去了京城,说是要寻一个一院子,将你前几年送的葡萄,养出来的葡萄藤种到京城去呢。”顾有枝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娟娟细语,这是她来到这里所要历的劫,她要与她一同渡过。
顾有枝抽出手帕,仔细擦拭姑娘的眼泪,继续说着:“而且,为何要害怕呢,老爷视姑娘如珍宝,早早为姑娘安排好了一切,在外有林管事,在内有我和王嬷嬷,姑娘只管肆意长大,我们都会护在你身边的。”
黛玉抽泣着摇头,躺在椅子上,用毯子捂住自己,先是娘亲和幼弟,现在又是爹爹,叫她一人该如何是好。
顾有枝待在身旁,见这孩子哭累睡了过去,轻轻拉下毯子,只见原本惨白的小脸被憋的红扑扑的,起身给她盖好,便转身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叫了在外候着的雪雁进去陪着。
月揽见顾妈妈走了出来,连忙快步过去,附在顾妈妈耳边轻声说:“刚刚婆子过来说,那个林家族亲欲闯后宅,惊扰了一片人。”
顾有枝一听,眼睛一转,看向对面老爷的屋子,见没有异动,问道:“现下如何了?”
月揽扶着顾妈妈往外走,轻呵的说道:“鬼鬼祟祟的,还没穿过前院月牙门就被盯着了,才进假山那片被粗仆给赶了出去,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做起事来真是让人臊得慌。”
顾有枝随月揽穿过栖子堂外的曲桥,高高的日头斜下,透过假山斑驳的照耀在顾有枝的身上,抬手拂过挡路的柳枝,二人一路往前,朝黛玉院子走去:“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外院的事咱们不管,姑娘院里收拾的怎么样了?”
“王嬷嬷带着春心几个在归置呢,今早刚刚发了几条船,将府里大件的东西都运往京城近郊了,幸好船走得早,不然差点跟那几位撞见了,还有太太的一部分嫁妆和姑娘院的东西在,这些东西都预备着跟着姑娘走。”
两人边走边说,不消片刻便到了姑娘院子处,只见众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顾有枝寻了一圈,就见王嬷嬷带着弄弦,正拿着账册一一记录院中的事物,顾有枝走了过去,几人互相见了礼。
“老爷那边怎么样了?”王嬷嬷将册子递给月揽,跟着顾有枝前往一旁。
“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了,那边已经叫人在准备东西了。”
顾有枝走进茶水房,放了几片薄荷,倒了两杯茶水,将一杯递给王嬷嬷之后,便自顾自的坐在门口的廊上看着。
“还以为这辈子要在这府里老死了,哪成想,人老了老,还能去京城走一遭。”王嬷嬷喝了口茶,一脸苦笑,她也算在这府里待了三十余年了,打小就被卖进林家,跟着府里的老嬷嬷学规矩,一生没有生养,太太生了姑娘,就被安排在姑娘身边。
顾有枝起身,给王嬷嬷续了茶,朝远处抬了抬下巴,揶揄道:“看看这些丫头,那边可是国公府,这段时间嬷嬷可是任重道远的很呢。”
“呸,还赖上我了不成。”
“那可不,赖的死死的,不然去了那偌大的国公府手脚都不知道搁哪儿呢。”顾有枝放下茶杯,左右拍了拍袖子,准备去看看都收拾的怎么样了。
王嬷嬷见人要走,连忙拦了下来:“诶诶,跑什么,那儿哪用得着你,坐下,咱们好好聊一聊。”
嗯?顾有枝转身疑惑的看着那人,捉摸不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罢,抚平衣裙,坐回廊下,一手逗弄着旁边的那一树茉莉花叶子。
王嬷嬷见人坐定,左手摸着耳垂,细细道来:“这几日我都在看前些时候从林管事那寻来的帖子,就是贾府人员名录那个,百来号人呢,看得我脑子都糊了。”
“嬷嬷可看出什么了?”
王嬷嬷白了顾有枝一眼:“这我能看出什么?干巴巴的字,人都对不上号,只能说浅浅的了解一下而已。”
“也就你说的那个眼珠子。”王嬷嬷高深莫测的对着顾有枝挑了挑眉,隐晦的说:“什么意思?你个不知羞的,该不会想让姑娘跟他...我可不同意,你也少打这注意,虽说年纪相当,我可仔细看了,就一养在脂粉堆的玩意儿,哪儿能配得上我们姑娘。”
说着王嬷嬷还挑着眉,不屑的瞅了瞅顾有枝,满眼都是嫌弃,这都什么眼光啊,幸好被顾富贵家给早早收了,不然就这眼光,指不定被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呸呸呸!”这都说什么话呢,吓得顾有枝慌忙的站起身,去捂王嬷嬷的嘴,造孽啊,好歹原身跟嬷嬷也十多年默契了,咋就点不通呢。
王嬷嬷连忙闭嘴,挣脱开,用帕子扇了扇脸,将顾有枝推远了点,咳嗽的说道:“你这手里全是碎叶子,糊我一脸。”
顾有枝低头看着手里,还真是一手茉莉叶子,无奈的摇头,可惜那株茉莉花了,可千万别被点酒看到,否则又得念叨。
拍了拍胸口,狠狠的伸手戳了一下王嬷嬷的肩膀,左右一看,低声咬牙切齿的说:“嬷嬷!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王嬷嬷挑眉,抬手将顾有枝的手指顺下去,凑到顾有枝耳边:“那你那天神秘兮兮的跟我提这一句干嘛?”
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装什么,差点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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