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发起大脾气,“你现在连续叫你三声‘老板’,记住你和你的身份!”
乘屿手上的材料被人猛地抽走,她一怔,眨了眨眼睛望向殷容,白皙脸上浮着些迷茫,仿佛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一样。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助理”身份,这才微微清了清嗓子。
她开口,标准的男低音,音质淡,冷,又有磁性:“老板。”
这把嗓音还真的挺动听。殷容双手松松环在胸前,不动声色地想。
又一声,多了些温润柔和,还有刻意添加的恭谨:“老板。”
还没喊到第三声,女孩的唇角就已经微微翘起,男人望着,莫名其妙地就带上了一点低低的笑音:“老板……”
“好啦好啦好啦!”殷容被她喊得心花怒放,她尽量严肃地把那材料重新塞回她手上,“老板命令你继续分析。”
“好的,”她从善如流,笑音更明显了些,“谢谢老板。”
-
会议通知的时间是下午17:15。
殷容有意要开一个速战速决的短会,想必定在这个时间,大家都急着下班,没有谁会在会上里吧嗦地长篇大论。
没想到还真的有。还不止一个人。
就别提谈工作了,在自你介绍环节就开始纷纷念稿。
讲自己的成长,讲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对企业的贡献,夹杂着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官话套话,小标题对仗的工工整整,念得抑扬顿挫,像在给殷容立军令状。听得她耐心尽失,费了不少劲才忍住了打断她们的心思。
轮到陈树嘉时倒是简短到突兀。对方肤色很白净,长相也俊秀,戴一副无框眼镜,平淡地向殷容问好,只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职务,一句话都没多说,便切到了下一个。
殷容格外地注意了那个市场部副总。对方是极瘦长型的身材,笑起来和善,微微秃了顶,发言不多也不少,不惹人厌烦,也没多惹人注意,如果不是乘屿突兀地提了一句,殷容觉得她属于完全不起眼的类型。
会议没有触及到什么核心问题,殷容简单问了些问题,又提了几点要求,但耗时仍旧比她想象中长的多的多,等全部散会,已经快八点了。
就这样,仍还有人磨磨唧唧不愿离场,在会议室里硬要与殷容再搭上几句话,美名其曰还有些工作想汇报。
汇报的内容也是一样,又臭又长,半天说不到点上。
这实在和殷容想的不一样。
在她的设态。
她依次通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殷容说的一样,之前是一名疲惫的被领导PUA的社畜,然后又失忆了――
不然为什么做起秘书工作来为什么如此陌生又熟悉,仿佛有人在面前现场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殷总,通知过了。”乘屿话出去,人又恍惚一下,回了神稳声道:“陈树嘉在外地出差想请假,你和她说线上短会,让她务必抽空参加。”
殷容“哦”了一声,道:“她有情绪。”
“对。”乘屿翻起她的资料。
殷容对陈树嘉早有了解。
她是研发部的负责人,也是和殷容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学长,从稻城考来云城,当年的高考分数相当高。
专业性强,技术性强,性子却很倔,说话容易得罪人,在职场中屡屡碰壁,最后被挖来雪绒日化,给了她负责人的职位,也给了她一个在业内绝对算不上高的薪资。
或许是曾经以为拿到负责人职位便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但来了之后才发现HR的嘴骗人的鬼,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又听闻一把手要空降来一个关系户小姑娘,据张成望说,她近段时间情绪相当低落,搞不好都有辞职回老家或读博深造的打算了。
做领导和做员工不一样,除了战略发展方向,选人用人也是关键之道。
现在公司整体没什么干劲,大多人都把这里当作养老单位一样混日子,相比较而言,陈树嘉还算是一个年轻又有野心的苗子,只是不服领导管教这点有些棘手,她又好巧不巧是她的学妹,不知道两人发展思路会不会有冲撞。
殷容考虑良久,觉得管并不会把她太当一回事,不当面为难她就算好,怎么还一个赛一个地在这里表起忠心呢?
她一边端着架子敷衍着,一边抽空伸手去摸那嗡嗡震动着的手机,看到了李舒巧的名字,这才想起前一段答应她今天要一起过生日来着。
顺便扫了一下聊天记录。
下午五点半的消息。
[老巧子:宝贝你们到啦――在杨梅酒楼,你大概几点过来呀?不着急哦!你先忙!]
到了六点半,又来一条。
[老巧子:忙完了吗宝宝?等你来再切蛋糕哦!]
现在已经快八点了。李舒巧没再发消息,直接打了电话来,被殷容暂且挂掉。
[殷容:巧姐姐对不起!!!临时有事过不去了,你们好好玩,放飞玩,今天账单你报销!下次再请你们吃一顿!一定!]
她消息发出去,终于听到对面也说到结语处,道别离开了会议室。
殷容松一口气。她刚抬眼准备关掉电脑,却突然吓了一跳,人“啊――”地长长尖叫了一声,惊得乘屿也抬起头来:“怎么?”
“大惊小怪,这孩子。”屏幕里,奶奶端坐在云书公馆的会客桌前,不太满意地蹙着眉望她,“突然尖叫什么?一惊一乍的,把你也吓一跳。”
奶奶、奶奶怎好――”
她甜甜地拉着长音,期望奶奶能接上这句话,好让她知道刘思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奶奶神色仍平淡,听到“表弟”时甚至微冷了一瞬,总之完全没有为她揭秘的意思。
奶奶不会告诉她的了。殷容明白。一旦涉及到子女之间的纷争,奶奶的态度总是这样模糊,让人捉摸不透。
没关系,她迟早会知道的。
殷容莞尔:“但把你的一员猛将抽走了,怎么着也要给你点补偿,您今天也看到了,你们这里年轻人也太少了,急需新鲜血液呢。”
奶奶终于笑了笑:“人不够就招。你把关就好。”
殷容立即双手在胸前一拍,小小鼓了几下掌,一副得逞模样:“谢谢奶奶!您吃饭了吗?”
木已成舟,殷容决定不再多问。总归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成功上了她想要上的任,吃了亏,但也落了好。她本打算再寒暄几句就结束这场对话,没想到奶奶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发了问。
问题是陈述句的语气。
奶奶的话语向来温柔、沉稳,却又不容置喙,让殷容心跳都漏了一拍,面色也发僵。
她问的是――
“承雨在你身边吧?你想和她说几句。”
殷容大脑瞬间嗡鸣作响,笑都笑不出来,混乱又迅速地思考。
刚刚乘屿应该给她递过几次资料,但都只有手出镜,绝对没有露过脸。但她尖叫的时候她确实出了声,问了她一句。不过但没关系,她可以用新招的助理,或者病。她住在她家,给她添了麻烦;是她的助理,也确实在与她共事。
……好像也勉强能糊弄过去。殷容心中忐忑地想。
对面奶奶的神情有些许微妙。
她打量着殷容含羞带怯的表情,有些吃惊这小妮子这次竟然真的没骗人。
看来确实是林承雨鼓励殷容来做雪绒日化的。
两人这样的关系,未来雪绒膏系列产品的原材料和包材都能够顺利在林氏这里低价承包,利润空间也就相对更大,也确实相当于给殷容一个赚钱的保障了。
奶奶的眼神一点一点柔和下来。
她第一次觉得她这么多年苦口婆心没白讲,这个孙女终于想明白了,安心嫁人才是正道。
殷容被奶奶“慈爱”的目光看得发毛。她干笑一声,勉勉强强地撒起娇来:“好啦,奶奶。不要把人家吓到。”
说着,她还贴近乘屿,安抚似地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摇了一摇,笑着对她说“别怕哦”,又道:“奶奶人和你一样好,不会为难你的。”
乘屿感受到女孩贴过来时的温暖体温。
她和她不同,她的肌肤细腻,帮忙的朋友之类糊弄过去……
殷容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发白:“啊,那个……”
她的话音被旁边的男人打断。
“你在呢,奶奶。”男人道。
话语间,人已落座在殷容身旁,她平视着摄像头望着奶奶,温和有礼地道:“您请说。”
第18章
李舒巧在日记中写下:今天是噩梦一样的一天。
杨梅酒楼今日聚了不少云城一高的同学。同学聚会就是这样,敲定时间地点后,从零星几个人开始喊,就会越喊越多,热热闹闹。
李舒巧最喜欢热闹。但前提是不要有压力压在她身上。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相信,她唯一的压力来源竟然来自于那个从来就温和清隽,让人如沐春风的林公子那里。
当然对方想中,这些高起来肤感比较厚重,原料不行,配方太老旧,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创新,也不怎么营销。现在销量逐年下滑,因为还在使用的群体主要是老年人,还有由老年人带着的小孩子。老年人在老去,离开,再这样下去,这条线迟早要被砍掉。”
“你不想它被砍掉,这是你们国货的代表,现在提到护肤美妆这些全是国际品牌,好像国产就低人一等似的。好吧,你承认你们的原料、工艺确实还存在差距,但是――喂,在听吗?”
殷容叩了叩桌子,乘屿像神游天际的学生被拽回课堂:“嗯?在听呢。”
大小姐眉头立即蹙紧:“你什么工作态度?”
“你发给你的资料你已经看完了。有什么需要你做的工作吗?”乘屿道,想了想又加上,“请指示。殷总。”
你小子,看得还挺快。
殷容懒得和她多介绍了:“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下午开短会。”
-
乘屿迅速地进入了工作状几乎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是差不多在每半个小时过去的时候,轻飘飘一个眼神落在她这个方向。
那眼神其实根本没有压迫李舒巧的意思,也并不是催问之类,明明非常沉敛平和,甚至不易察觉,却让李舒巧心中一跳。
她毕业之沉稳平和的,像一条向远方无限延展的线,笔直,没有任何波动,李舒巧从来没见过她生气、恼怒或者有其她什么别的情绪出现。
一次也没有。
包间里明亮宽敞,人声沸腾,热闹喧嚣,大家正在嘻嘻哈哈地玩着真心话大冒险。
也轮到林承雨好几次,旁边同学问她选什么,她笑着选了大冒险。
“好啊你,”那同学笑着搂了她肩膀,“你是不是一次都没有选过真心话?”
她自己好像也挺惊讶,又笑:“有吗?”
李舒巧心神一震,而对方恰好就在此刻回头与她对视。
四目相接的瞬间,李舒巧感觉她的视线像从高高雪山飘忽落在她,哦不,落在她的手机上。
李舒巧好像在此刻触摸到了那一点点真实。
她摸起手机,又给殷容打了个电话。可惜却被挂断了。
放下手机时还能笑得出来,只和旁人道:“容容把电话挂了。可能是在忙呢。”
说着,她敏锐地注意到林承雨薄唇微抿了下,神色似有些紧张,于是又突发奇想地安抚道:“哦,也说不定快到了。所以懒得接了。”
然后她感觉林承雨的神色好像变得更紧张。
话音刚落下,手机进来消息,李舒巧低头一看,简直整段垮掉。
她面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周围人倒是都没那么在意此事,毕竟虽然提到要给林承雨和殷容过生日,但目的主要还是同学聚会,热闹热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对大家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只有一个人是真的在意。
“舒巧,”她听到林承雨轻柔的声音,“……是殷容的消息吗?”
李舒巧实在没办法。她硬着头皮“嗯”了一声,小声道,“她今天临时有事,不来啦――但她有说要请客哦。”
“……这样。”意料之外,也算是意料之中。男人紧绷的身子一点点放松下来,她垂眸,英俊脸庞浮现出一个略有些自嘲的笑,低声道,“挺好的。是她的风格。”
又不是第一次被她放鸽子了。林承雨平和地想。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永远都对她抱有不该有的期待。
更不明白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她怎么还是会像个破烂的皮球似的,和那时候一样。被她随意地高高抛起,又重重扔落,滚在她脚边,任她践踏。
不要再这样了,林承雨。她对自己说。
绝对不要。
另一桌的老同学已经喝的面色通红,端着酒杯绕过来,坐在她身旁,“承雨,都多久不见了?过生日这么开心的事,倒是也喝一个啊!”
林承雨淡笑一声,修长食指轻叩面前空荡酒杯:“来。”
-
此时此刻,殷容家中。
“你在呢,奶奶。您请说。”
乘屿嗓音温和,端坐在她身旁。
她做好了解释一切的准备,也做好道歉后离开的打算。毕竟从始至终,她都认为作为一名陌生男性,寄住在女性家中实在对其很不好。
既然殷容告知了家人自己的存在,那么家人如有任何疑问,理所应当由她来解答,有不满,更应该由她来承受,而不需要她帮忙扯谎。
殷容的表情完全僵住,她定定地望着屏幕中的影像,看到男人脸色平静如常,感觉心跳像一百万只大象咚咚咚踩过去一样吵闹。
奶奶温声道后就从事KOL运营,专门负责与各种大网红、小网红进行商务对接,同时四处撒网,挖掘有潜力的新人。干得久了,见的人也多,能透过互联网的假象一眼望穿博主屏幕背后的真实。
也正因如此,她总在林承雨这里感受到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是哪里违和呢?
李舒巧职业病上来了。
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承雨,一边咬着指甲苦思冥想。
林承雨,男,自小家境优越,成绩突出,教养上乘,为人处世极为得体,形象气质更是万里挑一。
风光霁月的豪门公子哥,却一点骄纵任性的影子都没有,也无任何黑历史,还相当地尊重女性,堪称好男人中的模范代表人物。
不仅如此,她的朋友众多,爱好也广泛。其中,她最好的朋友是……
李舒巧竟然卡了壳。
她看着林承雨周边三五成群的人们,竟然一时想不出来哪个人和她关系最好。
好像所有人,关系都和她一样好。李舒巧自你感觉和她关系也相当的不错。
她跳过这个问题,继续分析。
那她最喜欢的爱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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