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妆大气不喘地说完, 睇了眼傅粉何郎般清绝的男子,心里酸涩又冷酷。爱他就是个错,上辈子已然错了,这辈子不会再陷进去。
反正既已嫁过人,德妃母子也不会再打自己的主意,还有梁王妃在宫中装着养胎呢。
啊这……少夫人和公子自成婚以来,明明日渐的恩爱缱绻,怎么忽然就,还成了“挂名夫妻”?
挂名夫妻能是他们这么来的吗……
之前的先不提了,只单昨夜,都已过子时许久,公子与少夫人还在如胶似漆。院角的卧房虽离得远,并非下人们存心去听,而是暗夜里寂静,那一声声或急促或缓重,韵律又持久的拍打声,伴着少夫人似痛楚而娇羞的嘤咛,实在让人难以忽略去。
大约欢愉到太晚,两人就直接歇下了。今晨少夫人醒来传水沐浴,映竹看到她的小衣蚕裤都被公子撕扯碎了。女子因着腰谷用力过盛,被攥出了两道淡红摁痕,三公子的颈侧更是熨了唇印……怎么忽然就,转眼间成了这样。
奴婢们自然不知道,魏妆与谢敬彦已同活过一世,这其间的辗转有多么复杂。
谢敬彦肃着容色,他虽面上答应女人是挂名夫妻,心里却唯把她当做一世的挚爱。
启唇低语道:“你们都退开,我有话与阿妆单独说。”
三公子似有清气悬浮,但凡一阴鸷,那气场便似冰川笼罩,让人不寒而栗。
听得这一声吩咐,个个如蒙大赦一般,往两旁散开了去。
谢敬彦攥住魏妆的手,将她拉进就近的书房里。
单臂阖紧门,隽挺身躯俯迫下来:“从昨夜开始就莫名对我冷嘲热讽,有什么想说的阿妆请直言?”
魏妆被桎梏得呼吸吃紧,仰头直视,不甘示弱地回道:“没有可说的,适才人人都看到听到,旁人不晓得内里,却瞒不过我。谢敬彦你既放不下她,我成全你算了……我承认的确前世深恋过你,让你憋屈被设计娶了我,今世却不一样。我已然视情-爱如无物。你断不必因心生愧对而与我勉强做戏,更用那摊贩的小书札来套路,令人作呕。”
啧,真狠。哪句话杀伤力不绝就不是她魏妆了,难怪乳名叫鸽姐儿,鸽子都没她能说会道!
谢敬彦一幕不错地盯着她说完,字句都剜人的心肠。
但听她说前世的确爱过他,总算稍得点安慰。
他自嘲地颦眉,淡声说:“既然到这时候,我实不相瞒,谢氏肩负着太-祖-帝匡扶大晋江山的密诏,我两世所为,皆为着在现有的三王中择一明君。至于明君是谁,你心中有数。我考礼部,是为着调查两件事,这两件事若能查清,于我是轻省,于你是痛快,我谢三问心无愧,你且等着看结果。但必须重申一遍,别把我与其他女人扯一块,我并不总是隐忍的。”
男子墨眉如漆,凛俊的五官轮廓,勾勒出近乎睥睨天下的寒冽风骨。魏妆微微有些被震慑到。
虽然相信了谢三郎的格局,但他要调查的其中一件,怕就是科考舞弊案。这个案子曾经断档了多年,他这么做,是为着众多被牵累的考生,还是为了拯救陶邴钧防患于未然?
可就说不准了。
至于叫她痛快,应说的是梁王吧。这次曼陀罗事件若与沈德妃有关,梁王必然受牵连,与他去不去礼部并无关系。
女人轻抿唇角,调整好气势继续揶揄:“自然,谢权臣做什么事没有理由?便是软禁亲爹,弑杀皇族都有理有据呢。你说对那陶氏贱妇无感,那日在锦卉园外,为何见你们谈笑风生?罢了,我不计较她前世下作,你且随意去帮佐她吧。但记着别招惹到我头上来,我可不吃素,也别再我跟前装腔作势。”
果真两世夫妻,最难建议的依然是信任。枉他这般掏心掏肺,却未能叫她半分动容。
他去礼部,自然是为了查舞弊案的同时,将陶邴钧与幕后主使都绳之以法。另一件,则为澄清太子身世!
原是她吃醋在先,她吃醋就肆意毒言狠语地挖苦;他若吃醋却是他疑心病重的错,只能默默街头买追妻密札,讨好宠溺。
谢敬彦薄哂道:“陶氏父女且让他们折腾,总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买那几本密札,莫不因你嫌我高崇冷漠,又误会吃了你的醋。买就买了,随手翻翻便丢去一边,这也要怪罪?那么你背着我偷服避子药,可有考虑过作为夫君的感受?”
隔过一夜,魏妆气恼谢敬彦的已经并非买书,而是以为他近日所做的般般贴心举动,真的长进了、晓得疼人,却没想到是照搬的假套路。
再要提避子药,又想起了被留在另一个时空的宝贝儿子谢睿,心里对男人的冷薄顿又生出怨念。
她挑眉一笑:“避子药又如何,难道你以为我们能长远吗?或是不用药,生下来又被三郎抱去旁人的身边养大?这门亲在我眼里,权当是露水夫妻、食-色-男女罢了,几时说放就能放。你自去做你的礼部郎中,我当我的花坊小老板娘,等你的和离书。”
谢敬彦攥了攥掌心:倘若再生,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把孩子从她身边弄走。
他纳着一丝失望问道:“你认为我们是露水夫妻?在阿妆心中,谢三等同于会与女子行露水欢愉之人?”
魏妆:“你心中有数,何用我多言。”答完脸一红,又瞬时恢复如初。他一丝不苟洁身自好当然不会,可她也不想承认。
信任的崩塌感,男郎心口钝重,女人已经从旁边拉开门出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奴才婢女连忙围拢了过来,虽未听清对话,但那“露水夫妻、和离休书”等字眼还是很清晰的。
一时个个都谨慎地垂着脑袋。
贾衡和王吉更是唏嘘了,原来一直以为的公子夫妻恩爱,都是表象啊!表象!
贾衡顶惭愧了,或许如果没有自己一番多嘴多舌,即便是表象也能逐渐发展成真呢。
偌大个侍卫嗫嚅道:“那个……少夫人莫误会咱们公子,你是不知,公子在娶你之前夜半入梦都在念你的名字,至于陶家的烂桃花,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说的那是穿越前的谢三郎。还不如就那个纯挚倾心的小谢三算了,自己一笔一划地来调-教。
魏妆现在气恼的已经不是陶氏了,今世她事业开始风生水起,陶沁婉在她眼里根本不屑一顾。
她最失望的是彼此的信任崩塌,他竟不理解她为何服用避子药。婚前书房里对峙时的一番话,谢三亲口字句清晰地吐露,他的错他全认了。
敢问错在哪里?
谢敬彦也是要颜面的,沉冷打断:“她要走就走,莫拦她。”
好。走就走。魏妆挥了挥手帕,让各个把行李带上。本欲往前院大门方向去,想了想,又拐去了另一面的小侧门,免得让旁人看到了,多添口舌。
谢敬彦盯着女人绣鞋踩过的青石,薄唇轻启又合,漠然不置言语,周遭静得可闻针响。
*
一会儿,到了簇锦堂,魏妆让崔翊把东西都搬进内院。葵冬和映竹两个现下已与魏妆连成一条心,她正是需要人手时,就一并带了出来,正好内院里两间厢房,各住了一间。
崔家婆子还巴望着能伺候好三少夫人,得美言几句,调去大府当差风光呢。眼见少夫人大包小包的搬进来,不免疑惑:莫非这是与三公子吵嘴儿了?年轻夫妻总爱斗个小嘴,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儿,三五天就能好了。
但上次少夫人没带这么多行装来,三公子也当夜将人接了回去,这次光箱子就有四个!
崔婆子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是,预备在花坊里长住下了?一会公子就该过来接人吧?”
魏妆晓得婆子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却也不含蓄,直说道:“这次不会,便等着谢三递来休书吧。待要与他和离了,你也就能调回去大府上,只不过老夫人定不喜欢爱嚼舌根、打小报告的,你自己掂量着看。”
在外人看来,魏妆娇姝绝媚,巧笑嫣然,仅是个十七岁的美貌女子。此时新婚恩爱,哪里是说和离、就能舍得下真和离的?
但见魏妆命映竹沏上一壶好茶,又揩起从浮雪茶点坊买的冰镇甜品,悠悠然地品尝,绝不见半点儿失落,也是个厉害的狠女子也。
额,崔婆子连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心里也忌着三少夫人的本事,才多大年岁,却能把宫中的娘娘、京都的千金贵妇都笼络得甚好,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在这花坊干活,虽说没有谢家的大府风光,可也能长不少见识,还没那些勾心斗角,仔细想来又没什么不好。崔婆子捺下冲动,就仍还是每天好饭好菜地伺候着魏妆起居。
第98章
从洛阳呈老花师买的七盆香玉牡丹, 经过魏妆十天来的打理,先前蔫干的叶子已经长出了鲜翠的生机。零碎挂着的花苞朵儿虽凋谢了,但整体植株存活了下来。
魏妆自小喜爱美物, 尤爱花花草草,因着胆小怯懦, 沈嬷又管得紧,并不怎么出门, 便总在后院里捯饬花草、土肥。遇了不懂的或寻书查阅,或到花市打听, 时间一久, 自己便研磨出了许多心得技巧来。譬如她调配的养料与药水药粉等,就是独门的绝技。
养植牡丹最需要注意的是施肥、防虫害及环境。她先将这些牡丹换了簇锦堂的新盆,培了肥沃腐植的松土与花肥, 又将根系修剪成合适的长度和形状, 再去掉老根与病根, 喷洒过用适量硫磺和石灰粉精心调配的药水。一系列流程下来,相当于让七盆牡丹起死回生了。
呈老花师在卖花时说过,这便是香玉牡丹仅存的植株, 种活种不活全看魏妆造化, 颇有些听天由命之意。
然而香玉牡丹堪称牡丹品种中的第一香,花朵也格外的粉嫩大朵, 雍容而又不失娇美,极为吸引人眼球。先前魏妆只有两株, 正愁如何授粉与移栽, 眼下却是舒了口气。只待八九月份收了花种, 再将健壮的大株分枝或扦插,明年应该就能入市叫价了。
掰指头数一数, 到时的进账必然蹭蹭上涨,魏妆正好还可以挑选几棵植株,用来自己尝试培育新的品种。
她搬出来住了几天,每日悠然怡然,伺养花卉打打算盘,得闲便去逛逛花市、小吃,过得充实又惬意。一晚上舒舒服服睡到天亮,想几时起就几时起,还不用去应付什么晨昏定省,人生得意莫过如此啊!
开花坊真是个明智之举。
也就唯有入睡时躺在四角的床上,略觉出对比。委实谢敬彦颇懂得享用好东西,那张宽敞的乌木鎏金床榻,松软适宜的锦垫,蚕丝被面柔滑得躺下去就不愿挪动了。
魏妆的簇锦堂里虽布置得也可以,却远不及他云麒院精湛。但她才刚开始营生,离富婆老板娘还有距离,各项用度开销须经济些,睡几晚也就习惯了。
若没有贾衡那侍卫,因为内心愧疚,每日晌午和傍晚都给她送来点心小食,她险些便要把谢三抛去一边。
时有贾衡过来,魏妆正忙着招花仆呢,小哥儿们十六七岁长得真叫个灵俊,颇得魏妆的眼缘。
叫贾衡下次不要再送了,马后炮有什么意思?侍卫则说他若不来,公子只怕要掀掉他一层皮。
魏妆知道谢敬彦那男人是个记仇的,看着雅人深致,实则睚眦必报。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就送吧。
贾侍卫似乎忽然很懂得魏妆的喜好,每每送来的点心都满足着她的口欲,吃习惯了也就由他去。
而贾衡敢来送,莫不是得了谢敬彦的默许?
他必后悔了。
她事后仔细想想,他考礼部或者不是为陶氏。但他对开蒙之师翟老尚书的托付,以他的品性,却不能保证置之不管。
所以魏妆气愤,难道翟为希的一句托付,比她作妻子的还重要吗?
还有避子药,几时竟然被他发现了,他发现了一声不吭,只等到吵架了翻出来怼人。
可他一日不明白她为何服用,两人便永远挂名夫妻或者拖到和离吧。
那日站在廊下,魏妆赌气搬来花坊,他矜冷清贵,竟吩咐道:“她想走就走,莫拦。”
直叫魏妆点醒了自己,对男人别用情过深,没有希望自然便没有了失望。
他若后悔也是活该的,这回轻易哄不好她。
*
谢三郎那边,却过得很“萧索”了。
考功司成绩发放后,他升了礼部主客司郎中,新官上任,一入职就要筹备八月初北契的来使朝贡。而从这一步起,就是他正式开始实施今世的谋划了。
不出意外,谢敬彦秋末将出关一次,而背后所需的布局,现在便要着手安排。
再加上皇帝让起草的《朝贡典章》,翰林院已将初核过的章程递交,他既入了主客司一职,又名正言顺地交到他手上审阅定稿。譬如外藩宾客入朝,须得确定接待规格,图其服饰,书其山川等诸多细则。
绥太后和焦皇后名义上去了别宫避暑,实际乃是留出空间让皇帝调查。这件事谢敬彦自然也在暗中运作——
负责番邦入贡的鸿胪寺丞丁栗,心里早就盼着升升品级,想讨好鸿胪寺卿褚大人提携一把。恰好梁王就利用了这一点,请了丁栗吃饭,在过程中夸赞兹国几句,表示出想要拉拢之意。
丁栗深知褚家与太后关系亲厚,梁王这么给面子,褚大人或能对自己更高看几眼。遂一顿酒饱饭足后,丁栗对兹国进贡的花卉也就敷衍过去了,几盆漂亮的花谁也不会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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