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恰。”万圣踌躇着喊了她一声,似乎已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
杏瑛陪在万圣身边,她却没开口。
喜恰见万圣面色依然惨白,迟疑道:“万圣姐,你没事吧?”
万圣却忽然怔住,好一会儿没有回话,眼眶渐渐通红起来。
喜恰有些疑惑,刚想抬头询问杏瑛,就见万圣开了口。
“喜恰,对不起。”她神色复杂,一双娇媚的眼黯然许多,“那日,我不该那样说你的。”
喜恰一时也有些愣。
“从前是我不对,我太过心高气傲,一意孤行,没有听你们劝告,甚至还恶言相向。”
她对喜恰发了脾气,可最后喜恰还愿意和杏瑛来碧波潭救她,一想到这里,万圣不由得鼻尖一酸,真的落下泪来。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依靠别人,想走捷径依靠别人的原来是我自己。”
她以为自己另辟捷径,九头虫说舍利的灵力可保碧波潭辉光不灭,还能用以修行——
“可修行根本是没有捷径的。”回想祭赛国金光寺的这场灾祸,本是由她碧波潭而起,万圣心中越发愧疚难当,“我的所谓捷径,是踩着无辜僧人的累累白骨而来......”
没有亲眼所见,她没有感同身受过,于是可以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着事不关己的话,做着自私自利的事。
“对不起。”这句对不起,她已然泣不成声。
是对着喜恰说,亦是对着杏瑛说,更是对着那些被无辜连累的凡人说。
“取经人过这么一遭,该受惩罚的都受了。”听万圣说了这么久,杏瑛最终叹了口气,“九头虫先是怂恿你父王,又教唆你,你不经世故,没能及时辨别是非,但如今能认错,已是善莫大焉。”
万圣在痛苦自省,但其实也不全是她一人的错,公主此次识人不清,最该受惩罚的九头虫已被孙悟空抓走,此事也算了结。
杏瑛抿了抿唇,劝了她一句,“你该庆幸,至少没有真的背上人命。”
大唐高僧还在祭赛国坐镇,只要舍利重新放回金光寺,国王已答应赦免僧人。
万圣一愣,抬起头,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下,又叫杏瑛替她擦了。
“真的么?”
喜恰回答了她:“真的。”
还好万圣没有铸成大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交谈了几句,万圣面色缓了一些,但仍有些愣愣的,最后却似下定了决心。
“我想去四洲游历,看一看众生百态。”
杏瑛这次没有拦她,喜恰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这次碧波潭的事对万圣来说是个莫大的打击,但从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也总要成长起来。
出去走一走也好,总比永远被困在一个地方好。
喜恰叹了口气,脑海里却忽然突兀地冒出了这个想法,什么被困在一个地方,谁被困了?
琢磨不明白,但是与杏瑛和万圣告了别,再至岸前,哪吒几人还在等她。
甫一看见她,少年澄澈的眼眸里蓦然盛了晶莹微光,他向她招手,又似乎急不可待,瞬息落到她身前,牵起了她的手。
“喜恰!”他眉眼微扬,声音压抑着一点不可名状的雀跃,“你去了好久。”
没有好久呀,喜恰心想着,她最多去了三刻。
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又揽住她的腰,带她去杨戬身边。
从前喜恰自然与杨戬见过,可那时她是哪吒的灵宠,要听这位真君的事迹还多是从哮天犬口中,虽然杨戬一向和善,她也还得恭恭敬敬面对他。
但如今哪吒揽着她的腰,少年喜不自禁,像要将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公诸于世,真诚且热烈。
“二哥,来见喜恰!”
杨戬一下愣住,本也是看着这一对儿慢慢好的,但从前哪吒犹不自知,表现得哪里有这样明显,现下看来......
天庭出了名的冷煞少年开窍,犹如冰霜消融,春花乍放,就是有点怪腻的。
“好好好。”杨戬无奈笑笑,“我看见了,软——喜恰姑娘,我乃显圣二郎真君杨戬,你同哪吒一般喊我二哥就好。”
方才哪吒可是特意叮嘱过的,喜恰失忆了,不要在她面前提从前的事。
喜恰倒不拘谨,毕竟日日有个天庭大神在眼前晃着,再见到一个也没有什么,含笑向杨戬行礼。
“二哥好。”
杨戬细看喜恰,她如今笑意明媚,恰似初见时,却比初见更加端静温丽。一身华冠丽服衬得她更是明艳大方,不再有天庭之上那点怯懦不安。
这样多好啊,他又转头看哪吒,冲哪吒点点头。
有了心上人当真不一样。
出了名不听劝的少年天神,竟也能学会改变。
哪吒明了杨戬的意思,清俊的眉微微一挑,一时却骄矜起来,只牵着喜恰的手不说话。
孙悟空倒是又和杨戬寒暄了几句,临末了几人又说到了哮天犬。
“哮天他......”杨戬轻叹了一声,“既是他的选择,且由他去吧,只要没有安危就好。”
方才喜恰还没来的时候,杨戬已经将大致情况都与孙悟空和哪吒说了。
哪吒这些日子来在陷空山没等到哮天犬,但也出过几次门,近几日尤其出去的多,他在搜罗东西,连带着也是思虑到此事,在四洲替杨戬寻找哮天犬。
今日正好撞见杨戬,杨戬说起前几日得了哮天犬的信,说是一切都好,但归期未定。
“我知哮天脾性,定是觉得日子太久,心中也不安了。”杨戬也算松了口气,不然今日也没甚心情陪着梅山兄弟打猎,又有些惆怅,“唉,好歹还送封信来。”
他们几个方才还说过了,哮天这次恐怕不是下凡找喜恰,是与玉兔两个人走了。
哪吒却倏尔沉默,他忽然回想起往事,彼时,他总是觉得喜恰不回应他。
可其实他以为的,好似真的只是他以为。
她也曾会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今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也并非没有维护他,甚至只要他开口让她留在云楼宫,她就一直在云楼宫等他,可他仍不高兴,偏执的占有欲将她越推越远......
那些不曾在意的往事,随着在凡间的日子越来越久,随着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心意,反而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杨二哥能这样坦然,为何当初他没能这样呢?
他有一点懊恼,抬眼看喜恰,她却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哮天是谁呀?”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他。
被她扯住袖子的那只手忽而有些僵,哪吒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他五味杂陈着,不知如何回答她。
喜恰下凡之前,最后去见的就是哮天犬。
可如今她失忆了,他盼着的是她不要记起从前,只看现在多好。
好在喜恰也真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在意。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早日回去歇息吧。”杨戬发话了,与哪吒倒不用客套,但与孙悟空论道了两声,“孙大圣,还不去祭赛国寻你师父?”
孙悟空嘿嘿一笑,也拱手道:“显圣大哥这声大圣客气了。”
“小太子,喜恰妹子,俺老孙走了。”转回头,孙悟空又和他们告了辞,还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回头再见。”
照现下这个情况看,谁晓得下回又是什么劫难,又撞见了呢。
第079章 东西
回去陷空山的路上, 气氛显然有些不太对。
察觉到哪吒的视线从方才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喜恰终于忍不住回望他,并且疑惑发问:“你还要看多久?”
多被他用奇怪的眼神看几次, 喜恰反而没那么容易心慌意乱了。
可回头看去, 却发觉少年并非是用惯常含情脉脉的神色看她, 反之, 这次他眼底是她已许久未见过的愧疚。
好似是从西梁国回来后,他就鲜少如此了。
如今又是什么契机呢?
喜恰微微一愣,心头倏尔也有点复杂起来,却缓下了声音问他。
“你怎么了?”
哪吒抿了抿唇, 好似不知怎么开口。
说是浓重的愧疚一下子席卷上来也不算, 可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又看清了她从前的心意后, 少年越发想对她好。
越是想对一个人好,就越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尤其是曾经没能做好的事, 那些往事如同一根刺扎在心里,不算惊痛, 仍会在偶然一刻叫他想起来。
比如这次见过杨戬,提起哮天犬。
那是喜恰曾经的朋友, 可是回忆已经不是回忆, 她忘了从前, 这算不算他害得她失去了从前的朋友。
“喜恰......”因她开口问了,哪吒嘴唇紊动半晌,回应了她,“若是...若是从前有人做了不好的事, 令你失去了什么,你会原谅他么?”
喜恰一愣。
这算什么问题。
他知不知道, 他眼里的愧疚那么好读懂,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他自己。
可是她并不能看清过往,好像一时不敢谈什么原谅......
“我......”方才启唇,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苦涩,喜恰却没有垂下眸子,依旧看着他。
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呢?这个答案她好似说不上来。
可是,他还在等她的答案,澄澈的眼眸里难得忐忑不安,少了那些意气风发,多了一丝无法释怀的内疚愧痛。
她不想看见他这样。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喜恰看着他。她才惊觉,他的模样不知从何时起,已是那样深刻的镌刻入她心中。
是三百年前的灵山大雷音寺,少年推开寺门,明炽红衣一下将暗香缭绕的佛堂照亮;
抑或是三百年后的无底洞,璀灿莲花灯下,少年倏然映入她眼帘,灯火勾勒他清俊的眉眼.......
她顿了好一会儿,轻轻点了头。
“会原谅的。”
也许往事有许多压抑,有许多难堪,叫她被贬下凡后就不愿回忆。
直到如今对他存了什么本不该有的念头,偶尔会迷茫,会困惑,甚至会难过,会生出想要知道过往的冲动......
但是在此刻,她的答案便是如此,清晰又纯粹。
她愿意原谅他,原谅那些并不知道的过往。
“真的么?”
“真的。”
而后,喜恰得以见少年的眼眸一瞬间明亮如灿华,他眼中的愧疚好似因她的温柔终得淡去。
那点淡淡的涟漪复又坚定,他克制不住般想要拥她入怀中。
喜恰轻轻抿唇,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好似也再说不上什么,只能掩下眸间一点几不可察的伤怀,若无其事地轻笑着推开哪吒。
“你说话归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别以为她不晓得他心里那点小算盘。
少年被她看穿心思,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随后又轻咳一声,佯装无事地收回要抱她的手。
毕竟往后还有很多机会。
一次她不接受,还有许多次,他总会陪着她找到她心中放不下的那个人。
——况且他还知道,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不是金蝉子,不是别人,只是他。
......
回到陷空山后本也平静,哪吒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许多。
从前陷空山的小妖们到底有些怕他,因他玉面凛然,除了面对喜恰时有几分笑意,一向不怎么与其他小妖说话,更别提会缓和下面色,言语也十分温和。
小太子在天庭时就是如此,张扬恣意,能让他正眼瞧上的神没几个。
可如今,他却能与喜恰手下的小妖们好好相处,且不说相处得多好,这份心总是好的。
他真的学会了如何结交朋友。
其中与他相处最融洽的当属莲池里的小锦鲤们,毕竟都还是奶娃娃模样,样子讨喜。
而且,少年心觉小锦鲤们是他和喜恰关系破冰的见证者——就是从他施手帮了一只小锦鲤化形后,喜恰对他的态度一下就变好了。
换到喜恰这边来说,她也很欣慰哪吒的改变,孤单的少年终于有了很多玩伴,可不是好事么?
但这份欣慰,在将离神色古怪地呈上几本书后,戛然而止。
“夫人,这......”将离面色稍有迟疑,话不敢尽。
喜恰正站在莲池边,小锦鲤们才化形,玩心还有几分重,这会儿都不在莲池里,此刻倒正好打理打理莲花。
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封皮上的字,惯常带着笑意的唇角,一下子僵住了。
先是狐疑,再是不可置信,最后大受震撼,拿起一本来草草扫过几眼后,又连忙放回将离手里。
然后又觉得不对,从将离手里全部拿回来,放进自己怀里。
“从、从哪里找出来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不知不觉中,只觉耳尖烧得发慌。
将离抿了抿唇,如实相告:“小锦鲤们去三太子屋里玩,许是玩心重,四下乱翻找,无意间拿出来的。”
“她们不曾——”喜恰更是骇然忙慌。
又觉自己声音太大了些,顿了一下,轻咳着,“不曾翻看吧?”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千万别教坏才多大点岁数的小娃娃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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