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说得对。
几天的交情,浅浅的好感,自然用几天就能泼洒干净,这很公平,但,还是有点难过。
汪露曦觉得袁北不一样,和以前高中时追过她那些男孩子都不一样,她越这样想,就越心酸,好像错过了老天给她的一个限定的礼物,过了这个特定的时间,再怎么举高双手,也不会落下相同的了。
仿佛“失恋”了。
这可是人生第一次。
汪露曦不想浪费这宝贵的“初体验”,于是去711逛了一圈,在酒架子那选了个她听过的、好看一点的、小瓶一点的酒,桃子味的江小白。
失恋么,失恋该喝酒,可真的太难喝了,灌了一口,硬是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最终还是放弃,扔进了垃圾桶。
她还想把袁北拉黑来着。
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拉黑表明态度,超酷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幼稚。她十八岁了,成年人的处事风格和体面,她该开始学习了,就像袁北那样,一切了然,但又云淡风轻,慢悠悠的体面。
她再次点开袁北的朋友圈,给他唯一的那条朋友圈留评:[祝两只健康长大,早日找到新家。]
然后点了个赞,删除了对话框。
汪露曦觉得自己成长了。
真棒。
-
夏天还没结束。
人潮一浪接着一浪,蝉鸣鼓噪,道路滚烫。北京的暑热还在继续。
这座城市从不停歇。
……
发小终于得了个空,约大伙组了个局,出来吃饭打桌游,席间和众人展示自己胳膊上的晒伤:“我就顶了几个团,这都没人样了。”
然后示意身后,没上场一起玩的袁北:“看他,你们看他,真奇了,怎么晒不黑呢?老天爷也不讲理。”
袁北今天穿的是一身黑,黑色T恤黑色工装裤,黑色鸭舌帽几乎压住眉眼,就更显得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四肢修长,窝在沙发里。发小说他再加一黑口罩,可以去三里屯装练习生或者小明星,身后一准儿跟一群长枪短炮。
袁北闻言从手机屏幕抬头,眼皮半掀:“有病。”
“别歇着了,你上来替替我,我撒尿去。”发小把位置让出来。
袁北在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一群铁瓷里,也是人缘良好,口碑绝佳,只要有局,他绝不扫兴,主打一个重在参与,虽然绝大多数时间存在感都不高。
今天玩的是《风声》,谍战推理,袁北不爱玩这种需要隐藏身份盘身份的桌游,因为累脑子,两盘下来,基本全场人仰马翻。
休息的时候,自然聊起身边八卦。
今天没到场的两个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对青梅竹马,谈恋爱多年,结果最后恶断了,两人各自找到了新的伴侣,恰好,都定在今年国庆结婚,看黄历,又挑了同一天,最最狗血的是,定了同一家酒店,不一样楼层的两个宴会厅。
众人玩笑,他们一圈都是非常好的朋友,这下子撞车了,不知道该去参加男方还是女方的婚礼。
北京这么大,阴差阳错的巧合却也是真的多。
“什么孽缘这是,他俩结婚,我们跟这受罪,”发小打了个响指,“哎,忘了,袁北不用头疼这个,他马上颠儿了。”
话题水到渠成,又蜿蜒至袁北身上。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当话题中心,袁北尤甚,于是起了身。
“一把年纪想起来重回校园了,什么脑回路?”
袁北就当没听见发小的调侃,他站在二楼,撑着栏杆往下看。
“什么时候走?”
“月末。”袁北说。
“啊?这个月?八月末?今天这都……五号了。”
八月末,赶着夏天的尾巴,趁着第一缕秋风还没吹进四九城。
几个人在研究新桌游。
袁北还站在栏杆前。
桌游店是上下两层的布局,二楼是个环形,站在他的角度,看一楼大厅的散桌看得特清楚,也正因此,袁北目光始终被中间那张十人的大长桌吸引。
他们玩的好像也是身份推理类的游戏,坐在最边上的小姑娘大概是因为隐藏身份而紧张,频频把扣在桌上的身份牌拿起来看,平均几秒钟一次,好像唯恐忘记自己的阵营,那如临大敌的表情,把袁北给看乐了。
刚刚是谁说的?
北京这么大,却从不缺巧合。
……
没有发觉被注视的汪露曦还在聚精会神。
她第一次玩这个桌游,特别怕坑了队友,压力很大。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亮明身份,她一早怀疑的那个卧底果然被她第一轮牵头投了出去,她将工具牌一推,如释重负地跳了起来:“天!好累!”
这比做数学题还累。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该散了。
她刚起身,就听见有人喊她:“这就走吗?”
汪露曦拎起包回头,发现是刚刚一起玩桌游的一个男孩子,染了一头银发,很显眼。
“我们要去旁边找地儿吃夜宵,一起?”他问汪露曦,同时在群里翻着列表。
汪露曦的头像是自拍。
“汪汪汪……是你?”
剩下几个人都在收拾桌面,听见这网名都笑起来。
“我加你好友了,你通过一下。”那男孩说,“就不远,挺热闹的,吃饭也行,喝酒也行……你不着急回家吧?”
汪露曦拽了拽双肩包带子:“几个人啊?”
几个人吃夜宵?吃什么?
那男孩愣了下,拨了拨头发:“就……咱俩,要是再找几个人也行。”
汪露曦回想自己白天走过的city walk线路。从五道营,走箭厂胡同,再到国子监,沿着雍和宫大街一路往南……她看到了沿道的国槐树开花,那是北京市市树之一,浓荫遮蔽,花海烂漫,真挺漂亮的,不过就是不知道晚上的景色会如何,她倒是挺想走走,拍拍照的,但是……
“等下啊……”
汪露曦环顾了一周,发现这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问了几个女孩子,可是人家都是有伴儿的,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
“那……”
那就算了。
要是两个人就没意思了,况且还不熟。
汪露曦正要开口拒绝,就觉得背后一扥一扥的,好像有人拽她包。
她伸手往后拦了一下。
咸鱼上淘来的别人出的“凤啾啾”,她挂在包上,可别被拽坏了。
“那个,我……”
身后还是有人,而且力道更重了。
汪露曦再次被打断,有点烦,啧了一声,皱着眉回头撇人一眼。
头拧过来,再拧回去。
然后再拧回来。
愣了。
……一个星期不见,她发现自己有点忘了袁北的长相了,但就这么打眼一瞧,还是会心里一飘。
袁北比她高那么多,而且人穿黑色时会削弱些温和,多些冷感。黑色帽檐下,袁北那双清淡的眼就那么望着她,垂着眼皮,似笑非笑的。
他笑着对她说话,还是那副悠悠的腔调:“还玩么?”
语气熟稔,奇奇怪怪。
汪露曦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袁北抬手,看了看手腕:“几点了这是。”
神经病啊?他手腕上连手表都没有,看哪呢?
“还玩就加我一个,”袁北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随手拉开一个椅子,作势就坐下,“玩什么,我瞧瞧我会不会。”
“散场了。”汪露曦皱着眉尖提醒。
再迟钝的人也嗅到气氛不对,那银发男孩子耸耸肩:“你有朋友啊?那算了,下次再约。”
互道了再见。
汪露曦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她细细咀嚼着“朋友”这两个字,再看袁北的反应,见他正随手拿着盒桌游在看,片刻后,又放下,起身。
“散场了,”他竟然就这么自然地,在她面前打了个呵欠,“回去么?你怎么走?”
然后不待汪露曦说话,又自问自答:“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打个招呼,送你。”
“……”
-
从胡同出来,往南走一点,就是簋街。
簋读“鬼”,也是有段传闻轶事的地方,好像在北京,随便拎出一条街,都有故事。
相传自多年前这里便是商贩聚集地,但不知为何,白天生意都不兴,反倒晚上旺,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然而现在的簋街成了美食一条街,众多饭店都挤在这,若说吃夜宵,仿佛没有哪里比簋街更热闹,通宵达旦,不论你几点来,总能找到还在营业的店。
汪露曦不知道袁北的车停那么远。
她跟在袁北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一股没来由的恼火好像闷在喉咙里,让她不快。
“我累了!”她盯着袁北的后颈,“早知道你停这么远,我还不如打车!”
袁北没停,也没回头:“快到了。”
“我饿了!”
汪露曦就是看不顺眼今天的袁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星期没见,又是偶遇,却毫无惊喜。
最吸引她的那种无所谓和松弛感仍在他身上,但汪露曦好像也并不那么在意了,相反,激发她反骨,一根根蹭蹭往外冒。
“我要吃饭。”她说。
袁北停住了脚。
“吃什么?”
……
簋街最有名的,是胡大,小龙虾。
几家分店都在这条街,24小时营业,只不过不论哪一家,门口排队阵仗都吓人,还有不少帮抢号的,吃小龙虾也有黄牛,汪露曦属实没想到。
袁北无所谓,他听她安排:“等吗?”
等到明天天亮吗!
汪露曦深深呼吸,四周环视,然后指了个方向:“继续走,哪家店有空位就吃哪家。”
行。
这次两人换了个位置,汪露曦走在前带路,袁北跟在后面。行人太多了,汪露曦回了几次头,确保袁北一直在她三步以内。
直到碰到一家不用等位的餐厅,是家江西菜。
入座以后,汪露曦吸吸鼻子,闻着空气里辣椒和花椒的味道,丝毫没有让她胸中郁结得以缓解,反倒更添委屈了。
她想不通,自己在北京,这大半夜的,为什么还要吃家乡菜。
“你点。你熟。”袁北扫好桌角二维码,然后把手机递给她。
汪露曦也没忸怩,轻车熟路点了几道家常菜,然后,要了两瓶啤酒。
“我开车。”袁北提醒她。
“我自己喝。”汪露曦用纸巾蹭着玻璃桌面上的小水珠,“要不是碰见你,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在喝了。”
她提前收藏了一家小酒吧,就在这附近,据说有乐队表演,还想去打卡呢。
“刚刚玩桌游的,你都认识?”
“不认识,”汪露曦仍旧低着头,不去看袁北,“我加了个剧本杀桌游的拼车群。”
“所以,要不是碰见我,你就和第一次见面的男的一起,两个人,半夜,喝酒?”
汪露曦想反驳,却哽了哽,声线陡然弱了下来:“那又怎么了呢,我第一次在机场见你,还上你车呢。”
袁北的手撑在桌沿,听到这一句,忽然笑了。
汪露曦不仅听到了他的笑声,还从中听出一丝丝愉悦,她诧异抬头,对上袁北灯下清淡的一双眼。
“汪露曦,你跟我赌什么气呢?”
赌气,是在赌气。
汪露曦不想承认也要承认,袁北就是聪明,有能耐,能一眼看透人,她这种毫无阅历又不会装的,玩个桌游都紧张得要死,在袁北面前,就好像一只透明塑料袋。
“不是不让你社交,我不是你的谁,也没资格管你。但作为朋友,”袁北顿了顿,“……你觉得咱俩算朋友么?”
汪露曦不明所以。
袁北打开了手机相册,递给她,屏幕上面是他刚刚在二楼拍的视频。
楼上的视角,楼下蛛丝马迹都无处可藏,刚刚玩桌游的时候,那银发男生一直在偷拍汪露曦,好几次,还把照片发给了微信好友。
至于打字是在聊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偷拍女孩子,再发给朋友鉴赏,这种行为没得洗,就是很“猥琐”。
汪露曦将手机还给袁北,声音闷闷的:“……我又不傻,没打算跟他出去。”
菜端上来了。
汪露曦刚刚带着气点菜的,点的狠,全是大菜,血鸭,炒腊肉,还有牛蛙。
两个人一时无言。
旁边那桌热闹,很吵,更衬得她和袁北冷冷清清的。
她戳着碗里的腊肉,抬头,看见袁北在挑菜,他把肉多的牛蛙腿都挑出来了,小山似的,堆在了她这边。
汪露曦不乐意了:“你吃你的,别管我。”
袁北挑眉:“我吃不了辣的。”
“……”
汪露曦不知道。她点的还全都是辣菜。
“那你重新点吧,这顿我请。”汪露曦咽下一块辣椒,“本来就该是我请。”
袁北笑了声:“以后再说。”
还有以后么?
汪露曦忽然悲从中来。不见到袁北还好,这几天她也挺开心的,可是你要不出现,就永远别再出现,偏偏,又遇上了。
北京真小。
她再次燃起了借酒消愁的想法,啤酒总比那江小白好喝吧,可等来等去,那两瓶啤酒也没来。
袁北掀眼皮看她一眼:“我没点。”
“……”
这人好烦啊。
袁北不在意。他开始和她扯家常:“这几天住在哪?”
“东边。”汪露曦小口啃着牛蛙,她学他的说法,不就是东南西北,谁还学不会了呢?
“酒店?”
“青旅。”
“一个人?逛了哪里?想去的景点都去了吗?”
……
汪露曦就在这时放下了筷子。
他们的座位靠窗边,透过玻璃窗,能清楚看到外面簋街熙熙攘攘的行人。对面最热闹的胡大饭馆门口吊起一排排一列列的红灯笼,竟将小半条街照得红彤彤,似在燃烧。
有情侣,举着气球走过。是那种用塑料棍支撑的,中间裹着小彩灯的透明气球。
总之,这个夜晚,簋街的夜晚,北京的夜晚,就是这样辉煌灿烂。
辉煌之下,某一个人的心情,就显得微不足道。
汪露曦盯了一会儿,忽然眼角酸涩。
她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
她今晚见到袁北,之所以不高兴,之所以愤慨,之所以叛逆又赌气,归根结底四个字可形容——恼羞成怒。
她不信袁北不知道她尴尬,可他越是表现得自然,她就越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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