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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朝汐——香草芋圆【完结】

时间:2024-08-28 23:02:19  作者:香草芋圆【完结】
  霍清川此刻显露出真切关怀,不再是个面目模糊的荀氏家臣,而又是赠她冰花,赠她金簪的霍大兄了。
  她吐露了一句实话。“不曾忘。”
  “不曾忘就好。”霍清川的神色舒展开来。
  “从前是我太过浅薄了。阿般,你不曾忘旧事很好。你需牢牢记住,眼前你有的一切,都是郎君给予的。不管你身上挂哪家的玉佩,不论你称呼“坞主”“郎君”还是“荀三兄”,内里并无不同。总之,莫要忘本。无论郎君吩咐你做什么,切莫忤逆了郎君。”
  阮朝汐盯着地上的青石地,不应声。
  霍清川着急起来,还要再说,院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熟悉的清脆木屐声响。部曲们护卫着荀玄微从前院回来了。
  霍清川惦记着涂黑的书卷,匆忙夹着卷轴要避让开,阮朝汐伸手拦下。
  “名册我还要用。不必麻烦你换新了。莫担忧,荀三兄不会打开看里面的。”
  在霍清川震惊的神色里,她捧着那卷涂黑的名册,光明正大走到庭院里,迎上前去。
  “荀三兄。”
  “今日怎么心情这么好。”荀玄微在深秋阳光下停步,仔细打量几眼,露出清浅笑意,和她并肩穿过锦鲤池边。“刚才见你和霍清川说话?”
  阮朝汐把卷起的名册在他面前晃了晃。
  “拦了霍大兄,问他里头写的是真的假的。如果名册录的都是真的,豫州风气清正的门第实在不多。有些家族儿郎怎能浪荡至此。家中尚未娶妻,就携妓子公然登山出游――”
  荀玄微轻笑出声,抬手拦住她后面的半截话,“这些话不妥当。女儿家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身侧跟随护卫的燕斩辰听到不对,早躲去了旁边。
  阮朝汐便把卷轴背在手后,跟随颀长身影走过梧桐树。“霍大兄也说了差不多的话,绕来绕去,反正不直说。”
  荀玄微拂去肩头的落叶,淡然应她,“都是详实记载。千真万确。豫州风气清正的门第确实不太多。”
  阮朝汐跟随在他身侧,走上几级台阶,把卷轴冲身后的霍清川晃了晃,示意他不必等了,走罢。
  “钟家呢。钟家的门第风气,可像记载里那般清正?当真是男子四十膝下无子才可纳妾?当真是成婚前不得有庶子?”
  荀玄微好笑地瞥来一眼,“是你自己问的?还是七娘要你问的?是不是昨夜她又求到你面前了?”
  阮朝汐没应是,也没否认。
  正好走上了几级台阶,要进书房时,荀莺初的随身女婢低头迎上,“奴有急事回禀三郎君――”
  荀玄微脚步未停。
  “可是昨夜七娘的事?七娘夜里出来找的是十二娘,小姊妹说几句夜话并无大碍。你回去好好服侍七娘。”
  白蝉掀开了帘子。
  阮朝汐捧着清茶坐在对面,心不在焉地啜口茶。云间坞是他一手打理多年的地盘,里头大小事,只怕都瞒不过他。
  她起身抱了兔儿出来,随意喂了把草。
  要好好地隐藏住自己的想法,要慢慢地旁敲侧击。
  从人嘴里套话的本领,她眼里看多了,耳边听多了,总能学会一些。
  她顺着刚才的话头说,“钟家的门风确实是七娘托我问的。荀三兄和我说过了,我只管问,只要你能答的,都应答我。”
  她今日看似心情不错,说话语气比平日亲昵些,对面的郎君听着,眼里带了笑意。
  他果然极温和地回应, “不错,只要我能答的,我都应答你。钟氏的门风确实是豫州最为清正的几家。荀氏和钟氏世代交好通婚,也是看他们的家风清正,儿郎心地仁厚。你回去告知七娘罢,莫让她担心了。钟十郎很不错。”
  “这个是我代七娘问的。至于我自己也有疑问。我想问……和九郎的婚事,究竟为什么轻易作罢。荀三兄的说辞是两家结亲,不愿结仇。但我听到几句流言蜚语,说……”
  阮朝汐低了头,不动声色地自嘲了句,“因为是我的门第不够,原本就是高攀,因此才轻易作罢。”
  荀玄微镇定地啜一口茶。
  “流言止于智者。你是女儿家,虽然是分支女,依旧出自阮氏门楣。不像男儿郎以后要议品,要出仕,才需要格外地看重门第分支,嫡庶房望。阿般,你出身并不差,何必自弃。”
  阮朝汐垂眼,“纵然我父亲是阮氏士族,但我母亲……”
  “你母亲的坟冢已经迁入阮氏壁了。”荀玄微耐心地和她解释,“泰山羊氏女,京城望族,门第显贵。”
  阮朝汐挪开视线,目光不对视,不给对方任何一个窥探内心的可能。她的声音更软更轻,听起来有些不安。
  “荀三兄,你也知道的。我母亲泰山羊氏女的出身……不真。”
  荀玄微抿了一口温茶,悠然道,“天地之大,除了你我,还有几人知?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说。”
  话说到这里,就该停止了。但阮朝汐又往下追问了一句。“我母亲到底是什么出身。寒族?庶民良口?……贱口?”
  对面递过来一个眼神。那道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荀玄微起身去了书架边,取出一本竹简装订的前朝古籍,一本《汉书》。《汉书》放在阮朝汐眼前,自己慢慢翻阅起竹简。
  委婉无声的拒绝。阮朝汐知道,自己的问题,必然得不到回应了。
  她想了想,换了个少见的方式,
  她默默无语地在对面坐了一会儿,往书案上沮丧一趴。
  动静不小,对面的郎君被惊动了,视线带着诧异,在她赌气般趴着的纤细背影转过一圈。他把书简放下。“怎么了。”
  阮朝汐将称呼里的“荀”字也去了,人赌气趴着,语气带着柔软的恳求。
  “原本是不该多问的。但一来,这件事在阿般的心里横亘多年了,求三兄解惑。二来,”
  在荀玄微的注视下,她侧身摸过名册卷轴,素白的指尖往前推。因为动作迟疑,而格外显出几分羞赧。
  “这书卷里记录的郎君,出身各个不同。有大宗嫡支,又旁支庶脉的。我每个都选得?昨日七娘来和我说,我才知道,原来出身高低不同,士族娘子也分了三六九等。我母亲……”
  荀玄微莞尔,捧起清茶,又喝了一口。
  “好了,别拐弯抹角地想法子问了。可以与你说的早和你说了,不能说的,我自不会与你提。你母亲的泰山羊氏出身,算是京城大族,虽说比颍川陈氏略低一等,也算是司州二等望族了,堪配豫州士族门第。阿般,你实不必自弃。”
  阮朝汐垂眼盯着地。
  她父亲是分支出身,明面上的母族比颍川陈氏还低一等。
  对面这位,连颍川陈氏的大宗嫡女都看不上,嫌弃陈六娘出身低;自己的出身按照那套三六九等,在他心目里,岂不是排到末流去。
  明面上不显什么,她抿着嘴,显露出被安抚的喜悦模样,捧着卷轴回去坐下。
  心里只觉得好笑,好笑里又有点荒谬。
  一边品评门第,将名门望族也评出了一等二等,总要分出个高低,一边又宽慰她“不必自弃”。
  言语劝的是她,显露的是他自己的心意。
  她和人相处,喜爱谁。亲近谁,不喜谁、冷落谁,看的从不是人的出身门第。
  但荀玄微不同。似他这般的高门优渥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必定是极为看重门第,以门第取人的。
  温雅如皎月的外表之下,无懈可击的言辞里,他的真实内心,究竟是如何看待父亲出于旁支,母亲出身低微的自己。
  她拿青竹叶逗弄着笼里的兔儿。昨夜七娘过来的事既然不再是秘密,她安静地等待询问。
  对面的郎君将排列错漏的竹简拆下几支,放置在书案上,果然问起昨夜事。
  “昨夜七娘过来,你给她看名册了?胡闹。她已经定下钟家,看了也无用。”
  “只着重看了钟家十郎和十一郎的生平。”
  “她没有对名册生出疑问?”
  阮朝汐缓缓摸着兔儿的长毛,这句话意图问什么。
  啊,他不知那页已经被涂黑了。家里在议亲,他的生平出现在名册里,如果被七娘见了,确实会生出疑问的。
  “什么疑问。”阮朝汐歪了下头,清澈的眸子露出疑惑。“昨夜和七娘一起看了钟十郎,钟十一郎,她说陈五郎貌陋,才跳过去那页,我就被她骂了。后来就不看了。”
  “你怎会被她骂了。”荀玄微好笑地停了手里挑拣的动作,“说了些什么。”
  “昨晚七娘说了不少荀氏壁的事。她家六娘原来是婢生女,我都不知。之前我还觉得奇怪,难叶山出游那次,七娘,八娘,九娘都去了,年纪更大的六娘却未去。”
  荀玄微手握着一支错位的竹简,古籍装订错漏太多,简直无处下手,皱了下眉。“婢生之女,自是不能去的。”
  阮朝汐逗弄兔儿的动作顿了顿。
  她很快补了一把青竹叶,继续若无其事地喂起兔儿。
  “我知道荀家八娘也不是嫡出,为何八娘去得,六娘去不得?昨晚我拿着名册和七娘一起阅看,随口问起她家尚未出阁的六娘和八娘,名册里可有合适的,被七娘骂了。”
  荀玄微失笑,停下了检索竹简的动作。
  “我让沈夫人莫和你多说乌糟事,她怎么教的,竟要把你教成白纸一般?八娘为妾生庶女,需得多备嫁妆,从门第低微的末等士族里挑选夫婿;六娘婢生女,不堪婚嫁。你把她们和七娘放在一处问,岂不是辱没了七娘。难怪七娘骂你。”
  阮朝汐心往下沉。
  妾生为庶,婢生为孽。一个要从末等士族门第里选夫婿,一个不堪婚嫁。
  她的心逐渐沉到了深潭底,面上反而冲面前的郎君微微而笑,浅笑眸光动人。
  “昨夜还听七娘说……”她趴在案上,带出明晃晃的试探,柔白的手指随意拨弄竹简。
  “听说三兄连着四五场相看宴都未相中,豫州大姓门第几乎都相遍了。人称玉人的陈家六娘,门第才貌冠绝豫州的钟家四娘,还有阮氏最出色的十姊……到底要什么样的娘子才和三兄堪配?”
  试探太过明显,几乎算是明问了,荀玄微睨过来一眼,眸光里带出隐约笑意。
  “一场都未去。” 他翻过一篇书简,慢悠悠地道, “那几个也配称冠绝豫州?和我堪配的,自然是真正冠绝豫州的小娘子。”
  阮朝汐偏过头,枕着手肘趴在案上,手里的竹叶逗弄着兔儿。心里寒意越来越浓重。
  当真是眼高于顶!
第62章
  荀玄微放下竹简, 唤来了白蝉。
  当着阮朝汐的面,将一封准备好的书信给白蝉,差遣她去荀氏壁。
  白蝉双手托举着退下几步, 回身犹豫道,“往返只怕要耽搁五六日。奴不在时, 十二娘的起居伺候――”
  “有银竹。你明日便可动身。”
  白蝉退下了。
  阮朝汐停止了给兔儿喂草的动作,吃惊抬起目光。这几日只见前院人来人往, 日日都有往返京城的信使, 这是她头一次见荀玄微差遣白蝉出去做事。
  “最近的局面……已经如此紧张了吗?需要白蝉阿姊出坞办事。”
  “局势不怎么紧张, 只是事关私事, 要入后院交给我母亲,母亲还要留她两日问话。不好劳动家臣。”荀玄微也随意给兔儿喂了把草, 噙着笑安抚她。“莫要追问了。等她回来, 我再与你说。”
  荀玄微的母亲是荀氏壁的大夫人。阮朝汐没有见过她, 只听说是是位威严稳重的夫人, 和荀氏家主的关系并不亲近, 独居在一处幽静院落里, 喜爱研读佛经。
  白蝉的即将离去,加剧了阮朝汐的不安。
  仿佛有一张无形大网,将她网在中央。细白指尖蜷了蜷, 她强忍着烦躁,侧身靠坐隐囊,看似专注地逗弄着兔儿。
  人性幽微,邻人疑斧。无事也会生出事端。她本性不喜迂回的试探。
  按她的性子,本该向面对霍清川时那样, 直接打开卷轴,把涂黑的那页给对面的郎君看, 告诉他,她的不情愿。
  但破釜沉舟的风险太大了。直通悬崖的险路原来不止一条,她要想想,再想想。
  “人生大事,并不能轻易打算好。”她把所有的竹叶全喂给了兔儿,平心静气把书卷收起,起身行礼告退。
  “多谢三兄解惑。名册的人选,让阿般再想想。”
  ―――――
  阮朝汐快步往南苑方向走。
  如今她不许入南苑,钟少白不许出南苑。一道木门,竟像隔着山海。
  迎面瞧见钟少白的侧影。他坐在庭院的长廊栏杆角落,拐杖在身边。
  长廊高处爬满的青色葡萄藤蔓遮蔽住了阳光,少年英气的眉眼间落下藤蔓细碎的阴影,看来竟然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郁色。
  下一刻,听到动静,转头望过来。阮朝汐的身影落在他眼底,那抹郁郁之色立刻消散了。
  他猛地撑起身子,拿起拐杖,身姿原地站得长杆笔直。
  “你来了。”他矜持地说,“日子无聊,我晒了一会太阳,差点都快睡着了。”
  南苑人少,有点动静格外引人注目。短短一句话功夫,莫闻铮已经站在门边,望向庭院里。
  一个被勒令不许迈进南苑一步,一个被看管不许出南苑一步。两人隔着一道门说话。
  “看你在南苑过得无趣,我这有只兔儿,你拿去玩。”阮朝汐从银竹的手里提过小笼,递了过去。
  “这是养在书房里的。只是借你,过两日我还要拿回的。”
  钟少白提起笼子,小心地揭开黑布往里探视。
  “银竹,忘了拿兔子的食料了。”阮朝汐回头吩咐,“你替我多拿些过来。”
  银竹诧异地望向对面。钟氏家仆才刚从她手里接过鼓鼓囊囊的布包。“干草,菜叶,奴都备下了。”
  “兔儿喜欢吃新鲜的青竹叶。劳烦你去竹林边薅两把细竹叶来。”
  银竹不甘不愿地去了。
  钟少白不怎么专心地逗弄着笼里的兔儿,抓紧难得的机会,压低嗓音加快说话,“外兄欺人太甚,我家家仆也看不下去了。昨夜我家有位忠仆,带着我的手书,拼死出了云间坞!”
  阮朝汐递过一把干草,拍了他手背一下,“别摸它的嘴。兔儿急了也会咬人的。”
  钟少白闪电般缩手。手背被拍了一记,耳朵倒红了。
  他掩饰地咳了声,把手背到身后,搓了搓指尖。“你说得对。我没养过兔儿。”
  阮朝汐的思绪早从兔儿身上转开了。她熟悉云间坞的严密防守,因此察觉出不正常。
  “你家仆昨夜顺利出去了?未被抓获?不可能。”
  “就算顺利摆脱了主院的值守部曲,奔出了主院。坞壁大门不开,何人能出去?想要坞壁大门半夜开启,除了荀三兄亲自出面,其余人等需得去前院领一份加急钤印,就连杨先生也不例外。你钟氏的家仆没有领前院钤印,出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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