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景帝清早上朝一看,啧,洋洋洒洒,五六七八九十本,怎么说的全是变换着各种角度,在奏同一件事?
且翻翻,有说光禄大夫林府与忠远伯府既已定亲,两家可谓京都世族,却不约束府上千金的闺德,视忠远伯府颜面如粪土,同朝为官岂能如此践踏。
有说宣威将军府仗着昔年祖上给太-祖-帝牵马有功,才被赐了品阶,然不思进取,这么多年来也才是个四品,作风上却超凡不俗,糜烂败坏,竟纵容嫡小姐占人夫婿,婚前孕育。
又弹劾奚府乃皇室姻亲,一定意义上代表皇家的脸面,却做出脚踏多条船的不齿之事,让谢老太傅九泉之下如何安歇?
……种种,老御史、新御史各个侧重点不同,煸着花样儿的共享资源,但俱都言辞耿切,剖心掘腑。
淳景帝看在眼里,想到老长公主母女那副盛气凌人的做派,顿觉颇为棘手。牵涉着皇戚就不说了,只奚府、谢府、林府、谬府,哪一家不是经常碰面的?
而那几个字,“婚前孕育”、“皇家脸面”、“不齿之事”,更让淳景帝隐隐的脸颊抽搐。
皇帝就只想快刀斩乱麻,迅速把这桩囫囵事解决了,眼不见为净。
但这还不够,御前聂总管刚宣布早朝开始,谬府已告退的老将军便带着大房和二房两儿子,亲自入朝跪请上诉,求皇帝开恩主持公道来了。
第82章
原来昨日街头风波一传开, 几家府上立马就得知了消息。等到谬萱回了宣威将军府,谬老将军就动用了家法,打手板子罚跪, 让她把有辱门楣的前后始末都交代出来。又说她已丢尽名节,要将她去了骨肉, 即日嫁到边州的远亲那去做续弦。
说来谬家当年也是随同太-祖帝打下江山的,乃是太-祖马厩里的驭马夫。太-祖功成大业后, 封了这个能干的马夫为五品下宁远将军。但谬氏委实打仗无上阵经验,直到谬老爷子当家的时候, 才靠自己血拼立了军功, 一跃而升为正四品上宣威将军。
奈何生下三房儿子皆无意军营,只在兵部、上牧监等分散任职,宣威将军府就一直靠着老爷子的功绩维持着四品阶位。
但怎么说也是随大晋开国的老功臣门第了, 何容得这种损伤清誉的丑事发生?
谬萱经了白天一事, 也已看清自己原是被愚弄的一个。然而心里对奚淮洛的感情, 竟是仍不能放下。她却也多出了狠硬的算计来。
原以为只剩下服药一个选择,怎知道这般一闹开,摆在面前的, 要么是身心俱碎, 被“发卖”远州;要么还可搏一线生机,挣出一条巴高枝儿的坦路。
谬萱便把在元宵节偶遇奚淮洛, 奚淮洛信誓旦旦对她一见钟情,却对谢府小姐无感, 势必退亲娶她的种种都给招供了。
听得那二房妾室好不得意啊, 呸, 嫡女又怎样,却是个眼皮子浅薄的软耳朵, 看来连正房唯一的闺女都能打发走也。
岂料谬二老爷却从中捕到了便宜,他二房在谬家存在感不强,从前本不敢奢望攀附多高的门户。今次这分明就是机会摆送到眼前!
若能挂上奚家的胳膊,从此岂不平地飞跃?还能给妾室生下来的儿子,日后多几分助力。
谬二老爷便扑通跪地,声泪俱下地叩请老爷子,只道自己唯此一个嫡女,平素老实巴交,男郎都见得鲜少,哪有什么心眼子敌得过那郡主之子。再则,错分明不在谬府,是奚四郎自己说了要退亲娶萱儿,如若这般处置,却让奚府图了轻松,污名则落在谬府承担了。实为下策,切不可狠心远嫁啊!
谬老将军被蓦地一点醒,仔细想来二房孙女的确谦顺,这种事双方都有责任,不能自己全担了。于是今日一早,老将军就颤巍巍地携两个儿子上朝来哭诉了。
只见跪在堂前磕头耿切道:“孙女见识浅薄,不知分辨人心,奚公子信誓旦旦要退亲娶她,她才当了真。现如今骨肉已怀在身,可恶被林府之女一闹,却叫她连同我们宣威府颜面尽失,但求奚府兑现承诺,否则堂堂高门皇戚,如何立足?老臣斗胆,借着太-祖先帝对谬家的一份厚眷,求请皇上开恩支持公道则个!”
听得淳景帝真叫左右为难——谢老太傅乃三朝元老,其陵州谢氏更加是大晋簪缨显族,退亲或者同娶之事如何开得了口?可谬女已怀身孕,谁来负责,此事帮不得奚府做决定。
淳景帝扫了眼朝堂,还好今日谢家的都不在,龙案旁的记撰也是个傅姓编修,并非谢府三郎。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理当树立德言表率,淳景帝便宽慰道:“此事责任在奚府四郎,老将军请宽心平身,容朕与汉阳郡主商议之后,再做评判!”
谬老将军既得这句话,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皇帝刚把谬家的碗端平,话传到了林府,林府却岂能甘心?林家好歹还是三品的光禄大夫,竟被他个四品将军府压在头上欺负?
自个姑娘梓瑶闹出了这事,那边忠远伯府只怕已经在商议着退亲了,之后还如何嫁人?
既然谬家腆着脸皮先发制人,告到了皇上跟前去,林府也不善罢甘休。
反正对汉阳郡主也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林府便分了两拨夫人、公子、家奴,上奚府和谬府讨要说法去了。
而光禄大夫夫妇,连同林府的老太爷老夫人,则亲自携上厚礼与草席,上谢侯府来赔礼致歉。
赔啥礼致啥歉,不安好心的表面举动而已,分明就是想用道德绑架,来逼谢府主动让步说退亲的。毕竟谢府三小姐还没和奚四郎怎么样呢。
但抱歉的是,这两天谢府老夫人刚巧携几房夫人小姐到庄上吃斋去了,对这桩丑事还未晓得。
林府的家主主母们跑了一趟,但见谢侯府漆红高门紧阖,闭门不开。
而奚府和谬府那边的情况,各个都不是吃素的,三家人分别干了一架,打得府门前喧嚣闹腾,老的少的,好不难看。
想来这会儿风波也传到绥太后宫里去,下一步该由汉阳郡主出场了。
*
夜色携清风微凉,谢敬彦从衙房回了府,一道青绿官袍衬得颀隽笔展,门前贾衡勒缰打马。
谢府的几房夫人小姐妾室,连同着司农府上怀孕着的大小姐谢芸,都接去了城外的庄子上进补了。
谢府庄园山清水秀,饲养的鸡鸭鹅牛,肉实壮美,果蔬香甜,皆最为补益。
而不用上朝的大房老爷和几个下职的公子也跟着去了。晓得魏妆筹备花坊,尚待京中,谢敬彦便没去,留作陪伴。
此时各院里只亮着几盏朦胧的灯,回廊上的灯笼也比平日黯了三成,轻悄悄的。
谢敬彦先去翡韵轩里抚琴清修了一会,才往云麒院回房。
抚琴清修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即便之后位极左相权臣亦始终坚持。内省自身,外筹全局,是为操纵股掌,游刃有余。却非某个女人所说的,舍不下甚么红颜知己。
这五日来,夫妻各忙各的,回府后魏妆多已睡着。他见她白日琐碎,便也不忍打扰。今夜府上清幽,那柔缠的情愫却没缘由地从心底溢出,男子修挺身躯一路绕枫悦廊过去。
第83章
还有六天簇锦堂就要开业了, 魏妆正在花房里算着账本。她从各处花市采购的花卉和土壤原料等,今日运到了簇锦堂,崔翊母子俩已开始拾掇。待这两天继续整理完善, 再来全面打扫一番。
崔家婆子虽大嘴巴,喜凑热闹, 但母子两个干活勤快麻利。听说原也是谢府庄子上得用的家奴,因着被庄上管事推荐, 才到了城内的大府来。
想想罗老夫人给自己塞来这两人,却是用处甚大。
魏妆正在核对收货单与先前的订货账本, 其中部分花卉价格偏贵, 单个采买时不觉得,整体合计一遍就发现超出预算了。
把这些成本汇总,再有厢房里置办的起居需用等, 就已经支去了四五百两。
顿时让她生出了捉襟见肘的紧迫感。
时有愁开支的时候, 魏妆也想过, 既与谢三郎冰释前嫌,他谢氏富贵荣华,何不躺下安稳吃喝享受。
但一想到不甘把选择权再交予旁人, 寄望他人, 如今做着份自己的事业,总归是前景可望、灵活自主, 又觉得颇是值得的。
然那当铺掌柜的昨天派伙计来知会说,买玉之人同意把玉卖回了, 但须三千两银子。
说实在话, 以谢氏如此贵重的传家合璧, 三千两并不算多。魏妆若是先前早听谢敬彦解释玉璧的玄妙,没准还要开口多当它几倍银子呢。
三千两她此刻是拿不出的, 便和萧掌柜说,想后日当面见上那人一见,兴许亲自相谈之后,能够便宜稍许。
只最便宜两千五百两应是必须得,这钱该怎么办?难道又要问某个行走的人形钱庄支取么?或者把花坊暂时抵押给他置换银子,待开业后魏妆相信半年一年总能还上。
那天晚上谢敬彦从衙房里回来,似乎有着炙切的腾跃动静,可仅剩了一次机会,他莫非通通用光?魏妆睡得迷离糊涂,好像乜斜揶揄了他一句什么:“左相切莫骄奢-淫-逸,朝堂大局还在等着你”之类的话。
他谢某人那般视尊严为重,连日来便都恪守边界,没再对她有过超纲之想。
若再问他开口支钱,该怎的个引他下套才好?
正在边对账边思想着,听见门外一声轻咳,魏妆便晓得谢敬彦回来了。
成亲这些日子以来,男人不断给她靓衣宝饰的送进后宅。那几个知名坊庄都记住了魏妆的模样,倘若遇见,便总羡叹说,谢三公子对少夫人的珍重京都无出其二也。
又或是,谁说谢公子无意脂粉了,分明却最钟情青梅小娇妻!
何来的青梅,谁与他青梅了?不过十二岁上时见过一次他少年矜贵罢,不及他与鹤初先生相处长久。
魏妆对此还算泰然,前世谢敬彦便送过,送得魏妆起初惶然失措,明明景仰他却亦知他轻蔑自己,却为何还给她买恁多东西?后面送多了便都麻木不已,只以为谢府的常规操作,冬日银丝炭用得似家常便饭。
如今晓得了他对自己的情浓,这些行动便添了意义,东西收下爱意便也领去。
魏妆笑盈盈地扭过头来,漾起了黛眉杏眸:“郎君回府了,让灶上给你炖了莲子乌鸡汤,可用过么?”
自然是用过了。虽非她亲手所褒,但食材是她调配,谢敬彦深觉快慰。
他睇着女人格外娇柔的笑靥,令人如沐春风。心中想起萧掌柜的汇报,知她后天要去见那青鸾玉璧的“买主”了,只怕这里头又设置甚么陷阱。
上回用校尉刺激他吃醋,这次谢敬彦端看魏妆准备演哪一出戏;或是向他坦白把定亲玉璧“贱卖”了的事,那他便原谅她不计。
男子挂住女人纤莹的柔荑,语气雅然道:“用过了,辛苦夫人。这般夜深怎还未回房休息?”
漆浓凤眼瞥去桌上账目一扫,看穿她经费露头了,噙了薄唇。
魏妆未回房,还不就为了等他嘛……虽说等他的理由比较复杂。
先头既绝然拒了谢敬彦出资,说要自个独立运营,岂能被他看穿自己窘境。而且忽然之间,好像也说不出口来,先把还未开张的花坊抵押给他置换钱。
魏妆头一回开店经营,这其中技巧却与操持中馈有着差异。似同人们买了宅院后精装,一个不慎预算便超出了。
她把账本一遮,望了望周遭,而后侧过头道:“府里大伙儿都去庄上住了,倏地悄静许多,我不想独自回房。郎君何故把卧房搬去那院角,若你不在时候我该怎么办?”
这原是魏妆之前同罗鸿烁所说,存心布下的棋局之一,且待奚林谬三家折腾得差不多了,他们再携家带口悠悠然回来收场。
平日谢侯府各院灯火辉煌,人气鼎盛,一下子变得冷清她还真不习惯呢。
院角那处本是他谢三的书房,他喜清净,离主厢房远些还可以理解,成了婚却为何改成了卧房。
谢敬彦默:搬去那远处,自然多有好处!至少夫妻相处时,可以屏蔽周遭、释放天性,不计较有打扰。
他一听就是魏妆露怯了,蓦地好笑。都在这府上生活两世了,内壳已然三十妇人,却仍这般惧冷清。
前世谢三郎选部考职,调去了刑部,先任刑部郎中,后升侍郎。那几年魏妆每夜都得紧着他的一片被角抓住,没他在都不安心。
彼时亦是感情最为浓郁之时,只谢敬彦到底年轻,以为在夫妻交好时魏妆娇怯闪躲,是因为不喜欢。他虽着了她的道,便也生生克制着,不那么频繁地宠溺。
后来随年月渐历练,升至吏部尚书后,便逐渐悟出了她娇怯并非不喜。反而妇人柔美深处娇润丰盈,幽香爱涌,乃是极为沉浸欢快的。
偏奈何,夫妻冷场了。她因着怕身旁无伴,弄了那恶婢在床沿搅合,越发形如陌路。
男子微蹙墨眉,择辞解释道:“若是不调换,仍将花房移去那院角,此刻夫人忙碌事务,岂非更待不住么?天色既晚,便同我回房歇息吧!”
魏妆听着这理由的确立得住,便叫葵冬和映竹也都退下了,吩咐准备水房伺候温水洗浴。
嗔怪了谢敬彦一眼,喃道:“那你以后都早些回来。”
一个人睡的滋味,委实没有两个人搂在一起踏实。虽他克谨不逾界,可攥着那硬实胳膊,依稀他醇雅茶木熏香,就是睡得更为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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