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混账……”
魔殿内响起一声嘤咛。
寂苍侧身看去。
天欲雪人都快滚下床了,抱着锦枕瘪了瘪嘴,眼睛还闭着,但委屈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就多吃个果子怎么了……”
寂苍眉心一抽。
做梦都记得他白日不让她吃果子的事情,她吃的那是红参果,火气很大,与天欲雪大寒的身体相克,她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后七窍流血,将处理完事务回到魔殿的寂苍吓得魂都要没了,下令日后天欲雪所吃的东西必须经过他过目。
至于气成这样?
天欲雪蛄蛹蛄蛹又离床边近了几分,翻个身就能滚下来,寂苍忍无可忍,起身朝她走去,俯身抱起人便往床里面放去。
天欲雪在此刻忽然睁眼。
寂苍与她对视。
某人一巴掌甩上他的脸:“你占我便宜!姑奶奶说了不喜欢你这种毛头小子,连我的零头都比不上,我大你几千岁呢!”
寂苍侧脸上一个红肿的巴掌印,闭了闭眼忍住要扔了她的心,将人一把丢在了里面。
他直起身双臂环胸看着床榻里面的天欲雪,她完全不怕他,盘腿坐起身,也学着他的样子双臂环胸。
身高矮了一截,但气势绝对不能输,微扬下颌跟他说:“你,明天送我去妖界,我要去找黛黛吃糕点。”
寂苍冷漠拒绝:“你最近都别去妖界了。”
“为什么?死寂苍你是不是要囚禁我?”
寂苍闭眼,拳头捏得嘎嘣儿响,随后又睁开眼:“本座囚禁人可不会让她住在魔殿,魔界的地牢多的是。”
天欲雪站在床上一脚踹他的心口,狠狠跺了一脚后道:“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妖界!”
寂苍微抿唇角,下颌紧绷,声音冷淡问:“天欲雪,你真的很幼稚,也什么都不懂。”
天欲雪气的眼睛都红了:“我是什么都不懂,我几千岁了醒着的时间连几年都没,没人跟我说话我能知道什么啊,你们魔界过去几千年里也没少打我,你爹当初险些打死我!”
但是那时候寂苍还未出生,这些事情其实跟他没关系。
他只能沉默。
天欲雪问他:“你是不是做好了要攻打妖界的准备?”
寂苍冷声回:“本座没办法。”
天欲雪捏紧拳头,又道:“应衡仙君无错,你们为什么要开此战?”
“他证明不了自己无罪,那他就是有罪,他就得死。”
“你!你不讲理!你们都不讲理!”天欲雪气恼:“我要去帮黛黛!我冻死你们这些狗东西!”
她很讲义气,说着便跳下榻,光洁的脚踩在黑色的地砖上。
寂苍第一次发了火:“站住!”
他声音很大,这些日子来从未对天欲雪发过火,只有这一次,她是真的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意。
之前照着他的脸上踹,他也只是咬牙罚了她一顿饭,从未大过嗓门对她吼。
天欲雪瞬间愣住,茫然看他。
寂苍别过头急促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这只魔周身的魔气浓郁。
“你知道应衡的罪到底有多严重吗?”
他忽然问。
天欲雪讷讷道:“覆灭归墟灵脉,屠杀苍梧道观,可是这些事情不是他做的啊,我相信黛黛的,没有罪的人,你们为什么要为他加上罪名?”
“为他加上罪名?你觉得覆灭归墟灵脉这件事只是一个罪名?”寂苍转过脸看她,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问:“你知道归墟灵脉对于四界意味着什么吗?”
天欲雪哑口无言。
“你切给妖界的那几根灵脉都是由归墟灵脉衍生出来的,归墟灵脉是主脉,是四界修行的根基,你知道为何本座这些年到处征战掠夺灵脉吗?因为没有归墟灵脉了,四界如今的灵脉用完一根便少一根,等本座死后魔界迟早要完,本座必须在活着的时候为他们拿更多的灵脉,你懂吗?”
天欲雪第一次听寂苍这般认真跟她说话,她纵使孩子心性,也知晓这种时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寂苍接着道:“归墟灵脉被毁,不出五千年,四界的灵脉会全部被用完,修士的修行也会走到头,屠杀苍梧道观不足以让四界对他恨到这种地步,摧毁归墟灵脉才是原罪,天欲雪,你以为本座想开战?”
“你觉得我喜欢战争,你觉得我一直攻打仙界和冥界,四处搜寻灵脉,我太过贪心,但是天欲雪,我也很讨厌死亡,你看看外面那些魔修,你知道我们魔界在一百多年前有多么缺灵脉吗?我没有办法,我是魔主啊,我必须为他们夺更多灵脉。”
天欲雪茫然道:“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说你那些话都是气话……”
寂苍忽然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榻上。
他蹲下身,这样的姿势两人便可以平视。
“你知道桑黛如果包庇应衡,会落个什么下场?”
天欲雪没有回答。
寂苍说:“她绝对会死,你若跟在她身边,你也会死。”
会死。
天欲雪眨了眨眼,喉口忽然干涩。
寂苍声音平静,淡声说道:“天欲雪,朋友比不得性命,她只是你的一个朋友,死了便死了,你以后会有更多朋友,不要让我为难,我不想你难过,也不能顶着魔界子民的压力对此事放任不管。”
“在应衡的事情没有结束前,你不要出魔殿,也不能去妖界。”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我去处理事务,你休息吧。”
寂苍快要出了大门的时候,天欲雪忽然叫住了他。
“寂苍。”
他没有回身,顿住听她说话。
“你觉得我天欲雪是怕死的人吗?”
寂苍呼吸微微凝滞。
天欲雪抬眸看他的背影,一直说话很横的人此时第一次对他好好说话。
“寂苍,过去我真的很难过,也很绝望,大寒让我不得自由,四界对我喊杀喊打,我几千岁了,醒来的时间却只有几年,我抓紧一切时间出去寻微生家,出去吃吃喝喝,因为这种日子对我来说太难得了。”
“我曾经想过完成雪鸮的心愿后,我就自尽在雪境,我过够了这种不得自由只能沉睡的日子了,我其实不怕死的,是黛黛给了我新生的机会。”
“我幼稚又爱耍脾气,可你也不会生气,你一直对我很好,我知道的,可是寂苍,你还是不懂我。”
寂苍呼吸颤抖,忽然转身看她:“你什么意思,我已经把话给你说清楚了,去到桑黛身边你很可能会死,你还是要去?”
“我要去,我就是要去。”
天欲雪穿上鞋站起身,身量还不到寂苍的肩膀,仰着头看他:“我的命是黛黛保住的,还给她也无妨,寂苍,我没有要你和我一起去,也没有要你为了我违抗魔界,从始至终我说的只有我一人,我的命在我手里,我的命我做主,与你无关。”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我也说了,我不喜欢你这种毛头小子,可你总是拘着我,不让我离开魔界。”
寂苍忽然别过头,抬手抿了抿眼角。
“天欲雪,你真是好样的。”
他再也不想看见她,转身往外走去,宽袍猎猎作响。
“爱去去,爱滚滚!养不熟的白眼狼!”
魔殿内只有天欲雪一人。
她霸占了他豪华奢侈的魔殿,害的寂苍整日只能睡偏殿。
他对她很好,她打他再厉害,他再恼火也只是断她一顿口粮,但下一顿一定会加倍补回来。
天欲雪握紧了拳头,方才看到他走的时候第一次想要去挽留他。
但脚步迈出一步,又被自己生生刹住。
她和寂苍差距太大,她年龄大但却幼稚,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寂苍年龄小,但心思沉重,这些年杀的人太多了,身上都是煞气,天欲雪不太喜欢,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只有被算计的份,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没有人教过她喜欢,她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对寂苍那么差劲,他怎么就动心了,还把她掳来魔界让她在这里生活。
天欲雪在殿内站了许久,试探性地往外走。
她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魔殿门口,过去这里有魔将把守,每次都会拦住她,只有寂苍和她一起出去时候才不会拦。
可这一次,魔将好像都被撤走了,一路没见到人。
天欲雪拉了下门,很顺畅便拉开了。
月色招进来,将本就雪白的少女映衬得几近透明。
她回眸看了眼幽深的魔殿,好像在尽头的黑暗中,有一人在看她。
她知道寂苍不想她走,他想她站在和桑黛对立的立场。
天欲雪垂下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雪渊问过雪鸮的一句话。
她问雪鸮:“为了一个承诺守在这里万年,有意义吗?”
雪鸮说:“有没有意义我不知晓,但是阿雪,我不会留遗憾。”
“你这般保护微生家?”
“是微生家保护了过去的我,我愿将命还给他们。”
“所以你死了,因保护他们死的。”
“值得,所以不悔。”
她知道去帮桑黛意味着什么,便是妖界子民或许都会叛了桑黛,归墟灵脉的事情如果真的和桑黛有关,她面对的是四界围攻。
可天欲雪还是毫不犹豫拉开了魔殿的门,提着裙摆朝妖界瞬移而去。
她走了很久,魔殿内烛火被点亮。
隐藏在暗处的魔将们小声说:“主上,要不要追回来?”
寂苍呼吸颤抖,捂住眼睛。
可魔将们分明听见哭腔。
“没良心的东西……死了就死了吧……要死就去死……”
魔将们面对面,几双眼睛相看无言。
许久后,却又听到一声沙哑的声音。
“传十三域的城主们过来。”
“是,主上!”
***
冥界鬼火,白刃里的灯又灭了几盏。
鬼修问:“城主,可要前去落印?”
浮幽抬眸,看向虚空中挂着的明灯。
他低声道:“不必了,以后都不必了。”
鬼修有些纳闷:“城主,为何?”
浮幽弯唇轻笑:“因为啊……”
他转身走远,白衣在鬼火中渐渐消失。
直到走出去很久,鬼修才听到他的声音。
“白刃里之主,我不当了。”
浮幽来到焚天境,再一次来了这里。
她依旧在树上坐着,宽敞的衣裙遮住了她的腿,无人知晓她自断了双脚。
浮幽来到树下,仰起头看她。
“我以后就不是白刃里之主了。”
翎音垂眸与他对视,问他:“为何?”
“仙界已经动手了,冥界也要我带兵随仙界一起,作为白刃里之主,我必须对桑黛动手。”
“所以?”
“所以,我只做浮幽。”
他笑了声,脸上的笑意温和:“冥界要我攻打妖界,可是翎音,桑黛是唯一可以接你出来的人。”
翎音问他:“你要帮她?”
“我必须帮她。”浮幽道:“你不是知道吗,桑黛要去毁归墟,无论有没有应衡一事,她都会走到四界围杀的地步,可是她不能死。”
翎音的双臂撑着树干,坐在上面笑盈盈问他:“帮她便是叛了天道,你也可能会死。”
“那你不也是吗,你也在帮她。”
翎音摇了摇头,笑道:“不,我不是在帮她。”
她抬眸望向远处的幽幽鬼火。
“我是在帮这个四界,我想改变当年我看到的天命。”
那个让她放弃飞升被天道记恨,被四界抽去灵根,烈火焚烧她的血肉,她化为厉鬼也未曾忘却的天命——
四苦侵蚀归墟灵脉,四界所有人都会成为被四苦奴役的邪祟。
毁归墟,四界或许会灭亡。
但不毁归墟,四界一定会亡。
***
天快亮了。
老农跑来一僧人身旁,急忙接过他手上的砍刀:“阿淮,这种活儿我来便可,你一年也就来住几月,哪里需要你干活?”
檀淮笑着打呵呵:“没事啊,我年轻身子壮,帮您把这些柴都劈了。”
老农打湿了锦帕拉过檀淮的手替他擦拭:“便是要劈柴哪能一天劈完啊,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你劈的这些柴够我烧到死了。”
檀淮依旧笑眯眯,颇为自觉伸出另一只脏污的手。
这老农将他当成自家儿子一般对待,檀淮每年都会住上几月。
十几年前除邪结下的因果,在这老农短暂的一生中都没能断。
檀淮看着他苍老的面容,眸子忽然弯了弯,问他:“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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