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邀我晚上一起喝酒,我拒绝了,在假意回房休息后跟上了他,趁守卫换班之际潜了进去,来到了一处竹林。”
桑黛:“……竹林?”
沈辞玉点头:“对,但我最初没有进去,他在里面我不敢进,便守在外面等候,他待了有近一个时辰,等他出来后我便潜了进去,那里有间石室,外围布有机关,而且那机关术很奇怪,我压根没有见过,肩头的伤也是在那里闯关之时伤的。”
机关术。
桑黛心下一沉,“你就算心境大跌也毕竟是化神满境修士,即使修为只有初境,也不至于被一个机关术伤到,这乌寒疏又不是秋成蹊——”
说到这里她顿住,神情有些复杂。
秋成蹊好像经常接仙界的单子。
沈辞玉垂首道:“应当是秋公子布下的机关术,有九曲八十一关,我负伤闯了进去,不敢久留只停了一会儿,于是便逃了出来,恰逢路上见到城主府守卫,便一路躲着他们来到这里,准备从这里绕到我的住处。”
“你在密室可看到什么东西?”
“……画。”
桑黛:“什么画?”
沈辞玉:“人像壁画,六个人并肩,两位女子,四位男子,其中有……应衡仙君和乌寒疏。”
桑黛喉口干涩,凤眸微眨,原先清醒的脑子现在也有些糊涂了。
只有沈辞玉的话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脑海中。
“应衡仙君与乌寒疏认识,其余四人我认不出来,画上还画了桂花,所以我猜,你方才见到的那株桂花树是他们共同栽下的。”
应衡与乌寒疏认识?
要是算起来,应衡比乌寒疏还小上两百多岁,乌寒疏几百年前就是玲珑坞城主了,桑黛不知道应衡来过几次玲珑坞,她与应衡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年,在他漫长的五百多岁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沈辞玉看得出来她的惊愕,桑黛藏不住一点情绪,心里想什么面上便表现出什么。
他小声道:“桑黛,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便是这些,那画上有你的师父应衡仙君。”
桑黛忽然抬眸,冷声问他:“密室在哪里?”
“在西边林中。”沈辞玉顿了顿,又皱眉劝阻:“你不能去,那里的机关破除需要很久,很容易受伤,也容易惊扰守卫。”
桑黛取出玉牌,找到秋成蹊留下的传声印。
那边接得很快,声音还带了些睡意,朦胧问:“姐姐?”
“秋公子,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你现在有空吗?”
秋成蹊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再开口说话之时便有些急促了:“你说,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严重吗?妖王在你身边吗?”
一连好几个问题,桑黛急忙解释:“不严重,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否有在玲珑坞城主府留下机关术?”
“玲珑坞?”
“是。”
秋成蹊沉默了会儿,忽然道:“有,几十年前吧,乌城主来请我帮忙布下个机关,在一间密室当中。”
“那机关如何关掉?”
秋成蹊想了下,说:“应当是连环阵,有八十一个关卡,你找到乾位和坤位捣了,先拆了它外围的机关,然后找到坎位把中枢给捣了,它就可以暂停了。”
他一点没有背叛了客人的意识,桑黛问什么便答什么,将为乌寒疏布下的机关卖了个一干二净。
桑黛颔首:“多谢秋公子,我这边还有事,便不叨扰了。”
秋成蹊茫然:“啊?哦哦,姐姐你先忙。”
挂了玉牌后,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看着掌心中的玉牌神情凝重。
而玉牌对面,桑黛收起玉牌便要离开。
“沈宗主,我还有事便先离开了,你先回住处吧,莫要让城主府查到有异样。”
她说完便要转身离开,沈辞玉一急下意识扣住她的胳膊。
“桑黛!”
桑黛回眸,轻巧用劲别开了他的手。
沈辞玉面色一白。
桑黛淡声道:“沈宗主,有些事要向前看,你如今当了宗主身上便有需要承担的责任,放下过去的事情,莫要让执念毁了自己的修行之路,我如今过得很好,未来也会很好,希望你也是如此。”
她说完便走,毫不犹豫,没有回头。
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沈辞玉过去曾经看到过很多次她的背影,一次比一次果断。
她如今彻底放下,也根本不在乎仙界,更不在乎他。
桑黛绝对不会原谅任何背叛,当他选择听从仙盟之命前去追杀她之时,无论是否回头,他们都只能陌路了。
沈辞玉捂住肩头,唇瓣毫无血色,血水一滴滴落下溅在地面,他的神情茫然。
***
柳离雪翘腿坐在高处。
入夜后倒是有些冷了,孔雀揣着手吸了吸鼻子,掏出自家尊主之前给的业火球暖身。
他的视力很好,整个城主府尽收眼底,哪里有异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城主府格外太平,他算算时间,如今这些人应当都去到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如果没有发现的话,他们应当过会儿便要回来集合了。
脚踝上有些痒,柳离雪缩了缩腿。
可那东西还在攀着他,这下连带着小腿都痒了起来。
柳离雪恼怒,以为是只死虫子,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小腿。
掌心触碰到的却并不是他以为的虫子。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晚风吹拂起孔雀的乌发,他的神情冷漠,眼底寒意骤现。
折扇一转,自扇间探出弯刃,锋利的刀光劈向小腿上的藤蔓,蔓身应声而断。
红影迅速远离,柳离雪瞬移至对面的屋顶。
他掀开自己的外袍,薄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扎进几个血口。
孔雀没什么表情,放下衣摆抬眸看去。
方才他站立的地方此刻多了个人。
一身黑色华服,不同于他家尊主那般奢侈,这人的衣服很简单,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面上戴了个面具,面具下的唇唇色苍白,似大病初愈一般。
他勾唇在笑,高墙之上爬上来几根粗壮的藤蔓,似蛇一般在屋顶蜿蜒爬行。
柳离雪凝眸去看,饶是他见过精怪无数,也认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你的反应倒是灵敏。”
对面的人施施然说话,神态悠闲散漫。
声音听不出来是谁,但是很讨厌,邪里邪气的,柳离雪最烦这种装模作样的人。
他一边拿出手中的玉牌,一边应付着面前的人:“你是那幕后布局要杀桑姑娘的人?”
来者挑眉笑着问:“你不是认出来了吗?”
“城内散修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啊……这个嘛,没必要告诉你哦。”他忽然弯起了眼眸,轻笑道:“不过,你刚才是要传信吗?”
柳离雪瞳仁骤缩,后知后觉察觉到周围被布下了隔绝结界,外人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藤蔓忽然变大,原先只有几根的藤蔓变为数十根,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不给他一丝缓神的机会。
柳离雪反手召出折扇,十八根扇骨皆化为利刃,加持了灵力朝藤蔓打去。
黑衣青年坐在房檐之上,撑着下颌笑盈盈看藤蔓群中的红影,一阵阵刀光斩断藤蔓,却又滋生出更多的藤蔓。
他收回目光眺望远处寂静的城主府,面具下的眼眸越来越弯,笑意也逐渐浓厚。
***
沈辞玉说的密室在西边林中,桑黛横穿整个城主府一路瞬移过来。
城主府的西边是一处密林,门口守着一队守卫,桑黛到的时候却只发现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昏睡的人。
她自屋顶跃下,蹲下身探查身旁一人的脉搏。
还活着,就是被打昏了。
手段温和,并没有下重手,应当是檀淮。
若是宿玄动的手,这些守卫八成骨头都得碎几根。
桑黛起身朝密林中追去。
林间幽深似乎不常来人,种满了郁郁葱葱的竹子,路途中掠过一处凉亭,里面一张四方石桌旁却摆了六张凳子。
桑黛没有停下来去看,只匆匆瞥了一眼,心下担心檀淮应付不来那机关术,只能先行追过去。
果不其然,刚靠近密林深处还未停下,一阵罡风朝她砍来。
桑黛用灵力凝出防护罩,拔剑替倒在地上的佛修拦住一道罡风,抽空替他打了个防护罩。
檀淮冷冷抽气,眉头皱在一起:“嘶……疼死贫僧了,贫僧记得小时候城主府没有这石室和这东西啊,乌寒疏什么时候搞了个这玩意儿?”
桑黛没空搭理他,秋成蹊制作的机关大有来头,不同于修真界其他阵法机关试驾造出来的机关术,他的机关还结合了阵法,这种防护机关便是化神境修士也得磨上一阵子。
剑修躲过罡风,找到这机关的范围,拔出知雨剑捅了秋成蹊说的几个方位。
第一轮罡风停下,但石门依旧没有打开。
她又找到坎位一剑捅碎。
事到如今他们夜闯城主府的事情八成瞒不住,既然都得暴露,该查的事情便一定要查清楚。
机关阵被碎,石门轰然震动,原先紧闭的大门旋转出半圆的弧度,正在悄然朝他们打开。
檀淮捂着被擦出一道血痕的肩膀上前:“哇,桑姑娘你好厉害。”
他指着那扇打开的石门,气冲冲道:“你都不知道,我就碰了它一下它差点把贫僧脑袋给削了,可恶可恶,实在是有失风度。”
桑黛看了他一眼,瞧着和尚锃亮的脑袋上都被罡风的余威擦除几道血痕。
“檀淮……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老被拂悟大师打了。”
因为檀淮是整个禅宗最不稳重的佛修了。
檀淮摸摸鼻子尴尬一笑:“惭愧惭愧。”
桑黛没有多说,率先走了进去。
刚进去便察觉到一阵阴冷,寒意如跗骨之蛆般。
“檀淮,拿着暖暖身子。”
桑黛掏出宿玄给的业火球,正要分给檀淮一个。
檀淮却停住不动,并未接过业火球,安静仰头看向对面,神情恍惚,周身温和的气息陡然间有些低沉。
“……檀淮?”
桑黛眼眸一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间石室很小,除了大门的位置外,其余三面墙壁光滑,像是整块石头直接打磨出来的。
光滑平整的墙面上挂了整整三幅水墨画,画布宽敞,画工精湛。
栩栩如生,能看到每一个人的神情,乃至于眸光都清晰可见。
左右两面墙上挂的画上是一处竹林,桑黛认得出来这是她来时路过的那个林子,左边的画上还有处亭子,正好对应她方才见到的那个亭子。
亭中一张四方桌却坐了六人,两位男子对立而坐,剩下两男两女成双成对,姿态亲密,像是夫妇。
即使没有细画五官,桑黛仅凭衣服和姿态便能认得出来其中一位单独坐着的男子的是应衡。
应衡不管何时都是白衣,这六人当中只有他自己是白衣。
她的呼吸隐隐颤抖,垂下的手也在抖。
可一人却握住了她的手。
桑黛长睫轻眨,来者与她十指相扣。
“黛黛,我来了。”
桑黛惘然看去。
宿玄应当也是一路瞬移过来的,银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你……你怎么来了?”
宿玄拨开她的鬓发:“我找的那两间屋子没什么异相,察觉出你的灵力波动便来了这里。”
桑黛只顾点头:“好……好……”
宿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情绪,捧住她的脸问:“你还记得来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保持冷静。”
宿玄的指腹轻轻触碰她的眼尾,“黛黛,我们正在一步步逼近真相。”
桑黛闭上眼,长呼一口气,再睁眼之时眼底已经看不见一丝慌乱。
她颔首:“抱歉。”
剑修转身,直视对面的石墙。
上面是六个并肩而立的人像。
造墙的石头打磨到毫无瑕疵,挂在上面的花也格外平整。
那六人当中,两对道侣站在最中间,最左边站着乌寒疏,最右边……
一身白衣,眉目清俊温和,眼底像有一汪春水一般。
剑宗应衡仙君。
宿玄道:“一人是乌寒疏,一人是应衡仙君,两对道侣,其中一对道侣……”
小狐狸回眸,去看身后的佛修。
宿玄问:“檀淮,你觉得呢?”
檀淮从进来就没说过话,安静仰头看向对面墙壁上画的人相。
檀淮这人说稳重也稳重,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
但即使过往再稳重的时候,他身上总有种脱不了的少年气。
此时应当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安静的一次。
桑黛回眸,与檀淮对视。
佛修缓缓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看着桑黛和宿玄。
他的眼眶在悄悄变红,俊秀的脸上满是悲伤。
“……那是我爹娘。”
那身着金色华服的二人,是他的爹娘。
檀淮抿唇,唇瓣翕动几瞬却没办法找回声音,他不断尝试,一次又一次,最终哑着嗓子磕磕巴巴道:
“我爹娘乃范东人士,并非佛修,他们身死后我被师父带走,因为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所以称为禅宗少主,我爹娘生时有三位挚友,一位是应衡仙君,一位是乌寒疏,另一位是——”
檀淮的目光落在应衡身旁的那位男修身上。
“苍梧道观上一任观主,白於仙君。”
桑黛骤然回眸。
她目不转睛盯着应衡身边的那位男修,以及那男修揽着的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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