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斐喜笑颜开,凑过来亲她一口:“乖囡。”
“别亲我你有口红――”殷容喊了一声没躲掉,手指捂着脸颊上的口红印叹了口气,又绽开一个笑,“母亲节快乐,妈妈。”
又问:“晚上请你吃饭吧?”
“不了,晚上还有一场。”
“OK。”
母女俩有说有笑到了目的地,直到杨斐下了车,殷容的笑容才渐渐地消失。
昨夜的暴雨只带来了清晨的凉,到了下午时分,灼灼烈日被薄云包裹,光线不够明朗,却足够沉闷燥热。
殷容心中郁结的闷气也开始逐渐攀升。
在她的预设中,今天可能会有“竟然能够打出成功一仗”的意外之喜,抑或是再次印证“奶奶一辈子也不可能改变”的疲惫无力,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胜之不武的结局。
明明目的达到了,却莫名有种不知名的悲哀,像丝线一样缠绕在她心头。
对表姐的利用也好,对奶奶的讨好也罢,这么多年来,她千算万算,心机使尽,到头来不如一个所谓“男朋友”的一句话。
甚至是一句堪称随意的假话。
竟然就可以如此轻易地动摇奶奶的决定――或许只是因为那是一个来自于男性的建议。
更让人糟心的是,那个男性竟然是林承雨。
虚伪的、冒牌的、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林承雨。
殷容想到这里就心头火起,怒火将那悲伤的丝线迅速燃断,在胸腔熊熊燃烧,却始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被恼怒蒸腾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去个电话,在电话被接的那刻,终于微微吐出一口气,甜甜道:“呼叫陈医生――”
“陈医生在线――”陈平之笑呵呵地,他人胖,性格好,嗓音一贯沉稳和煦,和他的人一样,“殷大小姐,何事惊慌?”
“哎呀,一点小事啦。”殷容忸忸怩怩地,“……你现在在哪里呀?医院吗?”
说着,径直掉转了车头方向。
-
一家高端私立医院里。
陈平之电话通知了前台护士,迅速将办公室内简单地打扫整理了下,把沙发垫子拍软,又将一张薄毯打开,堪堪遮住了书桌背后漂亮又巨大的鱼缸。
他觉得自己非常了解殷容,知道她有洁癖,喜欢柔软蓬松的座椅,最讨厌鳞片满满凸着眼睛的鱼,看见就会烦躁,更是一口鱼肉都不愿意吃。
也知道大小姐很珍惜自己的时间,平日里都是喊他上门,除非有大事,不然不可能屈尊大驾来他的诊所――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正想着,门径直被推开,殷容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快快快,陈医生,先借我用下电脑。”
“好好好,别急呀,大小姐。”陈平之笑着支起肥肥的身子,看她一屁股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登上自己的文件传输助手,噼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
然后,打印机迅速地吞吐出了几张纸来。
她抬起头,明明打印机就在她左手旁,仍然很熟稔地使唤起来人:“陈医生,拿一下。”
陈平之刻意没有看纸上的内容,拿出来递给她,她却没有接,只是往座椅上松散一靠,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打开,低头去看――越看,脸色就越不对,看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连说话声音都发颤:“大小姐……您这是……”
“在威胁你哦。”殷容笑笑,笑容和往常一样甜美无害,眼睛亮亮的,像无辜少女一般,却让陈平之遍体生寒,“你是什么时候和我奶奶牵上线搭上桥的我没兴趣知道,但我现在很有兴趣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来不用没有把柄的干净人。你以为我用你之前没有做过背调吗?”她抬起手欣赏自己的美甲,语气平淡,像在讨论天气,“你医术高明,但嗜赌成瘾,你收受贿赂、吃拿回扣,气得家里老爷子住了院,差一点闹成妻离子散的结局――幸好有人出现在恰当的时机投资了你,为你力挽狂澜,才让你有了今天的成就。”
“陈院长,”她将院长两个字咬得很轻,抬起眸,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神色,“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陈平之双眼圆睁,脸上的肥肉颤着,说不出话,听到对面女孩娇俏带笑的柔软嗓音:“你再猜猜――你的老父亲,还有你的妻子、儿子如果知道你现在又开始赌博了,会作何感想?”
他张了张口,女孩根本懒得听他的解释,食指轻抵住唇,很不耐烦地“嘘”了声,示意他噤声。
“不要和我嗦,谈什么苦衷因果,我不想听。你不要用那些苦情故事惹恼我,多解释一个字,第二天我保证把你的底抖干净给全世界欣赏。我不是奶奶,做事稳重又得体,口口声声爱提什么家族荣耀,和地位高的低的都要讲究一个合作关系。我和你可不是合作关系,就是上下级――哦不,威胁关系。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为我做事,我要你去奶奶面前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让你说的,一个字也不要说。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回答我,可以就说可以,奶奶给你什么好处,我给你翻倍。不可以的话――”
她笑了声:“――建议你不要说不可以。”
陈平之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她抬起手看表,向他眨了眨眼睛,用和往常一样可爱又天真的神态说道:“二十秒过去了哦。”
再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陈平之猛地点了点头。
“很好。”殷容像是夸赞小猫小狗一样,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心情完全好了起来,“下次什么时候见奶奶,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到时候带个录音笔过去,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哦。”
说完,她很有礼貌地站起身来,道:“那今天先不打扰了,陈医生,您忙。”
陈平之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从他身旁轻巧经过,又开门离去,始终未能回过神来。他在心中不断回忆着和殷容相处的每个片段,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这个女孩。
太阳缓缓落下了些,把陈平之肥而宽的人影被拉拽成薄薄易碎的一层,他颓然栽坐在了沙发上。
-
从诊所回家的路上,殷容心情挺好,也已经迅速敲定好了几套方案。
她要留下他,包装他,要给他一个像模像样的假身份,让他配合自己完成这场表演,到雪绒膏顺利过到自己手里……不,要等她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再说。
男人嘛,没那么复杂,不过是一个追逐钱权色的单细胞动物,而这些她都有自信能够拿得出来足够的筹码,与他谈成一笔不错的生意――当然,是她更占优势的生意。
殷容自信自己心智成熟,遇见商场里的老狐狸不敢说,哄骗一个同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抬手叩响次卧的门,男人轻咳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倦意沙哑,却莫名有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请进。”
殷容顿了顿,觉得这不太像是一个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就算是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无比陌生的房间,怎么也应该心里打鼓才对吧?
不管了。
她推开门,带着笑:“你好。”
男人顿了顿,也道:“你好。”
声音仍有些哑,但比昨晚清澈许多,更加接近林承雨的声线了。
殷容等着他先发问,问自己是谁,问这是哪里,问现在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问题她都已经想好了答案,可以在讲述过程中极自然而然、技巧高超地表现出自己的善良与付出,保证一点都不带邀功,却让对方打从心底里感谢自己、信任自己。
但对方好似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甚至完全没有下床的意思。
他只是很平静地端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几个靠枕,淡淡地望着她,好像很习惯这样与人沟通,正在等她来解释来意似的。
那张脸,那神态,全都和林承雨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他仍在病中,双颊微红,呼吸有些急,眼神也格外湿漉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殷容和他对视,再次感到心悸。她感叹这鬼斧神工般的奇妙,又觉得自己像无意窥探了林承雨隐私一般,莫名升起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羞赧。
她视线飘走,落在男人宽松的白色T恤上,想起他昨晚衬衣扣子被扯开的模样,羞赧之感更胜,轻声问了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道:“还好。有些低烧,没有其他不适的症状。”
许是这句话对他来讲已算长句,话音刚落下,人就掩唇轻咳了一声,随后将之后的咳意都忍耐了下去。殷容注意到他难受地微微闭了下眼睛,手已不自觉将被子抓出了褶皱来。
还好?
骗人。
殷容看着他,几乎能想象到林承雨唇瓣一张一合,对她说昨晚那些话时的冷淡模样。
他说,她不在的时候,他过得很好。
哈,多么地真诚笃挚啊,林承雨。
对谁都是一片至诚之心,温柔、善良、耐心……这些和殷容相反的褒义词,用来描述他都恰如其分。
殷容相信林承雨说的是真心话,毕竟他从来不骗人,甚至不会糊弄他人。
就连那些殷容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是难以沟通的白痴、笨蛋的类型,林承雨也会认真倾听对方说出的话,并结合对方的实际,给出中肯的建议。
如果是林承雨在这里……
紧接着她意识到对面的男人并不是林承雨,而是一个带着防备之心的陌生男人。
也是她必须要拉拢的合作对象。
“没事就好,”殷容笑道,说话间,她感觉对方也在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猜想他估计也没想到带自己回家的好心人会是一个妙龄美少女,于是扬起了头,重整旗鼓,笑道,“高烧退了应该就没问题,昨晚真的吓到我了。”
“吓到你了……吗?”
“是啊,夜里那么大的雨,一个陌生男人昏倒在我车前……”殷容手捂心口,轻轻拍两下,“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这么说来,是你帮了我。”他说,“谢谢。”
“不客气。”殷容总算听到一句感谢,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男人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说出一句让殷容差点栽倒的话。他说:“请问方便告诉我警局在哪里吗?我可能需要报警。”
他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又掩唇轻咳了几声,却仍很礼貌,礼貌到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也不记得我的家了。”
第6章
“失去记忆……怎么会这样?”殷容脸色很难看,她短促地道,“我叫医生来。”
说完转身出去,关上门就给陈平之拨去了电话。
报警?
绝不可能报警――
报警了奶奶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雪绒膏都还根本没过到她名下,就更别提站稳脚跟了,没了面前这个和林承雨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她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不报警?
她有什么理由不报警?面对一个失去记忆的、手无寸铁的人。
对方的家人一定焦急地满世界寻找他,她难道就能够如此强硬地切断他与世界的其他联系?
能吗?
……不能吗?
-
刺耳的手机铃声在陈平之的院长办公室响起。
他仍瘫坐在那里,无心去接。但打电话的人很执着,第一个没接到紧接着就打了第二个,陈平之烦闷地望去一眼,“殷容”两个大字跳出在屏幕上,他忙不迭地拿了起来。
“大小姐?”这次语调很恭谨,完全没有之前的亲昵劲儿。他问,“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警告你要快一点接我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急,完全没有刚刚的舒适自然,“我问你,昨晚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林公子吗?”陈平之忙道,“是受寒引起的发烧,淋了雨的原因。”
“不,他不是林承雨。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他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天地良心!我只是自己喜欢玩玩牌,对病人真的是尽职尽责的,从来没有干过丧医德的事,受贿也是逮着那些有钱的人……”
“闭嘴。”殷容焦躁地命令道,“快点来一趟。”
-
陈平之火速赶来,他冒着冷汗,在殷容虎视眈眈的监视下为男人做起全身检查。他把听诊器拿出来,却没有直接放上去,而是耐心地捂着,道:“有点凉。”
殷容当时找上陈平之时就看中他这独一份的耐心细心、不疾不徐,但现在她只觉得他慢慢悠悠、不可理喻,她眉头蹙着,双臂环在胸前,食指笃笃敲着自己小臂,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差不多,温了。”陈平之道,“把衣服掀起来,我听一下心跳。”
男人望向殷容,殷容也直直地、毫不避讳地望向他。
他清朗身影端坐着,肤色霜白,眼眸乌黑,明明在这里睡了一夜,绸被却已被他整理得平展顺滑,就像从来无人经过。
而殷容一动不动,专注地望着那听诊器,眼神像是要把听诊器戳出个洞,然后改造成高精尖设备,三秒内就要准确探测出他失忆的缘由并予以根治。
男人在那眼神之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掀起了衣服。
薄而韧的腹肌一闪而过,听诊器探进去,白T立即垂落了下来。
陈平之侧着脑袋听,半天又道:“转过去。”
男人依言转过了身,陈平之自己上手,听诊器将衣服层叠堆起,光滑又漂亮的背肌全部裸露在外,殷容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瞥开了眼睛。
……他好像比林承雨要瘦一点点?
全套检查下来,陈平之终于道:“体温已经慢慢降下来了,昨晚也拍了CT做了各项检查,身体没有问题,失去记忆可能是由于高热引起短暂的脑部缺氧导致,也有可能是精神因素、药物副作用导致。嗯,你现在有在定期服用什么药吗?”
他和男人一对视,又猛地拍了下脑袋:“哦,对,你失忆了。嗯……你昨晚的衣物、随身物品有检查吗?可以看看之前熟悉的东西,或许会有些印象。”
“对哦――”殷容被提醒,立即起身跑出去找那些东西。
昨晚她把他拉去医院就回家洗澡睡了觉,送去治疗、清洁全部都是由卫希处理的,卫希做事她向来放心,出来一找,果然衣服已经洗了烘干好摆在显眼位置,手机、耳机也放在旁边的一个收纳盒里,像极了准备过机场安检。
殷容将衣物和盒子都抱了回来,一一给男人展示。
“喏,这是你的衬衣、裤子,还有……”她展示着,发现那件林承雨的西装外套也被熨烫好了放在一起,想必卫希以为全都是他的衣物,她也懒得多做解释,干脆都举起来,问,“有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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