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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珠玑——玉胡芦【完结】

时间:2024-08-29 23:03:59  作者:玉胡芦【完结】
  沈嬷年岁长了醒得早,打一入内城就不断掀开帘子看,看看这里瞅那里,嘴里重复念叨着:“啧啧,不愧是大晋朝的盛安京啊。”“哎唷,京城就是京城,何能拿区区筠州府作比!”
  大有开辟了新地图,今后誓死也要留下来之势。
  魏妆对这些早已熟稔了,不多惊奇。但为了使自己看起来像初入京城的少女,便也跟着沈嬷挑窗的动作,往外头望上几眼。
  很快便到达了位于长兴坊的谢府,贾衡领头喝一声“迂——”。从马车始一停下,谢府偌大的金铜门匾便赫然入目,簪缨显贵,青砖琉瓦,高阶森然。
  一夜好眠过去,关于重生的真实感更甚些。
  魏妆施施然下了马车,暗攥一口气。这一次,她定要过得不一样!
第5章
  整座谢府建得宏大而庄严,于细微之处彰显出身阶的崇贵。外廓白墙红柱金铜匾,走进大门,一道垂花门内更窥见华丽。
  这个时期的大晋朝仍是以奢荣为风的,显赫贤朗的世家贵族颇受百姓推崇,各家都比着花式的彰显门庭荣耀。
  不像后来新帝登基后,因为在废太子时期冷宫所受的苦,而倡导节俭。诸臣们为了迎合新主,就都纷纷效仿跟风,还有些擅长阿谀的朝臣故意穿了打补丁上朝。
  谢敬彦虽官至左相,却对此类不参合,但谢府总体上也比先前要收敛了。
  重生后的魏妆再次看到了久违的奢荣作风。
  此刻雪后初晴,工匠们在墙内有序地忙活着。
  自谢老太傅过世后,阖府低调敛守了三年,年初正逢丁忧结束,又到了罗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所以该刷的墙、该贴的瓦便都在这时动工了。
  魏妆攥着袖边盈盈跨进门槛,便见一个身穿茄色褙子的婆子等在那儿。
  谢府下人的服饰也颇具讲究,魏妆还曾少女时,并不清楚其中细节,以为有人来迎自己便是好的。但以她如今的熟稔,只稍一瞥,就看明白是个三等的奴仆了。
  谢府家奴分五等,一等是老夫人授权管账管钥匙的,二等就是各房夫人身边体己管事的,三等则为体面些的跑腿子,再往下则四等五等皆打杂。
  以谢、魏两家从前过命的深交,罗老夫人既用三等婆妇来迎,可见是一种开门见山的暗示了。
  若魏妆没估计错,这才算刚开始的下马威呢,等会儿还该有接二连三更精彩。只是时年过久,具体的她已记不得。
  魏妆勾起红唇,杏眸潋潋,先行对那婆子端庄一笑。
  那茄衣婆妇抬起眉头,惊愕地瞥了眼又垂下去,淡漠的语气道:“这位可是从六品魏屯监家的小姐?请你们随我来吧。”
  瞧,从六品屯监,强调身份的每个字都不错漏。
  魏妆只作懵懂,搭手稍欠肩,做和润语气道:“正是,还请辛苦婶子引路。”
  沈嬷在旁很及时地塞给了婆子几枚钱。
  贾衡卸着三公子马车上的物什,见她主仆欲走,忙转头过来问道:“魏小姐这几盆花如何处置?”
  魏妆凝神一望,一共五盆花,前世她满心敬仰地将五盆全送给了罗老夫人祝寿。可好笑呢,罗老夫人宽和地收下,随后便叫人弄置犄角旮旯院里去了。等魏妆偶然路过看见,她精心养植了许久的花已剩下干枯的枝干。
  罗老夫人不满意她挟恩高嫁,在后来的多年里,连本身爱花的兴趣都刻意收敛了。等到陶沁婉被谢敬彦领进府来,才又绽放了性情。不给机会让魏妆讨好。
  可有曾想过,谢家当年叫魏女千里迢迢入京,为的也不过是利用她来抵挡饴淳公主的选婿。那饴淳公主虽另择驸马成亲多年,直到新帝上位后,也仍然对左相谢敬彦念念不忘。
  试想退一步说,就算没有沈嬷放话的伎俩,最后谢家为了摆脱公主选婿,也总要履行魏家的婚约。
  然而什么过责都推到她身上。
  是因她贤忍顺从,软弱可欺么?
  若魏妆没生下睿儿倒也罢了,当了母亲的才知晓那份亲缘挂念,魏妆每要将儿子领回来说话,不知要煞费多少心思。
  反倒是谢敬彦自在,不吭不响地总能把睿儿叫去书房考学。这般一来,才叫魏妆得了便利。
  这一次便只做做脸面好了。魏妆指了其中三盆,说道:“可否请贾大哥差人把这三盆搬上,随我一道拿去老夫人的院里。”
  剩下的一盆黑牡丹特意留给自己,另一盆波斯木兰她昨晚已想好了另做它用。
  发现对谢敬彦这个侍卫只须直接发令,不须多余客套,这样他便无反驳间隙,必乖乖地听从。
  看着那宽肩展背一脸不情愿却办事妥帖的样子,魏妆心绪略有舒展。
  前世她委曲求全,也换不来半句信任与真心。今次她便准备做一株墨紫透艳的黑牡丹,也不失为痛快之举。
  贾衡一甩披风,嘟嘟囔囔地命家丁先把东西搬上。听门房说三公子昨儿半夜赶回府中,大雪天的俊颜甚苍白,捂着胸口丢掷马鞭,回房便躺下了。
  不知这时醒未醒。
  贾衡嗅了嗅车厢内幽幽未散的淡香,似兰非兰,清媚恬润的,真个好闻呐。姑娘人美,香味也似花仙女。奈何自家公子不喜胭脂香粉,待会儿还要想想怎么解释,麻烦。
  但反正没准儿是他未来的少夫人,与自己何干?老夫人吩咐的。
第6章
  东面琼阑院里,罗老夫人正端坐在上首的八仙椅,悠然品着养生茶。
  罗老夫人今岁刚满六十,梳着整齐垅厚的抛家髻,披一袭褐色如意绒绣罩衣,修着精细的一字眉,保养得宜。虽然看上去体态宽阔,却并无硕赘感,端得是一副沉稳苛严气派。
  她心下这阵子正犯愁着,皆因饴淳公主要选驸马了,外面沸沸扬扬传什么风声的都有。
  按说董妃得宠,饴淳公主时年已十九,早二年前就该嫁人了,却一直拖到今岁开春,等谢府丁忧结束了再选。罗老夫人最怕的就是她看上了自家三孙子,谢敬彦。
  这怕的理由至少有二:
  先说董妃惯是个卖弄心机的,在皇帝跟前长胜得宠,同时又与杜贵妃跑得热络。那杜贵妃与其所生的二皇子,都不是等闲之辈。而谢府惯与皇后亲近,怎能去掺和这趟浑水?
  再则说,从出身上看,那位董妃带进宫的私生女,即便如何得宠,也根枝不正。
  罗老夫人是最重门第的,她出自河东罗氏,谢老太傅则为陵州谢氏的嫡系传承,因着门第见识相当,老两口一辈子过得顺风顺水,脸都不曾红过一回。
  正因为自己过得顺遂,她早先在儿子谢征与谢衍的婚事上便也通融宽和,未加严束。岂料娶进来两房媳妇,一个汤氏心思繁杂,一个祁氏贪悠躲懒。
  罗老夫人也就只能在孙儿辈的娶亲上,严苛择选把关了。至少从目前已进门的大孙媳妇来看,小两口端庄互敬,德言容功皆具,可见这种严苛还是很见效的。
  于是在罗老夫人骨子里,便越发笃定了婚姻离不开门第的匹配。
  虽然门阀的禁婚习俗已渐淘汰,但绝不能委屈了老三敬彦。
  他可是谢太傅临终前定下的最年轻宗族长,负重致远,不容懈怠。
  这种情况下,怎能够引进来个出身不正的“假公主”?
  是以,眼瞅着选驸马的日子渐进,罗老夫人都感到夜不思寐了。
  适才晨昏定省结束,听下人进来禀报说,魏家的小姐到访了,总算才叫她松了口气。
  以魏家重仁礼、讲气节的识相作风,先且把姑娘叫来京中做个挡箭牌,等饴淳公主选完了驸马,再用些伎俩让魏家自个儿提出退婚。如此,既能挡掉饴淳公主,还不耽误老三敬彦之后的姻缘。
  这是个多绝妙的主意诶。
  罗老夫人叹叹息,拨了拨茶盖,便命了婆子去把人领进来说话。
  也不是她刻板势利,非要多大的望门联姻。若当年魏家能由工部侍郎再往上升一升,这桩婚事罗老夫人也就不置喙什么。可偏偏魏家却是没落了,去了那犄角旮旯的筠州府,那就怪不得她了。
  这会儿谢府上下老小都还未散,皆想看看传说中订了姻亲的魏家小姐,便仍旧坐在两侧下首的位置上等候。
  尤其大房夫人汤氏,更是两眼透出好整以暇的光芒。
  ——阖府这么多个孙子,老太太单就偏心着老三谢敬彦,还不就是因为当年他出生时,不晓得谁嚷嚷传说了几句话。
  说是老三落地时,院子里的清风好似一瞬拨聚而过,草叶花木都凝盛了精气一般,分外地醒目。恰逢那阵子谢老太傅又升了官阶,因此便都认为这个孙子是有运道的。
  老夫人因着偏宠,幼小时候就把老三领到了跟前将养。二房夫妇温声温气的,也没个意见。
  旁的几个公子都按照字辈,谢宸、谢宜、谢宥往下排,唯独老三,谢老太傅净手燃香半日余,方给起了个谢敬彦的名字。彦也,德才与容俊兼备。敬者,风吹草动,云卷云舒,自然之敬。
  这名字听得大夫人汤氏酸了二十年,好在痛快的是,老太傅竟把筠州府破落魏家的长女,订亲给了老三。在盛安京中到处都盘根错节的讲门路,那般一个毫无指靠的魏家女,能得什么助力?
  还不如就饴淳公主选婿呢,起码人董妃在皇帝跟前得脸。
  汤氏倒要看看那魏家小姐是个什么模样,一时噙了噙嘴角,颇有些看戏之意。
  她倒是盼着这桩婚事能成。
第7章
  谢府之大,一路回廊旋绕,无处不透着高门显爵的华贵,却又并非那种空浮的奢,乃是凝着书香考究的。
  魏妆熟门熟路地跟在茄衣婆子身旁,不知是否前世走得多了,她现在这样打量,倒分外平淡,没有太多波澜。
  就好像适才乘马车经过锦犀街时,有一家炖大锅肉的食肆,客人初见整锅香料扑鼻的牛肉,只觉着饕餮美味,尝多了便不觉惊艳了。
  非要说有波澜的话,也只因想起了那十多年来在后宅痴心枉付的磋磨,心底涌起一股画面拂过般的恍惚感。
  只是她一夜过去,竟已记不太起来谢敬彦的模样细节了。
  唯记得他好看,清凛,谋略如沉渊。还有旁的呢……似没了。
  罢,好事,她既都重生,自此便将与他那些过往都抛弃吧。
  魏妆正准备往舒霞筑拐去,被旁边莫名犯嘀咕的茄衣婆子叫住:“姑娘,走过方向了。”
  茄衣婆子注意一会了,按说这从六品屯监魏家的小姐,该是头一回来京城吧。可是瞧瞧她白天鹅般的颈子,水眸璨璨如含情,却分明并无生怯,反而对各处廊子走得格外自然。也不乱看乱瞄的,端庄之姿比京中的其他贵女都不差。
  眼看魏妆走错了廊,茄衣婆子这才心里好受点——怕是姑娘家爱装,装过头跟丢了。
  “哦,初次入府,不识方向,谢婶子提醒。”魏妆大言不惭地编个理由。
  一时了然,这时的罗老夫人尚且住在东向的院子,后面才因上了年纪、气血虚燥,便在陶沁婉的提议下,搬去了舒霞筑。
  ——那贱人,左不过是为着多见谢敬彦几次面。
  虚伪造作,心口不一,魏妆早就想说了。
  奈何从前心软,到底寻思陶家蒙冤,忍了又忍。没想到最后却好心换歹报,设计陷害自己!
  今世倒也不必苦命鸳鸯,就成全那空有倾城色却无心寡情的左相罢。
  魏妆微微闭了闭眼,娇嫩红唇抿起。脑海里浮过适才的那盆黑牡丹,墨紫中透着灼艳的花瓣,中间的花蕊却金黄璀璨。
  她的心对自己可以暖热,倘对那些算计之人,便从此是朵黑牡丹花。
  身后的沈嬷也随上前,跟着走去了琼阑院。
  *
  正中厅堂里,罗老夫人听得禀报,唤一声“叫来瞧瞧”。
  魏妆迈步进去,打量一眼,皆是张张熟悉却更年轻的面孔。
  但见罗老夫人端坐于八仙椅,荣光威仪,面色中透着一抹倨傲,眯起细长眉眼,仿佛在看人又仿佛在放空。
  左侧上首分别坐着大房的老爷谢征与大夫人汤氏,二房老爷谢衍去史馆当职了,只有二夫人祁氏坐着。
  右侧便是大少夫人司马氏,还有几位嫡出庶出的公子小姐。
  皆是大房的人。
  二房老爷谢衍专研学问,无关风月,唯就娶了夫人祁氏,生下谢敬彦一个独子。独子早早又被老夫人要去身边教养了,是以二房人丁最简。
  这位前婆婆祁氏却是个贪懒爱享受的,其实祁氏有能力,但平素只顾着护养自个儿的身形容貌,旁余之事能避则避。最爱听人表扬她貌相好,才能生出谢三郎那般雅俊无俦、惊才风逸的儿子。
  偏大夫人汤氏视二房为眼中钉,最爱给祁氏找不痛快,祁氏不甚烦扰。
  前世魏妆刚嫁入谢府,对一应关节还未熟悉,祁氏就迫不及待地把事务全推给了她。魏妆为了取悦谢敬彦,讨好公婆,也为了能说服外头诋谤她的流言蜚语,愣是熬夜秉烛学着操持,连在孕中月子也不曾怠慢过。
  现在想来,真真是个傻瓜啊。
  便算作一场经历,前车可鉴。
  魏妆疏开袖摆,对罗老夫人端端鞠礼道:“筠州府魏家长女魏妆,前来给老夫人贺寿。见过几位长辈,也问兄嫂姐弟妹们安好。”
  她的嗓音天生柔婉,似能蔓蔓启开人心扉,一时吸引来数双打量的目光。
  但见少女一袭淡绿银丝折枝锦蝶罩衣,蜜色撒花百水裙,腰肢纤盈微步庄仪。尤其一幕青丝如云,衬着那娇香玉嫩的脸庞,樱唇如同含了朱丹,煞是一副笔墨都难描的琼姿绝色。
  啧……
  看来筠州府地方的水养人呐,区区一个从六品小官家的姑娘养得如此娇娜。
  而这娇娜之中,却又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端淑大气,颇有巍然沉稳的气度。
  再看那屈膝鞠礼的动作,连细节都与当下京都贵族间的考究相合。这要没点儿用心,远道而来哪能初次就做到位?确是个有心机的姑娘了。
  再一看魏妆光洁的额头,如雪肌肤,舒展的黛眉,应是个有福相的女子呀。
  大夫人汤氏不太痛快起来了,原本巴不得让魏女嫁去二房,没成想,竟是一块如此璞玉。
  就说老太傅怎可能怠慢他沧海遗珠般的三孙子,谢敬彦。
  祁氏则眼角稍敛:尚可,够美,跟三郎还不错配。
  看她身边婆子也挺精明,能操持。就是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水性杨花,生这么美的当然容易水性杨花——除了自己之外,祁氏只顾念容貌。
  安守本分的话就早点过门,有人分担事务了,媳妇不是闺女使起来不必心疼。
  正好下季度的内院账本又堆起来,好累人呵……
  魏妆笑盈盈地望着众人,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位大夫人汤氏她也很是交道过,前世总与二房拗,后来几个皇子争权夺势,汤氏亲近德妃一派,险些还把谢府拖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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