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这么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梵膏继晷,不退豹变。
徐西桐把她们省历年投档C大的分数线打印出来贴在家里的书桌上,她不再因为在学校的排名靠前而沾沾自喜,而是关注全县全市排名,看看自己到底在哪个位置,再往前走还需要付出多大努力,她还需要挤掉多少人才能考上C大。
徐西桐不记得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真实又不真实,她只有一个感觉,累。
教室里永远漂浮着淡淡的粉笔灰,为了节省而写得密密的草稿纸,有天早上她被闹钟吵醒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居然还挂着星星。
在一模考试到来前,徐西桐刻意避开看到任东,让自己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她从不从教室后门出去,偶尔经过走廊,看见他懒洋洋地倚在那里,听其他人在夸张地说些什么,不自觉露出一个笑,轻浅的弧度,相当温柔。
她的心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有天,徐西桐抱着一摞打印试卷从校篮球场经过,那天风很大,她穿了一件白色毛绒绒的外套,逆着狂风向班级的方向走去。
篮球场上都是年轻气盛的男生在奔跑追逐,徐西桐在奔跑的身影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任东穿着火红的球衣,后背宽阔挺拔,他奔跑起来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豹子。
倏地,一只球飞了过来,“嘭”地一声砸到她的后背。徐西桐跄踉了一下脚步,她拍了拍后背的灰,准备离开时,身后有位男生叫住了她:
“同学,你有没有受伤?”
风声好像这一刻停止,徐西桐有些晃神,那个人的声音好像他,但又不是他。
徐西桐没有回头,她轻轻摇头然后走了。
她知道有一道炙热的眼神烤着她的后背,在关心着她的动向。
徐西桐怕自己忍不住,会跟他撒娇,你们男的打篮球怎么这么野蛮,刚才那一下好疼啊。
*
每天的课表都是语数史地生,音体美早就取消了,一周只有一节体育课,恰好轮在了一模考试到来的前一周。
一上体育课,学生们跟放飞的鸽子般,快乐不已,四处闹腾着。他们这节体育课是自由活动,徐西桐去打了排球,一节课下来出了许多汗,紧绷的神经也放松许多。
只是临近下课时,徐西桐一个猛劲把球打到了远处的跑道上。等徐西桐捡到球想要归还器材时,体委早已拖着器材框把各类体育用材归还了。
徐西桐抱着一颗黄蓝相间的排球一路小跑到器材室,推开门,凭空飘飘洒洒一地的灰尘。
器材室摆满了各类篮球,足球,羽毛球拍被丢在地上,打得飞出毛边的羽毛球插在球与球之间的缝隙上。
徐西桐归置好排球,“哐”地一声有人撞开器材室的门,她吓得匆忙转过身,与走进来的人迎面相撞。
看见任东,徐西桐有一种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了。任东刚打完篮球,因为太热,他早就脱了外套,他穿着一件白色描了黑色小狗模样的卫衣,原本只有青茬的寸头,头发长了一些,金色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他额头还往外冒着一层汗,刚运动完喘着气,胸膛起伏着。
任东也一愣。
他不太想影响徐西桐,便侧着身子与她擦肩,放好球后径直转过身也没同她打招呼。
男生高大的阴影落在眼前,徐西桐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山泉雪水的味道,似乎还带着点甘甜。
呼吸渐渐被打乱,任东的衣袖擦着她的肩正要离开,条件反射先于动作一步。
徐西桐从背后抱着男生,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任东身子一僵,低头看到两截白藕似的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腰,呼吸一滞。
好像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西桐抱着他的腰,吸了吸鼻子:“你别走。”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第48章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高考前最重要的一模考试在第二个大学期的三月下旬来临, 徐西桐以一种淡然的心态参加了这场考试。
任东的心态更加平稳,他行事的态度一向是,凡事尽全力, 不留遗憾就行。
考试这天下了一场雨, 大雨不停歇,整座北觉成陷入一片白色的混沌中。
铃声响起,任东坐在课桌前检查了名字和答题卡交上去。两位监考老师走之后, 学生们回考场收拾东西, 任东只带了两只笔, 他揣在多兜里准备走时,同考场两个认识的男生叫住了他,拍着他的肩膀问道:
“哎,东哥,考得怎么样啊?”
任东扯了一下唇角说道:“就那样呗。”
稀奇, 竟然还有人来问他考得怎么样。
他们的考场在一楼, 两位男生朝走廊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得贱兮兮的:“东哥, 你真是艳福不浅, 考试还有姑娘专门过来等你。”
此时, 任东正背对着走廊, 他抽动了一下脸颊,抬手作势给了对方一拳,纠正道:
“扯淡。”
结果下一秒转身的时候一眼看到了站在走廊处的徐西桐。正值三月,春寒料峭,阴雨缠绵, 风猛烈地刮了过来,将走廊的每个教室吹得砰砰作响。
小姑娘穿着藏青色的校服, 领子干净而齐整,里面白色的毛衣将她的皮肤烘得奶白通透,两根灯笼辫柔软地垂在胸前,看起来甜软又乖巧。
心蓦地一软。
雨转而变细,淅淅沥沥地,徐西桐撑着一把透明的白伞正好回头冲任东笑。
眉眼弯弯,脸上的婴儿肥堆在一起,给人一种充满元气的生命力。
刹那点亮这哀草枯杨,冬日衰败的世界。
原本还冷得跟个拽哥似的人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回头看了同伴一眼,难得给了个好脸:
“也别太嫉妒。”
任东快步走向徐西桐。身后的同伴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谁嫉妒你了,好吧,是有点嫉妒。
任东来到徐西桐身后,徐西桐冲他一笑,声音欢快:“去不去吃好吃的?我请你。”
“怎么,考得很好?”任东抬了一下眉。
徐西桐摇摇头:“没有哇,见到你开心,就是想请你!”
“别了,你哥替你省点钱。”任东接过她手里的伞,两人一同走向雨里。
最后任东拗不过徐西桐,两人一起去了曼哈顿。徐西桐点了一份意面,任东点了一份汉堡。
餐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们在吃饭的间隙,外面又下起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车子,房顶,地上,炸开一朵又一朵的花。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已经起了一层雾。兴是任东考前复习熬得太狠,一时没撑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徐西桐坐在任东对面写卷子,写累后她甩了甩手,然后趴在桌上看着对面熟睡的任东。
他侧趴在桌子上,半张脸枕在手臂上,高挺的鼻梁陷在阴影里,垂下来的睫毛浓密又细长。
徐西桐趴在桌子的对面,她伸出手碰了碰任东的睫毛,他看起来在熟睡中没有任何反应。
男生半张脸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臂随意地摊在桌上,修长的手臂青筋缠结,透着一股禁欲感。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透着一层粗砺的茧。
看得有些心痒,徐西桐伸出手去碰男生的手,肌肤相贴,温度共存,瞥见男生幽长的睫毛动了一下立刻想要缩回手,不料被男生牢牢握住。
任东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摊在一边的右手仍强势地攥住小姑娘的手,男生的拇指还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虎口。
被他撩得像电流击中。
徐西桐的背脊僵住,后背像千万只蚂蚁经过,痒痒麻麻的。之后,服务员过来给他们这桌添水的时候看到这一幕都傻眼了。
女生坐在桌子前用右手写着试卷,另一只手被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男生牢牢牵住,两人维持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
“醒来再牵啊,就这么点时间也不舍得啊?”服务员打趣道。
徐西桐边低头看卷子边笑着回答:“嗯,不舍得。”
*
一模放榜那天,学校特地张贴了百名榜出来,乌泱泱的学生挤在公告栏前看成绩。
任东站在公告栏里先看了娜娜的成绩,再去看自己的成绩,451,正好卡在三本线。
而徐西桐,总分考了636,数学考了138,全校排名第二,位于谭仪薇之上。
谭仪薇以两分之差紧跟在她后面。
任东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徐西桐,却发现她人不在,他跑回教室,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喘着气站在教室后面,一双漆黑的眼珠四处转动,在寻找她的身影时,俨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成为了全班的讨论对象。
“卧槽,徐西桐是什么惊天黑马啊,居然考了全校第二,她的数学考得这么高?我记得她高一的时候数学还考过50多分呢。”有同学拿着成绩册八卦道。
“她不算黑马吧,是真的很努力,你有人家狠吗?一天到晚我看她屁股就没离开过座位,就差上厕所撒尿的时候没做题了。”
“妈呀,而且有一次我看她困得不行,居然用风油精涂自己的眼睛,我看着都痛,这样的人做什么事不会成功。而且她也就数学拖后腿,其他科一直很稳的。”
班上正在看自己的卷子,推了一下眼镜:“没听过著名的门捷列夫说过的一句话吗?天才就是这样,终身努力便成天才。”
其实这句话他是在徐西桐课表上看到的,很激励人心。
“哎,说什么黑马,任东才算吧,妈的我记得以前考试他连笔都不带还向我借笔呢。”有男生吐槽道。
女生压低声音说道:“你就不懂了吧,人家是为爱浪子回头,两人一起努力,像你们这种只贪图眼前一时的快乐而看不长远的四肢发达的男的不懂。”
“骂谁呢?”
“……”
任东看了一圈没看到徐西桐的身影,他站在走廊处,双手搭在栏杆上,忽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偏头一看,来人是陈羽洁,她冲他眨了眨眼:
“娜娜说她在校门口等你。”
“好。”任东点头。
任东跑向校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坐在公交站台上的徐西桐冲他招手:
“这儿。”
任东走了过去,轻轻踢了一下她晃动的脚,语气带笑:“恭喜你啊。”
“你也越来越厉害啦。”徐西桐谦虚道。
“我们去玩吧?给自己放半天假。”徐西桐坐在椅子上,晃动着双脚说道。
“行啊。”
他们一起上了公交车,这几天都是春雨不断,丝丝阴冷的空气钻进身体的毛孔里。
徐西桐和任东并肩坐在公交车上,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悄悄把手伸过去,牵住男生冰凉的手,宽大的手反而把她攥得更紧。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徐西桐看着车窗外看了成千上百遍的风景发呆。
在经过矿务局的时候,透过车窗,低矮的电线杆层层叠叠,雪山已经融化,露出它原本光秃秃的矿山模样,只残留了个白色的尖尖的雪顶。
徐西桐示意他看,说道:“每次上学经过这座雪山的时候我都想起书上说,日本也有座富士雪山,春天的时候樱花盛开,雪还没融化,特别盛大漂亮,不知道真正的富士山是不是真像书上说的这么美。”
任东看出娜娜眼神里的憧憬,立刻承诺道:“你想看,那我们到时就一起去看富士山。”
“真的啊,你别骗人。”徐西桐脸上露出神采,唇角翘起。
任东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语气亲昵:“骗人我是狗好吧,你哥说到做到。”
“好。”徐西桐笑道。
公交车窗渐渐起雾,外面的风景渐渐模糊,徐西桐趴在车窗前,玻璃车窗映出一张仍显稚气的脸,眼睛很亮,小而钝的鼻梁,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
徐西桐往车窗哈了一口气,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在上面写了张车票:
RenDdong& Nana——>Fuji
两人在七矿家属大院下车,雨也刚好停了。徐西桐领着任东过桥,走到河对面的矿区上。他们手牵着手穿过地下黑漆漆的隧道,而不远处传来机器轰隆作响的声音,鸣笛声有节奏地三长一短,煤车把地下的煤抽到地上,再由专门的运输线运往全国各地需要煤炭的地方。
走过暗黑的长长的隧道,前方骤然迎来一片刺眼的光亮,他们越过嶙峋的石头和荒草,来到徐西桐爸爸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九矿。
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废弃的遗址,徐西桐曾听大人说这里政府要改成一座遗址公园,但后来又搁置了。
徐西桐走了进去,走在满是泥泞杂草丛生的小路上,在看见不远处熟悉的一辆废弃的绿皮火车,她回头兴奋地说冲任东说:
“看,火车,这辆废弃的绿皮火车是用来运送每天的工人进矿下矿的,以前爸爸还带我坐过呢。”
废弃的绿皮火车是这堆嶙峋矿区里的唯一亮眼的标志,杂草和荆棘布满车身,油漆脱落,锈迹斑斑,废弃的轨道压着疯早杂草向前蔓延。
任东抬手左敲右摸,侧身钻了进去,徐西桐也跟着走了进去,里面灰尘布满,车座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车头放着一包空的烟盒,不锈钢保温杯,杯盖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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