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做不到,还是如何?
走在最前的青年步履一顿,也是最先反应过来,偏回头看她。
“我家自定居于此地,侍奉地涌夫人已有百年。高祖曾许下承诺,要世世代代供奉夫人祠,绝不弃夫人而去。”
言之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连带着瞧她的目光都坚定无比,似乎是对着喜恰做承诺一般,一时倒把她看愣了。
一旁的村民也错愕着,似乎不晓得青年为何突然这样郑重神色。
但他们依旧附和青年。
“是啊,我们世代敬奉地涌夫人。”不过一人话锋一转,忽然激动,“话说仙子,您莫不就是夫人派来救我们的?”
喜恰连地涌夫人是谁都没弄明白,撩过耳后被风吹乱的发,轻轻摇头。
“不是。”
这什么夫人是他们的老祖母吗?
她这样说着,村民们也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甚至青年看她的目光依旧笃定且认真,还隐隐含着崇敬。
叫鼠看不懂。
说着说着已进了村,喜恰不再多想,抬袖施法,纤长的手指翩跹如蝶灵动,熟稔又轻巧,似乎不曾想便能施展。
直至术法大成,漫天死气化解,看着再次纷纷拜倒的村民,她的目光却渐渐迷茫起来。
她分明没学过法术才对......
如何能结出这繁复,却于她而言又显得娴熟的法印?
“仙子大恩,无以为报!”震惊含泪的人群中,有人恳请她稍待片刻,“还望仙子给我们一个恩准,让我们款待您!”
朴实人家便是这样,一人存善念,众人皆善心。
从他们说起侍奉地涌夫人永不离弃开始,抑或是喜恰刚踏足此地时,村民善意提醒她快快离去,便能得知这是一个知恩必报的村子。
喜恰原本便是初来乍到凡间,正愁茫然,寻常凡人伤不了她这修行几百年的鼠精,于是欣然应允。
一家一户便忙活起来,有人劈柴有人烧火,袅袅炊烟不一会儿就升起,饭菜香气里还裹挟着凡间特有的柴火香。
她一吸鼻子,竟有些馋了。正好青年引她去见村中村长——亦是青年的曾祖母。
“仲辽,便是这位神仙大驾,救了我们村的孩子?”期颐之年的老人头发尽数花白,声音也带着颤抖,瘫倒在床也要努力支起身子。
看得出村子虽贫穷,但尊待老弱,村长显然也是这方族长一般的人物,哺育数代,慈眉善目又透着些许威严。
喜恰下意识要去扶,青年快过她,他一边点头一边抚慰老人。但他说的话,在喜恰看来又有点奇怪。
“曾祖母,您可瞧得清?可晓得她是——”
青年话还没说完,老人原本浑浊的双目忽然浸了点晶亮的光,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令人激动的事。
她嘴唇紊动,声音颤颤:“夫人,地涌夫人,是您回来了......咳咳咳!”
老人家可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喜恰一直在旁边眼见着,连忙右手施诀,叫这位村长一口气缓和不少。
“真的是您!”缓了过来,老人家说话中气都足了不少,“夫人,您可还记得我吗?就是当年脏兮兮的小姑娘,您虽没与我说话,但手指一点,我就有了一身清爽的衣裳......”
恍惚激动间,老人遍布皱纹沟壑的脸上稳重少了许多,反而有几分小女孩的急切,絮絮叨叨的话似乎急着证明自己。
“我就是当年被您所救的那家人,阿父带我们定居于此,我们一直在此处侍奉您,您在天上可有感受到?”
老人所表现的奋激无措,叫喜恰也懵了。
“你......”喜恰只觉得脑袋晕乎乎,似乎有什么记忆从眼前晃过,又抓不太住,“我...我们认识?”
“您不认识我,但我一定认识您!”老人斩钉截铁,声含哽噎。
她向来在灵山,凡间的人怎么可能认识她?
喜恰觉得老人家是认错了,额间的钝痛缓过去,她刚要开口解释,却见老人艰难抬手指挥着一旁的青年,从柜中取出一副泛黄的画像来。
墨香浸染百年的画,甫一展开,些许尘埃浮在眼前,而后才渐清晰。
画像其实有点粗制滥造,不是什么名家所作。
但妍丽清绝的仙子手持一盏灵莲,莲花熠熠落满仙子指尖,似在一瞬就照亮了画作,又见皎白裙幅犹如清浪,逶迤落出画际......
喜恰怔忡,瞧着画上小仙子头戴绒花,腰佩银铃铛的模样,再看了看自己。
好一个一模一样。
“夫人,您不记得我也罢,但您的恩情永世难忘。您若有意,便去看看夫人祠的香火......”
喜恰哑然原地,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战乱硝烟。似乎有一家子凡人遭了追杀,年幼的孩童嘶声竭力哭喊,其声戚戚,叫人不忍。
因此,她不由自主抬腕,击飞了歹人的匕首......
她依旧沉默着,但当下的沉默,却不由自主变了味。困惑,心慌,苦涩,许多种情绪交织上心头,甚至有不该存在的痛楚。
她在痛苦什么?
再琢磨便琢磨不明白了,多想一分,头便痛一分,喜恰只好作罢。
“婆婆。”她扶住了老妇人一早就想牵住她的手,沉吟着,“我会去看看的......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小姑娘。”
硝烟弥漫里眼尾通红的小姑娘,又一瞬间成了面前白发苍苍的老者。
沧海桑田,凡人会变老,而自己呢?好似也不是当年了,甚至她想都想不起来当年,又究竟是不是她。
喜恰还想说点什么,想了好半晌,又觉得心里莫名不舒服,似乎丢了许多记忆,最后喃喃疑惑着:“为何你们称之地涌夫人?”
不管是不是她,这个称呼总觉得怪怪的。
老妇人先前的激动劲已缓过去,深呼吸了好一会儿。一旁的青年见状,忙替曾祖母答上:“夫人,我曾听曾祖母说,是因为您当年是从地里忽然冒出来的......”
“......”
喜恰一时无语。
但细想下来,这的确是鼠精会做的事,更像是她本人了。
安抚好老村长,青年又陪同喜恰出了门,远眺高山,耳聪目明的妖精甚至能瞧见山上琪花瑶草,尽是珍稀。
该说不说,虽然这山上长的灵草仙花,眼见来对没有灵力的凡人而言无用,但对精怪修练可大有裨益。
此处不失为一块修行的宝地。
一旁的青年局促,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在村民们将饭菜都做好,席上又聊起许多村中往事。
老村长一家百年前因得地涌夫人所救,便在此处定居下来世代供奉夫人。如今村中多是同姓族人,都是旁支绵延。此地原本荒芜僻凉,山脉阳面却又盎然生机,村民们都觉得是地涌夫人庇护而得。
听闻他们说,喜恰又下意识打量起背靠的大山。
掐诀抬腕,灵力发散,她察觉到阴面的确有腊雪顽冰,峭壁悬崖,因了无人烟,浓郁的妖气四处飘浮,还有很多精怪在。
不过这显然是因为这山自成天然八卦阵,造化钟神秀,非是人为。从前的她不可能做到,哪怕换个神仙来也不可能。
头又隐隐作痛,喜恰抚着额角,第不知道多少次心里感慨——怎么我又懂什么八卦阵了。
“夫人,您此次来人间,归期可定?”
有村民见她蹙眉忍耐,以为她心情不虞,怯怯问道。
他们言下之意是,她可否留下来庇护他们。
喜恰微愣,环顾四周才见村民的脸上都是诚惶诚恐又期待着的神色,似乎怕极了这场神仙显灵只是幻梦。
“夫人,我们懂得仙人事忙,不求您常居此地。”见喜恰久不开口,坐在喜恰身旁的青年还以为她在迟疑,慌忙换了提议,“但村外十里还常有妖怪作祟,我们苦不堪言,可否求您——”
喜恰收放的灵力恰巧回来,探查到的妖气中含着血腥气。
青年神色切切,他看着她,眼底含着崇敬的祈求,是走投无路时的求助。
实在话便是她不是仙人,此刻也实在没什么事要忙,于是点点头,顿了顿:“没事,我会帮你们。”
瞧见一众人如释重负的模样,喜恰心里也倏尔安定几分。
不过她还没决定要不要留在这里,一顿饭尽,喜恰与村民约定好除妖的时日,便决定拜别,自己再去四处走走。
看过夫人祠,与泥瓦草垛的村中房屋不同,神龛之中端放的神像竟然是打破规格的石雕,一雕一刻栩栩如生。
这村子也叫地涌村,村民们实在是诚心供奉着地涌夫人。
喜恰心想着,心不在焉出了祠堂门,迎面却撞上了先前遇见的熟人——炼黑丹的蜈蚣精。
蜈蚣精脸上的黝黑已经清理干净,一身道袍在他身上倒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他微微瞥目看向喜恰,故作玄虚,又很心虚地咳了一声。
“呃,大仙,我能拜你为师吗?”
第041章 修仙【喜恰单人】
喜恰侧头, 秀眉不自觉蹙起,似乎没太明白这是哪一出。
“黄花观主,你是不是吃了你自己炼的丹?”
吃坏脑子了?
蜈蚣精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一下被噎住, 但面上的表情没崩, 依旧维持着飘飘欲仙的形象。
“大仙, 你看我这资质,这根骨,怎么不是绝佳的成仙之材呢?”言罢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颇为急切奉给喜恰, “一点心意, 大仙笑纳。”
喜恰双手背在身后,不太想收。
那又是一瓶毒得不能再毒的丹药, 给她也没太大用处。
“小道此番远游在外,许多珍稀丹药未曾带在身上, 这只是一点微末孝敬,日后定当奉上丰厚的拜师礼。”
见喜恰无动于衷, 蜈蚣精连忙解释。
听闻他还想着要给她大毒包,这下轮到喜恰噎住, 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何想成仙?”
蜈蚣精身上妖气浓郁, 但并非是凶煞之气, 想来只是从未正经修行过仙神之术而已。
他自有自己修行的法门,譬如炼毒丹,虽不大好成仙,也不失为修练的出路。
蜈蚣精被她一问, 以为喜恰要考验他修仙的决心,义正言辞道:“自然是为降妖伏魔, 驱邪除恶,匡扶四洲正义。”
方才在一众村民前他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但那时他就有所感悟,或许好友所说的仙缘不是炼什么丹,而是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大仙!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我们就是妖精。”喜恰提醒他。
蜈蚣精一愣,这下挠挠头叹了一声,老实作答起来:“实在是现在妖精不好混,天庭时不时一场除妖令,凡间的妖精都要遭殃。”
喜恰没作声,毕竟这什么天庭的事她也不清楚。
“——为首除妖的是一个红衣大神,他那法器金光熠熠,威慑四方,更是无妖敢惹啊。”
喜恰回过神,些微一怔:“红衣大神?”
记忆深处似乎有一个红衣少年的身影逐渐生成,他穿梭在妖洞之间,一挥袖地动山摇......
蜈蚣精也回过神来捕捉到关键,他瞠目看着喜恰:“你真的是妖精,不、不是神仙?”
先前在地涌村村民面前,喜恰还未从失忆的晕沉中缓过来,此刻再看蜈蚣精,她暗自比对着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想想如若说不是,他还会不会这般客气。
手腕上金印大盛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她顿了顿,摇头。
“不是神仙。”
蜈蚣精不愿相信,忙要接话,又听喜恰接着道:“.......但我会修仙。”
算是稳住了他。
蜈蚣精一口气从大起到大落,如今一整个大喜,他就说是如此嘛!
于是他恨不得当场拜师,“不打紧,大仙浑身仙气萦绕,隐隐有大成之势。虽然如今还不是神仙,假以时日,必成金仙!”
喜恰垂目浅思,却只觉心头有许多不能自洽的事。
但蜈蚣精还在耳畔叽叽喳喳,他要喜恰现在就收下他,甚至提出要做她的道童。
“这、这倒也不必。”
想象了一下大汉扎两个小揪揪的画面,喜恰慌忙摆手:“观主看上去就年长我许多,不用这样委屈自己。我近日也还有事要忙,待忙完这阵子再说吧。”
言罢,擅长开溜的小白老鼠精直接一化形,从蜈蚣精面前来了个眨眼没。
唯余顿在原地的蜈蚣精一句“行吧”还没说完。
喜恰并未溜远,也不晓得怎么整个鼠的修为比记忆里高出一百倍,屏气凝神下,无人能察觉她。
也因此,蜈蚣精还在犹自喃喃着:“真是奇了,这四洲的妖精怎得越来越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这陷空山也来了个不寻常的妖......”
此处原是叫陷空山,喜恰微顿,也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思考起来。
越来越多的妖精是什么意思?但她是被贬下凡的,这点应当毋庸置疑,就不晓得其他妖是怎么回事了。
......
将蜈蚣精糊弄过去后,喜恰余后的几天开始探索起了这陷空山。
山中阳面水草丰沛,珍花奇草,阴面虽是崎岖峻岭,豺狼环伺,但整山遍野皆灵力浮野,实在是仙灵宝地。
半山腰中,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奇异洞穴。
鼠精自然爱打洞,喜恰一见到这洞便喜欢得不得了,况且这样的宝洞还没有人占领,忙按自己先前在灵鼠洞的模样布置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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