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破那场演出之前,她一定还经历过更多惊心动魄的时刻,才能完成这次布局。现在已是凌晨,可她却始终神采奕奕,不见疲惫。
在安抚旁人时她极尽耐心,在给出鼓励时她毫不吝啬笑容。
就算没有聚光灯,离开舞台,她依旧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所有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
戴营还能记起楚来在台上表演时的场面,虽然她总是嫌弃舞台剧带着酸腐的艺术气息,也不爱听那些冗长的台词,可她仍在看到楚来的表情时产生过片刻的动容。
谢北河察觉到戴营的沉默,侧头看她,识趣地没有问“这么好的调侃机会你居然放过了”。
戴营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
“别看了,是我,我也会答应她。”
-
凌晨三点,夜色下的白鲸号沉寂下来。
船上寻欢作乐的人们大多已经回到房中休息,斑斓的灯光尽数熄灭,吵闹的音乐停止播放。
突然之间,在短暂的几秒里,整艘船上下不同的空间中,那些潜伏着的知情者们察觉到自己的通讯设备或亮起灯光,或响起提示音。
【他来了。】
第67章
凌晨时分, 海上的风变小了,直升机的旋翼停下转动,丁寻理走出机舱,抬头看向庞大而寂静的白鲸号。
终于等到丁寻理上船, 杜伟森也松了口气, 他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你比我想得更关心丁一,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谁更沉不住气, 才刚上船就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丁寻理没回答,他在心里想起很久之前宋言心对他和杜伟森的评价。
宋言心说杜伟森是真小人, 又说到他。
“而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是伪君子。”
尽管不想承认, 但丁寻理一直很忌惮宋言心。
很多人都觉得她比丁寻理会做生意,当宋言心进入疗养院的时候,丁寻理从旁人眼中看到的全是惋惜, 丁寻理承认这一点,但那又如何, 同茂容不下两个意见不同的掌权者, 现在站在最高处的是他。
他做好了和她走上决斗台的准备, 但绝不该是现在。
同茂正在和奥深竞标, 宋言心就算知道了他和杜伟森之间的博弈, 为了共同的利益, 她也不该插手。
因此,当发现宋言心不惜暴露她和李子的联系也要出手救人, 甚至在暗中增派人手寻找他的下落时, 丁寻理终于意识到, 这个夜晚的变故发生得太反常,有什么他没察觉的势力介入了。
同茂的竞争对手不止一家, 丁寻理这些年得罪的权势也不止一个,他在脑海中把那些名字都过了一遍,没有找到答案。
而此刻他们已经走入电梯之中。
杜伟森没有掩饰他的愉悦,尽管这只会暴露出他的愚蠢。但凡他知道自己的下属已经被策反,还协助丁寻理把X90运上船,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得意忘形地笑。
丁寻理操作复制体转头,眼睛里的摄像元件转动,把杜伟森从视野中剔除。
当看向船中央时,仪器台前的丁寻理本人怔了片刻。
凌晨是休息的时间,那些尚在玩乐的游客也被请进了室内,船中用于照明的灯只保留了少部分,室外的中央花园只剩地灯还开着。
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多亏复制体超出人类的夜视能力,丁寻理看见上方的观景台中央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戴着面具,但丁寻理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白昼。
系统很快响起探测到信号目标的提示,再次确认了他的判断。
丁寻理移开视线,不想看白昼的笑容。
离开C区就这样让她高兴吗?
她身旁那个少年更让丁寻理感到憎恶。
一个出生卑微、连身体都不完整的人,根本不配和他耗费心血打造的仿生人站在一起。
杜伟森注意到丁寻理的反常,他眯起眼顺着丁寻理的目光朝外看,费了些功夫才看清观景台上站着的人。
他没有立刻认出那是丁一,却根据站在白昼身侧的乌冬猜到她的身份。
电梯上升,他们透过玻璃注视那两个站在观景台上的身影。
仿生人不需要睡觉,深夜还在船上游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丁寻理在收敛情绪后,感到一丝诧异,这不像杜伟森的行事风格,他不该找人把白昼控制起来吗?
他去看杜伟森倒映在玻璃上的脸。
杜伟森似乎很满意丁寻理刚上船就撞见这一幕,对于潜在的危机毫无察觉,更不担心身旁这个机械打造的复制体会突然出手,冲破那些血肉之躯的阻挡,将白昼抓住,引爆整艘船。
丁寻理打消了对杜伟森的疑心。
身居高位的人总觉得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白鲸号是杜伟森的地盘,他自负一些也情有可原。
他在屏幕那头冷笑,也多亏了杜伟森的自负,才让他有这次将计就计的机会。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好。”
电梯在一片沉默中停止上升,杜伟森忽然开口安慰,但那副幸灾乐祸的语气实在遮掩不住。
随后,他看到丁寻理和那个叫李子的研究员一起朝这边望过来。
两人的双眼几乎不眨动,笔直地站着。
电梯门开,走廊冷色的灯光照进来,丁寻理那张表情僵硬的脸看不出一丝愤怒,明明外面的冷气温度不算低,杜伟森却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好在负责接应的船员在这时走了过来。
他对三人做出“这边走”的手势,微笑着指引他们去往会议室。
凌晨时分,庞大的白鲸号陷入沉睡,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其中时听不见一点声音。
杜伟森和丁寻理并排前行,视线都落在这个指引的员工身上。
杜伟森看到他的胸牌上的标识,知道他也是这次计划的执行者之一,虽然登船的时间被突然提前,但这个员工能从容地出现,就说明船上一切正常。
这让杜伟森松了口气,脚步也轻快起来。
丁寻理也认识这个员工。在登船前,李子的复制体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他向李子尽责地报告了船上的情况,说会议室里被设置了屏蔽仪。
在走进会议室之前,丁寻理察觉到那个员工看自己的眼神。
尽管面颊的肌肉都快因为这个微笑而僵硬,他依旧没有掩盖住眼中的仇恨。
丁寻理操纵复制体,对他回以微笑。
很快他就要葬身海底了,丁寻理不介意他恨自己。
可在关门之前,那个员工忽然嘴角上扬,笑得更灿烂了些。
幸灾乐祸的表情出现在杜伟森脸上很正常,但出现在这种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小角色身上……
下一秒,伴随着关门声,丁寻理听见仪器运作的嗡嗡声响起。
他本不应该为此感到惊讶,复制体的材料特殊,寻常的屏蔽仪完全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可此刻,丁寻理正独自坐在A区某处疗养院的私人办公室内,他却忽然直起身子。
耳机将船上会议室里响起的通讯器提示音同步过来。
屏幕上,透过复制体的眼睛看去,杜伟森正迷惑地望着桌上那个突然出现的设备,它在提示音结束后被接通,通讯器那段有人开始说话。
疗养院的窗外大雨倾盆,雨声密集得像信号噪音,丁寻理按住耳机。
不同于杜伟森说话时小人得志的愉悦,这个陌生的女声已经在极力压抑她的情绪了,但丁寻理还是听察觉到话语里的笑意。那不是喜悦的笑,而是战斗打响之时,因为兴奋带动的声音颤抖――她等待这个时刻很久了。
“又见面了,丁寻理。”
她是谁?什么时候见过?
丁寻理不得而知,也没时间回想,他面前的屏幕上亮起提示文字。
【检测到磁场异常,请尽快离开当前环境!】
他眉头紧锁,警示的红光随之闪烁,映在他的脸上。
而与此同时,一辆机车从后门驶入疗养院,停在路边的哨亭前。
宋言心安排的安保打开窗户,她朝那个戴头盔的人微笑,问她一路上是否顺利。
雨太大,那位安保没听清她的回答。
车前灯照亮面前的空地,万千雨丝在其中闪烁发亮,很快又映出一个影子。
宋凌羽的头盔被雨点打得劈啪作响,她的外套也早就被打湿,可她来不及擦拭,在下车后大步向前跑去。
直到车灯熄灭,四周彻底暗下来,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大雨和黑夜中。
安保侧头望着宋凌羽离开,风将雨水往屋檐下吹,她不得不关上哨亭的窗。
天边隐隐响起闷雷声,雨下得更大了,即便在其中奔跑也完全听不见脚步声。
安保望着天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宋凌羽刚才说的是什么。
她说,天气不错。
-
白昼趴在玻璃围挡上眺望远处,乌冬比她紧张得多,尽管他没有转动脑袋,视线却止不住地往观景台两侧的出口瞟。
船上太安静了,如果不是频道里的消息正在不断刷新,他几乎感觉不到整个计划已经开始运作。
当撤离的通知传来时,乌冬终于没有借口再在这里陪伴白昼。
接下来会有更专业的人出手,他已经完成了吸引丁寻理和杜伟森注意力的任务。
临走前,乌冬还是忍不住问白昼:“一定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白昼对他微笑,抬手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你知道的,这里的装置只有他能拆走。”
前几次循环的经验告诉楚来,丁寻理原定的爆炸时间是今晚,最先爆炸的位置是白昼体内。
杀死丁寻理可以阻止爆炸立刻发生,但如果没有拿到装置,取消预设的爆炸时间,等到了晚上,它依旧会引爆。
楚来还记得上次循环时看到的情景。
丁寻理用特殊的仪器连接装置,随后才让它脱离。要是这一次丁寻理在死前没有拆除白昼身上的装置,短短半天时间,其余船上的乘客可以疏散,她们却很难找到别的手段及时阻止白昼体内的爆炸。
此刻冒着风险直面丁寻理,是为了之后能够活下去。
乌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白昼通过程序调出频道,看到楚来还在给宋凌羽发消息。
【不就是一个疗养院吗,到处是你们的人,怎么还没找到他在哪?】
【我刚到。】
楚来直接发语音过来了,白昼能听见她加快语速地催促着。
“怎么这么晚?宋言心没找到他吗?我们能拖住的时间有限。”
宋凌羽也回以语音,背景里暴雨声解释了她推迟抵达的原因。
“这里是全联邦最大、隐私性最好的疗养院。不过我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一栋建筑里了。”
宋凌羽进入室内,雨声小下去,但她知道,最需要打起精神的环节此刻才刚开始。这场暗杀知情者越少越好,她给枪装上消音器,无声地前行。
与此同时,频道里的通讯被切断。
船上,白昼和楚来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中央观景台。
“船上好玩吗?”
走廊的灯光映出影子,丁寻理操纵复制体走上观景台。
幸好上船的只是一具复制体。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抵抗着磁场的干扰,指挥李子的复制体控制杜伟森,再独自跑到这里,经历这么多,他甚至不用平复呼吸,出现时仍能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白昼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试着逃跑。
丁寻理猜她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宕机了,这正是他当初决定上船时想看到的效果。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一定会多驻足片刻,欣赏她的慌张。
局势实在不容乐观,那群被他用李子的身份聚集起来的人知道真相了,连他的复制体也随之暴露。
丁寻理可以肯定,一切都和那个陌生的女声有关,她此刻说不定就躲在这艘庞大的游轮里,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中注视着他。
被人在暗中注视的感觉实在恶心,掉入陷阱的滋味更是不好受,丁寻理操纵复制体越走越快。
他才不理会那个女人的挑衅,去寻找她的位置,在她现身之前,他会引爆这艘船。
在丁寻理走近的脚步声中,白昼开口了。
“我知道你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
如果是丁寻理本人在这里,他或许会脚步一顿,面露惊愕。
但那个复制体依然稳步往前走着,面无表情。
屏幕后的丁寻理把心底的惊讶压抑下去,维持住从容的语气。
“是那群人告诉你的吗?这次出门,你认识了新朋友?”
他故意不说是谁,因为他也没想出到底是哪个有权势的人能在杜伟森的船上安插眼线,只为吃力不讨好地救下这些没有用的底层人。
“拆除装置以后,我还能存活吗?”
在丁寻理终于走到白昼面前时,她忽然后退了一步。
面具遮挡了她的表情,但她说话的语气很熟悉,和当初在造景棚时一样,带着对他的信任,和一些希冀。
丁寻理不会心软,可他会在心里窃喜。
复制体刚遭遇过磁场干扰,需要一定时间来完全恢复功能的正常。白昼还对自己怀有最后的依赖,这是件好事,他可以避免产生打斗,在事端扩大之前解决。
“当然可以,我的白昼。”
丁寻理的复制体露出略带僵硬的笑容――没关系,白昼也很难读懂人类笑容里的含义――他朝她伸手,白昼走向他。
在丁寻理触碰白昼的肩膀,找到她的休眠键时,中央花园里最后的照明却突然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在那一瞬间占据丁寻理的屏幕,只剩副屏的操作界面还亮着光。
窗外在此刻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能够撕裂天空的清脆雷声。
丁寻理从座椅上站起来,手按在操作台上,他气极反笑。
那群人只有这点的手段吗?
屏幕中的复制体很快开启了夜视模式,他对于拆卸白昼的外壳已经轻车熟路,片刻后,那个小小的装置弹出,滚落到丁寻理的脚边。
捡起装置之前,丁寻理先将白昼复原了回去,她被平放在地上,那个面具还挂在她脸上,他抬手想去摘下它。
爆炸即将发生,他在白昼身上耗费了二十年,这曾是他最宝贵的心血。
他不会再唤醒白昼,但他想对她告别。
“砰!”
先是从最高处遥遥传来的一声闷响,丁寻理没来得及操纵复制体抬头,他第一反应是去捡引/爆/装/置。
枪声伴随机械运作声响起,这艘巨轮内部的中央照明装置被自上而下地打开。
灿烂的白色光芒从头顶一层一层铺开,一寸寸地驱散黑暗,将观景台中央的丁寻理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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