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与宿玄交握的手渐渐收紧,小狐狸察觉到她的凝重,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桑黛深吸口气缓过神,又问:“那您是否还记得之前群英会的事情?”
“……记得一些,我的灵根尚未完全融合,即使记忆未曾全部回归,但也想起了大半。”
应衡像想起来了很恐怖的事情一般,端起茶盏猛灌一口水。
那水有些凉了,但冷意让他的神智也跟着清醒。
“黛黛。”应衡垂下眼望着茶盏中还剩一半的水,晃动的水面倒映出他惨白的脸:“当年群英会最后一关,名曰梦蝶。”
桑黛知晓这是什么,顾名思义,就是幻境,修士将神识寄托在一只灵蝶上,灵蝶会被人带去提前布好的幻境里面,修士的神识需要在幻境里面接受许多考验。
宿玄和桑黛小时候都经历过此种幻境,这是锻炼道心的好方法。
“进入最后一关的只有我、微生萱和白於、韶溪和檀暮清,乌寒疏作为举办者,必须时刻监管群英会,于是他也得进入梦蝶境。”应衡说:“但寄托着我们神识的灵蝶被带去了归墟。”
三人茫然眨眼。
随后,反应过来应衡到底在说什么,几人齐齐出声。
“怎么可能?!”
桑黛接着说:“归墟仙境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进入,师父您和檀暮清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我爹也是,我娘我不知晓,但韶溪和乌寒疏可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这怎么可能?!”
应衡抬眸看她,道:“那是曾经的归墟仙境,自归墟仙境被侵蚀之后,结界虚弱到几乎无力再护佑仙境,只是神识进去,归墟仙境察觉不到,它只能限制人身进入。”
“在那里我们看见了天命……到底是什么,我想不起来,总之很恐怖……就是这天命才让我们不敢见彼此,我这辈子从未害怕过什么,可便是这一段模糊的记忆,我一想便觉得脊背发寒。”
应衡又喝了一口茶,压住自己狂跳的心,道:“归墟仙境里全是四苦,我们的神识也被四苦侵蚀,暮清在里面因为保护韶溪受四苦侵蚀最严重,回来后又过了百年,暮清发疯杀了韶溪,清醒后自戕,寒疏前不久也撑不下去了,发疯前也选择了自戕,阿萱和白於……”
应衡看了眼桑黛,从自家弟子这眉眼上还能看出来他们两人的模样。
他轻声说:“微生家被攻前我收到了传信,黛黛,微生家为护我和你战死,我救你出来,但我不能公然将你带回剑宗,有人知晓我和你爹娘的关系,我平白带一个婴孩回来,你的身份会暴露。”
于是应衡只能狠心,将桑黛丢在了雪地里,布下灵力护住她的神识,马不停蹄赶回了剑宗。
回了剑宗之后,剑宗上下还在为体弱多病的施窈发愁,想方设法寻找跟施窈八字相同的人,欲换其灵根,找寻多天也没有踪迹。
应衡在剑宗的寻找过程中稍做手脚,故意引桑闻洲发现了桑黛,让桑闻洲以为桑黛便是这个八字相同之人。
桑闻洲将桑黛抱了回来,让她成为剑宗的大小姐,等桑黛觉醒灵根后便为其下毒,慢慢剥离她的灵根为施窈换上。
桑黛的眼眶微红,别过头一言不发。
宿玄小声哄她:“黛黛……都过去了……”
应衡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黛黛,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原意只是想你有个名正言顺又不引人怀疑的身份来到我身边,我受你爹娘委托便得拿命保护你,我收你为徒便是为了阻止剑宗换你的灵根放你的血,等你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让你离开,剑宗不会伤害到你。”
可是没等到这一天,他扛下了那些罪责被四界追杀,桑黛无人保护。
她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她的血有强大的生命力,剑宗放她的血为施窈续命,给她下毒一点点剥她的灵根,等到毒入膏肓便是换灵根的时候。
应衡本来只是想保护桑黛,让桑黛被桑闻洲带到剑宗,他便可以有个合理且不引怀疑的方式陪在桑黛身边保护她,将她养大后让她离开剑宗。
剑宗大小姐的身份也是桑黛最好的掩护,可以掩护她身为微生家孤女的身份。
应衡想的都很好,他在桑黛身边的时候,确实无人敢伤害桑黛,剑宗上下都对桑黛以礼相待。
可应衡走后,她成了剑宗最利的一柄剑,为他们出生入死却落得个被算计陷害的下场。
“黛黛,对不起。”
桑黛别过头背对着应衡,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小弟子哭的时候喜欢躲人,这些他知晓。
“黛黛,真的对不起……”
屋内的气氛一瞬间沉闷到极点,柳离雪试图缓和:“很多事情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还没完全查清楚,那个……总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语言太过苍白,他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
宿玄擦去桑黛的泪花:“黛黛,我了解你,你没有怪过仙君的。”
他确实很了解桑黛。
在他的话音落下,桑黛便哭着转身扑进了应衡的怀里。
“师父,对不起……你受苦了……”
应衡茫然无措。
他以为自家弟子会怪他,是他引桑闻洲找到了桑黛,他让桑黛入了剑宗,却又未曾真正保护好她,在她尚未成长起来时候便丢下了她,害她这一百多年来被剑宗利用,被剑宗伤害。
可桑黛怎么可能会怪他?
“若不是您,微生家灭门的时候我便已经死了,您引桑闻洲找到我是为了在我身边保护我,我怎么可能会怪您?”
她只是觉得心酸。
她以为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可事实上,微生家为了保护她灭门,应衡为了保护她处心积虑想办法,从不收徒的应衡却收了她为徒,将只是个奶娃娃的桑黛一手养大。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在守护她。
桑黛一直都是被爱着的。
应衡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声安抚道:“黛黛,一切都过去了,师父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他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
***
应衡的记忆仍旧有些混乱,刚睡醒便接收了大量的记忆碎片,身体虚弱,他住在了柳离雪的府邸,由柳离雪照看。
桑黛和宿玄则回到了一月未曾回来的妖殿。
她缩在汤池里,手上捧着个木盒,木盒中的归墟灵藤还在沉睡当中。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根吃人的藤蔓或许会与归墟仙境有关,并且它可能可以吞了归墟的四苦。
桑黛只能净化四苦,可吃不了这东西。
但是这藤蔓的肚子像是个无底洞,吃再多四苦也能容下。
桑黛收起来归墟灵藤,仰头靠在汤池边,脑子一片懵。
很多事情都与她想的不一样。
肩膀上搭了双手,用力很轻,在替她有一下没一下捏着肩膀。
桑黛回眸看去,小狐狸只穿了身宽敞的黑色睡袍,银发半披。
“累不累?”
桑黛摇头:“不累,就是脑子有些乱。”
宿玄替她揉捏肩膀:“等应衡仙君养养身子,我们去归墟,或许他也在归墟等我们。”
这个他指的是谁桑黛也知晓。
她转过身,双臂枕在汤池边,剑修纤细的身子在水中若隐若现。
“宿玄,你累不累?”
“不累。”宿玄摸了摸她的头:“在你身边就不会累。”
桑黛弯眼笑起来:“可是我们今日刚渡完劫,你真的不累?”
“不累,因为渡劫的时候黛黛保护我了。”
桑黛用归墟灵力撑起了防护盾,宿玄用身子挡住她。
他们在保护彼此。
小狐狸脱去睡袍跳下汤池,将剑修抵在汤池边亲吻。
“黛黛,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知道的,我相信你。”
桑黛抱住他的脖颈仰头,小狐狸顺势亲下来,撬开她的齿关衔住软.舌亲吻。
她的唇中总有一股浅淡的清香,与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宿玄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顺势探入水面。
桑黛知道他想做什么。
发情期只是给了他一个理由放肆去做这件事,但是对于小狐狸来说,每一天都可以是发情期,他们如今是有名分的夫妇。
剑修很快有了感觉,抱住他的脖颈小口喘.息,轻声道:“你,你进来吧……”
他就是不遂她的意,一直在外面磨她,吊得人不上不下。
桑黛打了他一巴掌:“还做不做了……不做就放开我……”
小狐狸衔住她的耳根问:“什么时候办合籍大典?”
应衡可以看到了,他们的合籍大典也该提上日程了。
桑黛小声道:“都可以,你安排好不好?”
太乖了,简直是乖得离谱。
宿玄吻住她的耳根还是没进去,又问她:“你想要我吗?”
她当然想,宿玄将她浑身的欲念都勾了起来,但某只狐狸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劲在外面磨她就是不给个痛快。
桑黛狠狠咬了他一口:“做不做,不做我就去睡了!”
把人惹炸毛了,小狐狸得逞一笑。
“那看来是想要了。”宿玄问她:“我来一次,你也来一次好不好?”
桑黛不说话,有点想打他一顿。
“那你就是同意了,好的乖宝。”
他借着泉水给了她一个痛快,桑黛死死掐着他的肩膀,整个人被他抱在身上。
宿玄很喜欢这样,剑修的脚挨不到地面,唯一的支撑就只有他。
不管他做的再过分,她也无路可退。
水声缭绕一阵又一阵,桑黛受不住站着,宿玄便抱着她出了汤池。
路上将两人身上的水汽蒸干,他抱着人跌入榻中。
宿玄吻上她的心口。
“黛黛,我好爱你。”
桑黛满身是汗,盘住他的腰身抱住他的肩膀,主动抬了抬身子回应他:“我知,知道的……我,我,我也爱你。”
屏风后的桌上搁置着木盒。
木盒中的归墟灵藤安静沉睡,唯有蔓身上的七朵红花抖了抖身子。
随后,金光耀眼,纯粹的灵力自其中浮现。
沿着地面爬行,窜进放下的帷帐内。
隐入两人的心口。
第85章 枕花渡(十二)
夜雨深邃, 夜色黑沉浓郁,无边的浓墨重重晕染天际,正是朔夜。
桑黛醒来后头很疼,她好像睡了很久, 浑身没有力气, 她艰难起身穿上鞋子, 一步一挪往外走,拉开房门。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却并没有影子。
面前是个用栅栏围起来的小院,仅仅一间竹屋便是全部的房间, 外围砍了一些竹子用来做护栏,檐下悬挂了一盏灯笼。
角落里做了个秋千, 院中放着一张石桌, 这里看着有些熟悉, 秋千上坐了个人。
一身黑色素衣, 戴着个面具, 拎着一壶酒慢吞吞喝着, 面具下的唇色苍白。
桑黛摇了摇头,扶着墙在石桌旁坐下,揉了揉眉心。
“我这次睡了多久,头好晕。”
那黑衣青年笑着说:“你一个死人晕什么, 距你上次醒来过去了三十多年了。”
语气熟稔, 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一般。
“这么久了嘛……”桑黛轻声呢喃道:“我又睡了这么久……我怎么还没消散啊?”
黑衣人动了动身子,一腿曲起踩在秋千上, 身子靠着索绳。
他仰头灌了一壶酒, 酒水沿着下颌淌落,他也不在乎, 喝了大半壶酒,说道:“你因执念存在,有人的执念未消,你自然走不了。”
“……他还没放下?”
“没啊,他快疯了。”
桑黛的手微微蜷起,喉口莫名梗塞:“他……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桑大小姐关心他?”黑衣人朝她看了眼,惨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眸光戏谑深沉:“他这一百年来疯魔到不成样子,仙妖两界交战,他一个妖王心魔缠身,杀气一日比一日重,你自然得关心关心。”
“你可有办法帮帮他。”桑黛低声说道:“他该有自己的事情做,也不该为了我葬送自己的一生,若他继续这般下去,杀孽越来越重,天道会杀了他的。”
黑衣人站起身,身形高大挺拔,弯唇轻笑。
“不如你随我去个地方,看你自己能不能想出来办法?”
桑黛的手腕连带着衣袖被他攥住,是彻骨的冰冷。
虚空出现裂缝,他拽着她踏进了裂缝之中,一晃眼便是另一个地方。
全是血,桑黛只看得到浓重的血水。
遍地尸骸,残肢断臂,业火燃了满山遍野,野狗啃食血肉。
稚童坐在地上嚎哭,老妇抱着死去的孩子哭泣,天幕昏暗,血水铺染了整片大地。
一人自远处走来。
宽敞的黑袍拖曳在身后,金色的纹路铺上了衣摆,银发松松半挽,面容俊美张扬,他负手从远处走来。
血水染上了他的黑袍,金线上挂上了肮脏的血,一向洁癖的人却毫不在意。
他垂首冷睨远处坐在地面哭泣的少年,那少年年纪不大,瞧着十三四岁,抱着个女修痛哭,似乎是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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