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甚至用的白玉料,不染尘埃的莲浊染血色,变得触目惊心。
哪吒眼眸一深,刺目的色泽更使人难堪,他挥手将血迹全部抹去。
仙山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灵山那道界定乾坤的结界极强劲,即便是他也很难化解。可今早他走得太匆忙,忘记给她留信,他怕她担心,才强行破开结界,赶在夜里回来。
不过一日,一朝一夕。
即便他这样急切,一得知她被贬下界后就马不停蹄找她,一找到她便迫不及待与她在一起,一想到他没有留下信笺便心急如焚赶回来,他总想着快一点,化解所有的矛盾,破开所有冲突......
可破裂的口子就犹如流沙,弥补变得空洞,挽留变得徒劳。
于事无补。
少年苦笑了一声,只觉喉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郁,似乎仍有一口血咯在其中,叫人神思恍惚,目眩神摇。
自重逢后,她虽时而表现出疏离,但大多时却仍是温柔和善的,他本以为...本以为只要努力几分,学会改变,她早晚会如从前那般模样,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可此刻,满怀的信心好似气馁。他浑浑噩噩走至床榻前,一言不发躺下,可回忆那样清晰且刻骨,让他心中发酸。
他又想起三百年前,他曾问过喜恰香花宝烛好容易拿来,为何自己不吃。她含糊其词。
三百年后,他也曾问过喜恰为何要找取经人。她避而不答。
这是三百年啊......
自他将她从灵山带回天庭,她竟瞒了他三百年之久,他竟一点都不知情,金蝉子对她就有这么重要吗?甚至她分明已在云楼宫住下,也曾跑回过灵山。
原是为了看金蝉子吗?
......
“他几日未出来了?”
喜恰站在紧闭的石屋前,神色莫名,询问一旁的将离。
将离轻叹了一口气,比了两根手指头,“已有两日了。”
“可确认了他还在里头?”
喜恰微抬指尖,想以灵力探查石屋里的情况,灵力才触及石门便被弹回,炽热又蓬勃的灵力,还带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煞——一探便知是哪吒的没错。
他还在里面。
“他不吃也不喝?”但喜恰神色越发疑惑,“连与门口候着的小妖说句话也没有么?”
她那日也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也没将话说得很重啊......
要说语气不好,哪里比得过他生气起来就冷脸,摆着一副天上地下就他最不好惹的样子。
不过说什么不好惹吧......这段时间相处起来倒也不太觉得,喜恰心想着。这位义兄总归就是喜欢嘴上逞威风,说他两句,他反而自己憋红了脸落荒而逃。
纸糊的莲花美人。
将离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小妖们问过要不要用膳,三太子不曾回应。”
喜恰抿了抿唇,忽觉脖颈又起了痒意,这两日先是手背痒,后又脖子痒,连带呼吸都滞涩粘腻起来,也不知怎么了。
略微沉吟,她正要自己敲门问候一声,洞府外忽来了通传,说是百眼魔君到访。
动作顿了顿,喜恰思忖着,又放下手,决定先见完蜈蚣精再说。
前厅里,蜈蚣精今日只有一人前来,正怡然自得喝着茶,不过喜恰眼尖,见他眉宇还是略微憔悴。
“夫人怎得脸红成这样?”没成想他也眼尖,瞅见她脸红了大片,轻轻愣住。
喜恰不由得又伸手挠了挠脸颊,感觉由他一说,脸上越发烧烫起来。
“不晓得。”这几日总归怪怪的,身子不大爽利,现下里头也有点昏沉,喜恰想了又想,“许是这几日修练频繁了些,灵力流转太快,有些劳累。”
蜈蚣精一怔,微瞪眼睛:“夫人竟然勤奋修行了,还修行到累了的地步。”
“......”
这样说,真的显得她从前很倦懒。
“奇了,夫人洞府中这股莲花香竟是越来越浓了。”蜈蚣精又轻嗅起来,神色欣喜,“这香气灵力如此充盈,想是夫人境界已有所提升。夫人倒也不必忧心,想来成就金仙之事,已是指日可待。”
这香味又不是来源于她,是她早已成大罗金仙千年的义兄。
喜恰不由轻叹一声,她的确有愁。
其实她的修为早臻圆满,突破地仙境界,法力直逼金仙,而就是这临门一脚的槛怎么也渡不过去。
要说杏仙修为遇到瓶颈,她自己也莫不如是。
“不说我了,又是许久未见你,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喜恰已然对洞府里这股莲花灵气免疫,也不大想提哪吒。
又见时常与蜈蚣精一同来的蜘蛛精们没来,有些奇怪,“宝珠和她的姊妹们呢?”
上回他们倒是一起来的,席上却闹了不愉快,这次又不在一起,不免蹊跷。
蜈蚣精揉了揉眉心,眉间的疲倦更是明显,“正是近来忙碌,许久不曾来陷空山请夫人教导修行之法,今日就特意来了。”
“至于宝珠......”蜈蚣精一顿,叹息起来,“宝珠不愿修行了,带着几个师妹游山玩水去了。”
喜恰略微吃惊。
要说蜈蚣精对成仙一事执着,从前的宝珠与他也不相上下,甚至宝珠没有炼过毒丹,没有在不经意中造过杀孽,按理来说大道更易成。
又回想起上次多目与宝珠的争执,电光火石间,喜恰问了一句:“可是与你那西行路上遭难的朋友有关?”
看出喜恰竟猜出他好友是阻拦唐僧造成的恶果,蜈蚣精微僵身子,此次沉默了许久。
“宝珠晓得我与他多年交情,也与他打过照面,这次他遭难宝珠也相助我良多,可正是因为宝珠亲眼得见他的下场,才乱了道心。”
喜恰没听明白,偏头看他,不曾言语。
“我那好友黄风,一向为人可亲,我是不大信他会肖想唐僧肉的。”
喜恰怔住,神色凝重起来。
竟然是黄风?
“早年,我曾在灵山脚下求取修行长生之法,无意结识了他。”蜈蚣精点头,娓娓道来,又是要讲故事的语气,“黄风原是长在灵山的黄毛貂鼠,有幸得圣人点拨,习得不少修行之道,一来二去我与他相熟,他也指点了我许多。”
“后来他被灵吉菩萨看上收作灵宠,却不得重用,圣人又为他指了一条明路带他下凡,他不过偏安一隅,只是正巧在这西行路上......”
喜恰脑海中还尚有灵山的回忆,印象里她虽与黄风不熟,但黄风的确法力高强,素有贤名。灵山之上,一向受众灵兽夸赞......
如蜈蚣精所说,他即便不得灵吉菩萨重用,也不至于要去吃金蝉长老的肉吧?
毕竟当年,大家都是一同在灵山生活的。金蝉长老也是个和善性子,对小灵兽们都很好,许多灵兽都承过他的情。
“夫人原也是自灵山来,我思及你二人是熟交,毕竟当年也是他让我来陷空山找你的......今日来正是想求问夫人,可有途径叫我与他通个信?”
他呼出一口气,眉尖的担忧显而易见,“我虽已替他将洞府都打理好,但自他遭难,被灵吉菩萨带走后便再无音讯。千年之交,总归放不下心。”
也是想问问黄风怪,可是真的动了吃唐僧肉的心么?蜈蚣精在心中一叹。
喜恰拧起眉,耳尖也开始起了痒意,以至于耳畔轰鸣声渐起,额头也越发滚烫。
眩晕感叫人思绪乍乱,她小幅度晃了晃头,抓住一个关键点,“是他让你来陷空山,他怎会叫你来陷空山......”
黄花观与陷空山相隔千里,当初蜈蚣精出现在这里,喜恰没有深究。
如今恍惚间才发现,竟这么说不通。
黄风怎会让蜈蚣精来这里,他难道晓得她被贬至陷空山,可她和黄风哪里相熟?又为何要帮她呢。
蜈蚣精不知,回想了好半晌,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喜恰见状,也不难为他了,只沉吟着:“我也实难联系上,只能尽力替你问一问了。”
灵山的过往早已在记忆深处远去。
甚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遥远,喜恰想了又想,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回去灵山。
但很快她又坚定了想法——她要好好修行,修成金仙,堂堂正正回去灵山,报答灵山哺育之恩,也报答金蝉长老的教导之情。
“好。”虽说喜恰没有答应得那样有把握,蜈蚣精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向她作揖行礼,“夫人良善,乐于助人,多目感激不尽!”
客套话也不必多说,也总归有十年交情在,喜恰叫他不必多礼,才要说话,却见蜈蚣精一拍脑袋。
“夫人,我好似想起了一点......”实乃绞尽脑汁回想半天,蜈蚣精灵光闪过,“那圣人,好似是灵山的一个什么护法?”
二十四诸天护法,喜恰一个都不认得,唯有一位随伴佛祖身边的前部护法......
“前、前什么的护法吧。”他补充道。
喜恰瞳孔微缩,呼吸也微微滞涩——竟是金吒?
真是金吒......
言罢,蜈蚣精就此告辞。
唯余浑身酸疼不堪的喜恰仍在原处,她怔怔出神,只觉得脑海里乱作一团,有许多理不清的事。
她在前厅一个人待了很久,最后因为头太疼,兼之浑身虚浮发软,一步也不想动,决定先不想了。
将离从后堂出来,一眼就看出她极不舒服。
前几日喜恰只不过手背臂膀通红,如今绯红已漫上脸颊,连带耳尖也酡红一片,艳如滴血。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将离慌忙上前,“如何浑身这样发烫,夫人你......”
将离的灵力源源不断落在喜恰身上,但却无济于事,喜恰只觉头脑昏沉,连带呼吸也分外沉闷。
一声声夫人的呼喊里,忽然又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唤她——
“喜恰?”
少年的声线明朗又清澈,在黏滞的气息里犹如清风缓缓拂过,叫人顿时清爽一分。
下一刻,她又落入炽热滚烫的怀抱,天旋地转间,原本清幽的莲香也变得浓郁起来,熟悉的气息紧紧笼罩着她,让她不自觉皱眉。
好烫......
不想被他抱着。
“喜恰。”哪吒又唤了她一声,声音焦急,却不是从前那样含着怒意的质问,反而有许多分的殷切情愫含在其中,“你发风疹了?”
她的头很疼,头疼欲裂。
连带着少年灼亮的红衣也那样刺目,令人眼睛酸涩,喜恰不由得揪紧了他的衣襟,迷蒙之间,想要喊他一声。
但他叫什么来着?
“小、小......”这小弟弟身上实在太烫了,能不能先把她放下来?
哪吒浑身一僵。
第061章 将来
冰凉的药膏落在她的脸颊上, 润泽灵力也顺着对方手心一点点流入她身体。
喜恰在混沌间难以清醒,只觉得浑身都很痒,想要伸出手抓挠。
有人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复又与她十指相扣。
不容拒绝的力度叫她下意识想抗拒, 那股清隽莲香却让她鲜见心安下来。
他的手掌实在炽热, 叫她心尖也不由颤了一下, 昏迷中忽然异常敏感的灵识,令她能够无比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
“你方才叫我什么呢......”她听见少年五味杂陈的呢喃声。
但她无法回答。
“喜恰。”他又喊她了,声音苦涩,又裹挟着鲜少得见却那样浓烈的情意, “我不想你记起过去了, 你只看将来,好不好?”
过去他的我行我素伤害了她, 他原是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直至此刻才真的明白。
水华苑搁下的玉镯是她曾想要反抗, 放下的混天绫和双股剑是她想要放下,生出离开云楼宫的心也不是从被贬下凡开始的......
可他孤行己意, 粉饰太平,佯装看不见的往事里藏得是她一次次的失望。
但还有将来。
将来, 他会弥补所有的错, 会认清他对她的爱, 会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
喜恰便在此时睁开了眼。
美人抬眸,眼中倒映着灯火融光,细细绵绵的光影将漆黑瞳孔衬得潋滟,她似乎有几分错愕, 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哪吒松开她的手,又默不作声替她上药, 她才乍然回神。
“你的伤,这就好了?”
她抬眼看少年,少年脊梁挺直,站姿稳当,瞧着很是生龙活虎......
其实他前两日刚回来无底洞时,她就有所察觉,但此刻反倒是她身子不适,与他比较就尤为明显。
哪吒微顿,不敢想喜恰是在关心他,只是点了点头。
错开这个话题,他的指尖还落在她的脸颊上,“你发风疹了,这几日千万别沾水,一会儿温水送服丹药。”
言罢,他又从豹皮袋中拿出几个玉瓶,搁在案几上。
修长手指轻点瓶罐,他说着服药顺序,语气显得十分熟谙,熟谙到不似一个神仙该知道的事。
喜恰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心绪恍惚间总觉似曾相识,她不由得轻声问了一句。
“你如何有这些药......”
哪吒与她同时开口,“是不是吃了桃子?”
喜恰微顿,轻轻点头。
“还好只是凡间的桃子,但应是有几日了。”他叹息一声,没有指责什么,也没有生气,“往后要记得,你不能吃桃子,一吃就害风疹。”
59/109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