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开,不能开。
开了就完蛋了。
他一直没动,四界越喊声音越大。
城内的妖民们紧张看着自家尊主,希望他能成为过去那个杀伐果断的明君,不要因为一个人毁了妖界。
柳离雪叹气,再次劝道:“尊主,开吧。”
宿玄别过头深呼吸,抬起颤抖的手,金黄的灵力自他的掌心涌出分为两股。
一股牵引向应衡的识海,一股牵引向远处的通天镜。
暗淡的镜子逐渐明亮,微弱的亮光环绕在通天镜周围,几十万人屏息凝气看向虚空。
雨水被阻隔在通天镜的结界外,那枚镜子忽然光芒大亮。
亮光从镜子中投像虚空,实化成一帘光幕。
光幕中,当年的真相缓缓浮现。
那天也在下雨,瓢泼的大雨也遮不住惨叫,雨水冲刷了满地血水,深可到脚踝的水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
天幕中传来抖得不成样子的呼吸,这是应衡的呼吸声,四界看到的是应衡的视角。
一直在转,眩晕又模糊,呼吸声急促,所过之处满是尸骸。
凶手下手颇为果断,全部抹了脖子。
应衡跌跌撞撞往里走,手上提着的剑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如今已经是深夜,天空中闷雷炸起,翻滚的云团中是刺耳的雷声,远处的东海浪涛拍打的声音前所未有般浩荡,应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开始奔跑。
他踩进血水,跨过满地的尸骸,跌跌撞撞朝某处跑去,目标明确,好像知道某人在那里。
他在哭,他的呼吸声沉重,他的哭声也无法被雨声掩盖。
直到一人抓住了他的脚踝。
应衡僵住身子,仿佛百年未曾动弹过,僵着脖子垂首看去。
一只惨白的手,手背上全是雨水,躺在地上艰难喘气,脖颈上一道伤口往外汩汩渗血。
声音因漏气像极了破败的古琴,那人瞳仁瞪大,一手抓着应衡的脚踝。
“嗬……嗬……仙……仙君……”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脖子上的血越流越多。
“灵脉……被人毁了……我观弟子……死……死……”
“那人……那人……”
他抬起一手颤颤巍巍指向远处。
他要说什么话,可喉口被划断,最后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单手轰然落地砸入水中,握着应衡脚踝的手也缓缓松开。
应衡缓缓抬眸,从染红的血水,看到一抹脏污的衣摆,视线越来越往上。
缓慢,却又清楚。
四界之人屏住呼吸,捏紧了拳头瞪大眼看着通天镜。
破烂染红的白衣,往下滴血的剑尖,握着剑柄的小手,然后越来越往上。
垂在身前被雨水打湿的乌发,纤细的脖颈,随后是——
一声惊雷炸起,白光照亮了整片小院,倒地的横尸,惨死的人。
以及——
一张杀意遍布的脸。
天幕在此刻关闭,短短一刻钟不到。
四界一片沉默,竟一点声响都没有。
许久后,城墙之上的黑衣青年忽然撑住石壁,俯身吐出大口的血。
银发披散在身前,他剧烈咳血,周身的威压溃散,颓然跪倒在地。
——宿玄,请你帮帮我师父,打开通天镜,还他一个清白吧。
宿玄忽然大笑出声,眼泪涌出坠落在地,一颗颗泪花晕染了地面。
“你真是心狠……你真是心狠啊……你让我亲手推你到这种地步……”
所有人都看清了。
覆灭归墟灵脉,屠杀苍梧道观的——
是桑黛。
第93章 归墟(四)
虚妄的黑暗之中, 桑黛独身行走。
她的周身是浓重的黑气,那些黑气盘旋萦绕要吞下她,却又被她周身萦绕的淡淡金光遮挡在外。
长芒在她的手上瑟瑟发抖,它不如知雨镇定, 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着实有些没安全感。
周围太黑了, 明明分不清方向,可桑黛一直向前走, 就好像无论这条路走到头是对是错都无所谓。
向前走,总能走到头。
直到长芒看见了熟悉的人。
他负手站在远处尽头, 脸上的面具遮挡住五官,都这般久了也无人知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啊, 你来了。”他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长芒几乎一瞬间便进入戒备状态, 这人身上浓重的黑气让人厌恶, 第一次见面之时桑黛便讨厌他, 长芒也跟着厌恶。
可桑黛却收起了知雨, 按住了长芒。
“嗯, 来了。”桑黛道:“你等了我多久?”
“唔,很久了呢。”
具体多久,桑黛也不知晓,只是一个猜测。
她望向那黑衣人身后的枯树。
参天古树, 树干粗壮庞大, 这棵树像是种在海里,桑黛仰头只能看到波动的海水, 他们在这株树的根部, 也就是东海底部。
归墟坐落在东海深谷,四界的流水皆汇聚这里, 归墟灵脉扎根在东海,归墟灵力随着东海海水流向四界,衍生出数以千万的灵脉。
桑黛只来过归墟两次。
第一次是十岁,第二次便是现在。
第一次见到的归墟可不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
黑衣青年回身,与她一起望向那株枯树:“这不是真的归墟,这里只是归墟的灵识,不受天道制约,祂察觉不到这里,这株树便是归墟灵脉的幻影。”
桑黛道:“可它死了。”
“它是被你杀死的。”
“不,是它让我杀死它的。”
黑衣青年转过身,笑盈盈看向桑黛:“你都想起来了?”
“我若想不起来,便不会来这里了。”桑黛仰头望向参天的枯树,呢喃道:“我忘了一百多年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清脆的脚步声蔓延开来,他朝她踱步来,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依旧闲散淡漠。
桑黛没有说话,目光依旧落在那株枯树身上。
黑衣人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抬头看垂死的归墟灵脉。
桑黛收回视线,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双目相对,一人眼里全是冷漠,一人眼里全是戏谑的笑意。
桑黛一字一句启唇道:“我和你认识不是吗,我该唤你什么?”
“四苦?”她顿了顿,又道:“还是阿松啊?”
微生契印让她想起来了大半事情,许多被封禁的记忆在昨晚回归,记忆里,桑黛一直叫他——
阿松。
同时,他也是苍梧道观的观主,白於的师弟,尘述。
只不过是假的“尘述”,真尘述早已被杀。
阿松轻笑了下,苍白瘦削的手抚上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美却又病态的脸,脸色没有一点红意,白到毫无血色,眉宇间的邪佞浓郁。
“桑黛,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双臂撑在身后,微扬下颌,悠远的目光看向干枯的归墟灵脉。
桑黛在他身边席地坐下:“我想起来了。”
她和阿松盘腿坐在东海海底,面前便是这株古树。
她问:“瑶山郡忽然出现的四苦是因为什么?”
阿松:“这可不是我做的,是施窈做的,是她将被四苦侵蚀完全的灵脉偷偷放在了瑶山郡,都好几十年了,这里的修士们体内四苦浓郁,本来早就该疯的。”
“这裂缝中的黑气难道不是你弄得?怎么就不是你做的了?”
“我只是帮这些马上要疯的修士们添了把火,让他们现在就疯掉而已。”阿松撇嘴:“桑黛,死在归墟灵藤手上还有救,被四苦变成邪祟被人诛杀可就真的没救了,你不是也知道吗,微生家契印告诉你了,所以你刚刚才用归墟灵藤吃了他们,他们不会死的 。”
桑黛没说话,沉默以对。
微生家契印告诉了她很多事情,但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她。
桑黛来这里便是寻一个答案。
她问阿松:“你还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包括我脑海里的书,我看到的画面,我有的特殊能力,你都知晓是吗?”
“对啊。”
桑黛来之前便想过他是可以给她答案的人,没想到,他可以给她所有答案。
包括微生家契印没给她的。
阿松转头看她,戏谑问她:“所以你脑海里出现的那本书,你频繁看到的画面,你听到的心声,你觉得那些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阿松指了指面前的枯树,说:“桑黛,你起身去触碰它,它会告诉你一切。”
“你要的真相,由归墟告诉你。”
“桑黛,你的时间不多,去吧。”
那株古树已经干枯,却依旧屹立不倒。
她要的真相。
她苦苦追寻的真相,她被改变的天命。
长芒和知雨在阻拦她,担心她被算计。
可桑黛默了一瞬,却忽然起身,一步一挪朝归墟灵脉走去。
她希望归墟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一切真相。
其实是归墟一直在引她来到这里,它有话要说。
桑黛抬起手,缓缓触碰上枯干的树桩。
微光自她的掌心浮现,将她的意识拽离。
***
祂是世界,祂是曜灵,祂是天道。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平行世界数不清,这一方世界只是三千大世界中的其中一个,此界的天道名唤祂。
但比祂更先诞生的,其实是归墟。
归墟吞噬了混沌打通了这方小世界,归墟仙境落进东海深处,归墟灵脉衍生出无数灵脉,灵气自动分成了四类。
人修修行的仙气,妖修修行的妖气,魔修修行的魔气,鬼修修行的鬼气,于是四界因此诞生,人鬼妖魔出现。
当修士出现后,这个世界的法则渐渐形成,便是天道。
四界称呼天道为——祂。
祂住在八十一重天,祂的任务便是维持这方小世界的运转,每一个人的天命生来便是由祂定下的。
归墟是祂和四界交流的通道,祂借归墟赠给四界修士灵根,供他们修行延续寿命。
但不能所有人都能飞升上八十一重天,于是祂将灵根分为天玄地伪。
未觉醒灵根的便是凡人,最多活上百年。
伪灵根的也只比凡人好上一些,此生最高修行到金丹。
地级灵根的要再好上一些,可以修行到元婴。
玄级灵根比地级灵根还好,强者甚至可以修行到大乘。
天级灵根——
祂认为这是自己给四界的恩赐。
四界必须按照祂的准则走,祂心情好、喜欢谁就给谁好的天命,心情不好、不喜欢谁就让谁一生坎坷。
祂给天级灵根觉醒者最好的一切,灵根、家世、外貌和天赋,这些人都会成为四界领袖,日后必定会飞升成仙,也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飞升。
于是祂定下规矩,归墟仙境只能天级灵根觉醒者进入,归墟灵力只能天级灵根觉醒者使用。
大蛮时期的天级灵根觉醒者足有近二十人,渡劫频出,那是祂最喜欢的时候了,祂整日就是坐在高处看他们,看着自己给予世间的恩赐,有这些天级灵根觉醒者在,四界应该感激祂。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感激天道,凭什么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用归墟灵力?
明明归墟是修真界共有的,为何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才能使用归墟灵力,而千千万万修士只能用归墟灵脉衍生出来的劣质灵脉修行?
天级灵根觉醒者占领了大部分的资源,拥有其他人无法匹及的一切,当资源绝对垄断,拥有天级灵根觉醒者的门派兴盛,而没有天级灵根觉醒者的门配衰弱。
天道偏心,于是民愤而起,一场战火爆发。
数万弱小的门派联合成派,齐齐进攻几个拥有天级灵根觉醒者的大门派,大蛮时期,战火纷飞。
祂的天级灵根觉醒者死了七位,那是祂给世间的恩赐,他们凭什么杀了祂的天级灵根觉醒者?
祂恼怒、愤恨、不敢相信区区修士敢质疑祂的分配,质疑祂的偏心,祂在想怎么才能制止这一切?
直到祂发现——
贪欲驱使更多战争爆发,嗔恨在门派中爆发,痴妄又让这些人分不清是非真假一味掀起战火。
而爱念让道侣为彼此殉情,老者愿以自己的命换孩子的命,它使人坚强,又使人脆弱。
爱念、贪欲、嗔恨、痴妄聚集成浓重的黑气,死的人越来越多,这股黑气越来越浓重,逐渐有人发疯。
祂想,祂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这个世界不让祂满意,祂就毁了它再次打造一个完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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